section.1012

“你跟我們住一起,當然,”他聽到醫生溫和地說著。埃勒裏繞過車子,他的三個同伴都站在車道上,愛麗絲緊緊地靠著索尼好像要尋求保護,“你不會要住在黑屋裏的,愛麗絲,那裏麵沒有人,裏麵一團混亂,還是個死亡之屋,你知道……”

“不要再說了,”索尼咆哮著,“你看不出來這個可憐的孩子已經怕得半死了嗎?你是不是想要把她嚇跑?”

“把我嚇跑?”愛麗絲茫然地複述。

“好啦,”胖子笑道,“你不會是戲劇化的人物才是,索尼。我是個遲鈍的老怪人,愛麗絲,但我的出發點是好的。住在白屋裏真的會比較舒服。”他突然間又笑出來,“白屋,我這麽稱呼它以保持一些氣氛上的平衡。”

“這裏的氣氛很嚴重地不對勁,”愛麗絲緊繃的聲音說道,“索尼先生,怎麽回事?從我們由碼頭碰麵之後就隻是嘲諷和暗藏的敵意,而且到底為什麽葬禮之後你要在父親的房子裏待六天?我認為我有權利知道。”

索尼舔一舔他的嘴唇說:“我不應該——”

“好啦,好啦,親愛的,”胖子說道,“我們要在這裏凍上一整天嗎?”

愛麗絲把她的薄外套拉緊一點:“你們都這麽霸道。你介意嗎,赫伯特叔叔?我想要看看那裏麵——父親和母親在那裏……”

“我不這麽認為,麥休小姐。”索尼急促地說。

“為什麽不?”萊納醫生溫柔地說,然後他望了一眼他稱之為白屋的建築物,“她當然可以現在去並且療傷止痛。現在的光線還能看見,然後我們再過來,梳洗,吃一頓熱騰騰的晚餐,那時你就會覺得世界好多了。”他抓著女孩的手臂,領著她通過滿地的枯枝,走向黝黑的建築,“我相信,”當他們步上前廊的階梯時,醫生溫和地說著,“索尼先生有鑰匙。”

女孩靜靜地站著,她的黑眼睛研究著三個人的臉孔。

索尼很蒼白,但他的嘴唇畫出很執著的線條。他沒有回答,隻從口袋裏拿出一大串生鐵的鑰匙,把其中一隻插進前門門鎖中,吱嘎一聲轉開了。

那是個墳墓。聞起來都是發黴和潮濕的味道。笨重的家具以前一定是很氣派的,但現在全都荒廢塵封了。牆壁斑駁,露出裏麵斷裂、變色的板條,到處都是灰塵和碎片。難以置信人類在這麽汙穢的地方居住過。

女孩跌跌撞撞地走,兩眼空洞恐懼,萊納醫生冷靜地牽引著她。這趟行程持續了多久埃勒裏並不知道,但即使對他這麽一個陌生人來說,整個環境也是如此具有壓迫感,幾乎無法讓人忍受。他們靜靜地走著,踏過垃圾一間一間地走,被比他們自己還要強大的力量所驅動著。

終於愛麗絲用壓抑的聲音說道:“赫伯特叔叔,難道沒有人……照顧父親嗎?難道從來沒有人清掃過這個可怕的地方嗎?”

胖子聳聳肩:“你父親在他晚年有些奇怪的想法。任何人都沒辦法為他做什麽事。或許我們最好不要進去。”

酸臭的氣味充滿了他們的鼻孔。眾人莽莽撞撞地前進,索尼在後麵,像隻年老的眼鏡蛇一樣地警戒。他的眼光不曾離開萊納醫生的臉。

在中間樓層他們看到了一間臥室,根據胖子的說法,是席維斯特·麥休逝世的地方。床鋪沒有整理,在床墊和床單上還能辨識出死者的身形。

這是一間空曠簡樸的房間,雖然不像其他房間那麽髒,但卻更令人感到窒息。愛麗絲開始咳嗽。

她一直咳,無助地站在房間中央,凝視著那張髒兮兮的、她出生的床。

然後突然間她停止咳嗽,並跑向一個缺了一條腿的五鬥櫃旁。一幅大型褪了色的彩色石版畫放在上麵頂著泛黃的牆壁,她看了好久都沒有去碰它,最後她把畫拿下來。

“是母親,”她慢慢地說,“真的是母親。我現在很高興我來了。他畢竟真的愛她,這些年來他一直保留著。”

“是的,麥休小姐,”索尼說道,“我想你會想要保留它。”

“我隻有一張母親的畫像,而且畫得很糟。為個,嘿,她很美麗,不是嗎?”

她驕傲地把石版畫高高舉起,歇斯底裏地笑著。褪色的畫像裏是個年輕的女人,頭發高高盤起,五官活潑但頗平凡。愛麗絲與畫中的女人並不想像。

“你的父親,”萊納醫生歎道,“在晚年常提到你母親,以及她的美麗。”

“如果他留給我的隻是這個,這就值得從英國來到這裏。”愛麗絲有一點顫抖,然後她很快地回到他們那裏,石版畫緊緊抱在胸前,“我們離開這裏吧,”她的聲音發顫,“我——我不喜歡這裏。這裏好可怕。我——我好害怕。”

他們以小跑步離開房子,仿佛有人在追他們。老律師小心翼翼地把前門鎖上,同時望著萊納醫生的背脊。但是那胖子已經抓著他侄女的手臂,帶著她穿過車道到白屋去,這時白屋燈火通明,前門也大開著。

走在後麵,埃勒裏尖銳地對索尼說:“索尼,給我一點線索,一點提示,任何什麽都好,我一片茫然。”

索尼沒有修過的臉在夕陽裏十分憔悴:“現在不能說,”他低聲說道,“懷疑任何事,任何人。我今天晚上會找你的,在你的房間裏,或是任何他們安置你的地方,如果你是獨自一人的話……奎因,看在老天的分上,要小心!”

“小心?”埃勒裏皺著眉頭。

“小心到就好像你的生命都依賴它。”索尼的嘴唇抿出細長不屈的線條,“就我所知,真是如此。”

這時候他們已經跨過白屋的門檻了。

埃勒裏的印象出乎意料地模糊。或許是因為經過了好幾個鍾頭的嚴寒之後,突然感受到高溫的反應,或許是他解凍得太快,熱氣跑到他的腦子裏去了。

他幾乎是半知覺地站了好一會兒,吸收著由老舊壁爐發出的熱浪。他隻是模模糊糊地感到有兩個人在迎接他們。這間屋子很舊,就像他所看到的其他任何東西一樣,它的家具可能是來自古董店。他們站在一間大的起居室中,相當舒適,他感到奇怪的是因為家具都那麽古老,椅子上麵還有椅套呢!一個寬闊的樓梯,上麵的銅製踏板已經磨損了,從一個角落蜿蜒通到樓上的臥室。

等待他們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萊納太太。埃勒裏一看到她,即使她擁抱著愛麗絲,他也知道會被那胖子選作配偶的人一定就是這種類型的。她是一個蒼白幹枯的矮個子,骨骼和肌膚好像都很脆弱,而且她害怕得發抖。在她幹癟泛青的臉上有著恐懼的表情,越過愛麗絲的肩頭,她以令人驚訝的服從表情畏懼地看著她丈夫。

“你就是米麗嬸嬸,”

愛麗絲歎道,掙脫向前:“你會原諒我,如果我……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這麽陌生。”

“你一定累壞了,可憐的孩子,”萊納太太用悅耳的聲音說道,愛麗絲虛弱地笑笑,看起來很感激,“而且我十分了解,畢竟,我們對你來說都是陌生人。喔!”她說著又停下來了。她的眼神停在女孩手裏的石版畫上。

“喔,”她又開口,“我看得出你已經到過另外一間房子了。”

“她當然去過了,”胖子說道,聽到他的貝斯聲音,他太太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好了,愛麗絲,為什麽不讓米麗帶你到樓上去,好讓自己舒服一點呢?”

“我累死了,”愛麗絲承認,然後她看著她母親的畫像又笑了,“我想你們一定覺得我很傻,一直抱著這個——”她沒說完,相反地,她走向壁爐邊,壁爐上方有一個寬廣的爐架,上麵擺滿了一些便宜的東西,她把石版畫放在它們之間,“好啦!現在我覺得好多了。”

“各位先生,”萊納醫生說道,“不要光站在那裏。尼古拉斯!讓你自己有點作用。麥休小姐的行李還綁在車上。”

一個高大的年輕人,先前他一直斜靠在牆上,粗魯地點點頭。他一直暗自研究愛麗絲·麥休的臉孔。他走出去了。

“那是,”愛麗絲低語,臉紅了,“誰?”

“尼古拉斯·凱斯。”胖子脫下他的外套並走到火邊暖手,“是我憂鬱的夥伴。你會發現他是個很好的同伴,親愛的,隻要你能穿透他那身厚厚的防禦盔甲。他在這裏做一些雜事,我相信我已經提過了,不過可不要因為這樣使你裹足不前。這是一個民主的國家。”

“我相信他非常友善。我可以失陪嗎?米麗嬸嬸,你能不能帶我……”

那年輕人扛著一大堆行李又出現了,他穿過起居室,奮力地登上階梯。然後突然間,好像是收到信號一樣,萊納太太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牽著愛麗絲的手,帶領她走向樓梯。她們尾隨凱斯之後消失了。

“身為一個醫藥界的人,”胖子笑道,把大家的圍巾都放進客廳的衣櫥裏,“我開了高劑量的……這個,各位先生。”他走到餐具架拿出一個白蘭地玻璃瓶,“對冰冷的腹部非常好。”他一口喝完自己杯子裏的,在火光下他鼻子上的毛細血管清晰可見,“啊!生命中最重要的補償之一。暖和了,嗯?現在我相信你們有一點兒想要把自己弄幹淨了。來吧,我帶你們到你們的房間去。”

埃勒裏努力地甩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你的房子有點特別,醫生,特別讓人想睡覺。謝謝你,我想索尼和我都想要清爽地梳洗一下。”

“你會發現夠清爽的了,”胖子說著,無聲地笑著抖著,“這是個原始森林,你知道。我們不單是沒有電燈、瓦斯或電話,我們也沒有自來水。屋後的水井供應我們所需。簡單的生活,呃?比現代文明的縱容對你們還要好。我們的祖先可能比較容易死於細菌感染,但我保證他們對鼻炎一定有比較強的抗體……好啦,好啦,扯夠了,上樓去吧。”

樓上寒冷的走廊使他們發抖,但也讓他們清醒,埃勒裏馬上就覺得好多了。萊納醫生拿著蠟燭和火柴,帶領索尼到一間可以俯瞰屋子前麵的房間,帶埃勒裏到屋側的房間。角落裏大型的壁爐裏有熊熊的爐火,老式梳洗架上的臉盆裏則裝滿了看起來冷冰冰的水。

“希望你會覺得舒適,”胖子倚在門口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原本隻期待索尼和我侄女會來,不過多一個人也總是能安置的。呃——索尼的同事,我相信他說過?”

“兩次,”埃勒裏回答,“如果你不介意——”

“一點也不。”萊納徘徊不去,含著笑看著埃勒裏。埃勒裏聳聳肩,脫掉外套,自行去梳洗。水真的很冷,刺骨得好像有許多小魚在咬他的手指頭。他使勁地擦洗臉龐。

“好多了,”他說著,把自己擦幹,“真的,奇怪剛才在樓下怎麽會那麽難受。”

“冷熱的突然對比,毫無疑問。”萊納醫生沒有要走的意思。

埃勒裏再度聳聳肩。他冷漠地打開他的袋子。在他的衣服上麵明顯地擺了一枝警用的點三八左輪。他把它丟在一邊。

“你總是帶著槍的吧,奎因先生?”萊納醫生輕聲問道。

“總是。”埃勒裏拿起槍並塞進屁股的口袋裏。

“真酷!”胖子摸摸自己的雙下巴,“真酷。好了,奎因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去看看索尼在幹什麽。頑固的家夥,索尼,上個星期他可以輕鬆愉快地與我們一起度過,但他卻執意把自己孤立在隔壁那間汙穢的房子裏。”

“我想知道,”埃勒裏輕聲說,“為什麽。”

萊納醫生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他說:“你準備好的時候到樓下來,萊納太太準備了很棒的晚餐,如果你跟我一樣餓的話。你會喜歡的。”仍然保持著微笑,胖子很快消失了。

埃勒裏靜止地站了一會兒,傾聽著。他聽到胖子在走廊盡頭停下來,過了一會兒之後又再度聽到腳步聲,這一次是下樓去了。

埃勒裏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他一進這房間時就注意到了。

門沒有門鎖。在應該是門鎖的地方隻是一個空洞,而且洞還很新。皺了一下眉,他拿了一張爛椅子頂住門把,然後開始踱步。

他把床墊由沉重的木製床架上抬起來,探視其下方,搜索著他也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他拉開櫃子和抽屜,在磨損的地毯上摸索著電線。

但十分鍾之後,他開始對自己生氣起來。埃勒裏宣告放棄並走到窗邊。景色是如此暗淡,使得他籠罩在悲慘的感覺中,就隻是棕色的樹木和灰色的天空;那間被稱為黑屋的老宅在另一側,從他的房間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