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那個兒子沒死

6月1日,勞忠城內百姓惴惴難安,行人來去匆匆,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城中護衛隊和接了任務的雇傭隊們嚴密排查街道巷口,唯恐漏過任何一個可能有變異鬆鼠、變異山貓流竄的地方。

傍晚。

趙承駿隱身著走上昏暗的台階,牆上的震動感應照明燈沒有任何反應。

這是勞忠城內西南部的一座半新不舊的公寓。趙承駿走上二樓,右拐,停在門牌號c棟213住戶的門前,伸手,倒鎖著的防盜門和房門自然而然的無聲打開。他抬步走入,頭也不回的隨手將門關上,沒有絲毫聲響。他的不請自來,客廳中圍著桌子輕聲笑語的一家四口毫無察覺。

趙承駿漠然掃了眼四人,掩下殺意,走過去,坐到他們旁邊的沙發上。

三室一廳的標準小戶房子被收拾的整潔溫馨,五歲的男孩倚靠在中年男人強健的懷裏,正在抱怨三歲的弟弟又弄壞了他的玩具。對麵那個保養極好卻膚色蠟黃的女人輕聲笑著勸慰,溫柔嫻靜的端著奶湯,用小勺喂著懷中三歲多的幼子。

她是柳琪。

當年事發後,趙承駿根本沒有跟柳琪照麵,直接令心腹用催眠類秘法對她訊問了所有想知道的事情。而後確認她中毒極深,異能已經毀得徹徹底底,即使被誰救助驅除異毒,她受損的壽命也得不到恢複,已經深嚐苦果,趙承駿才強硬的按捺下恨不得撕碎她的衝動,任由她自生自滅。

此後至今七年,除了關於那個早夭兒子的事情,趙承駿因為極度的鄙夷和憎惡,沒有留意任何事關柳琪的消息。卻沒想到,他現在親自前來,這個自私自利的女人居然活得如此滋潤自在!

聽了小片刻一家四口的溫暖歡笑,看著兩個天真歡樂的男孩,趙承駿眼前浮現出自己那個醜醜的小兒子。矮小瘦弱,衣衫破舊,孤苦伶仃,滿是胎記的醜醜的小臉上不知被誰打出的青腫……

趙承駿驀地閉了閉眼,伸手往前輕輕一揮,四人全都呆滯僵住。

“柳琪。”趙承駿睜眼,冷冷的憎惡的盯著她,依照自己這些年派人查找的結果,以及之前陪邱予寧曆練時他暗訪到的些微似是而非的線索,再次一點點的問起,“關於那個渾身胎記的孩子……”

……

直到天色漆黑,趙承駿才淡漠的走出那座公寓。

柳琪知道的事情當年就被他派心腹問得清清楚楚,這次他親自前來也沒有問出任何遺漏的地方。隻是,他再次親耳聽一遍那個兒子的出生,心情卻與七年前聽到心腹轉述時截然不同。

當年他冷不丁得知自己多了個已經七歲的、醜得不像話的小兒子,要說他當即就對這個兒子產生了深厚的父子之情,那就有些太誇張了。但事後,因為責任和傲骨,也因為複雜的愧疚,他數年如一日的派人查著找著,隨著對那小家夥的了解逐漸加深,他心裏也逐漸多了點微妙的悵惘。幾年來,他偶爾會拿出那幾張照片看一看,慢慢的,心裏不知何時就有了濃烈的酸楚……

畢竟是他的親兒子,他的親骨肉。可他現在卻連這個兒子的屍骨都無法找到。

走到城外,坐進被他隱匿起來的二手改裝悍馬內,趙承駿收拾心情發動車子。想著六十裏外正在等他的小戀人,他陰鬱的心情逐漸緩和下來,一踩油門,加速行駛,囂張的揚起一路煙塵。

城內西南部c棟213公寓內。

一家四口突然清醒,柳琪懵懂中忽然想起什麽,神情劇變的轉頭四看。而她的對麵,原本對她始終溫存體貼的男人則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先低頭慈和的拍了拍自己懷中揉眼睛嘟囔的兒子,再看向柳琪時,男人仿佛腦中某些控製**和愛情的神經都被凍死了似的,顯出一種矛盾的排斥。

……

勞忠城西方六十多裏處有一座戰鬥基地,這是勞忠城為了抗擊災禍而臨時建立的。

邱予寧已經在這裏停留了六天。

很晚了,邱予寧疲累交加,進屋後關上門,把一身磨得破爛的迷彩裝脫下扔開,先去清洗掉一身的髒汙和血跡,圍著浴巾出來時,見趙承駿還沒回來,他不禁有些皺眉。

從兩個月前開始,趙承駿每天都會神神秘秘的消失一陣,似乎在到處查找什麽東西。邱予寧有所察覺,但是他料想趙承駿大概在找某種古書級別的高明秘法或寶物,趙承駿對他再照顧體貼,也始終是那個野心蓬勃的趙承駿。既然趙承駿沒有對他說的意向,他也就不問,他並不太在意。

誰都有秘密,就像他自己。

但是今晚,他看看時間,晚上8點43分,趙承駿直到現在還不回來,到底去做什麽了?

邱予寧想了想,趙承駿實力強悍,閱曆豐富,機警老道,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麽需要擔心的。於是就長舒口氣,讓自己放下心來,趙承駿不來,他也不會在房裏無所事事的幹等著。他換上一身幹淨衣物,把鞋襪也換了新的,再提起密碼背包,出門走向這座基地的訓練營和傷患營交界處。

迎麵遇到眾多渾身臭汗的結束了訓練的少年青壯,這些人看見他無不讓路問好。這些人對他的恭敬,不隻因為他救人時高明的丹藥和異能手法,也因為他最近幾天親身上陣抗擊變異獸群時的彪悍殺傷力。邱予寧對他們點點頭,不急不躁不傲,仍是“淡然疏離,高人半寸”的處事態度。唯有看到幾個明顯比他還小卻已經參與拚殺的男孩時,他才暫時卸下幾分疏離,對他們招招手。

“今天是兒童節,你們都跟我來,有禮物分發。”

虛歲十五了,邱予寧理所當然的表現出大哥派頭。

周圍或路過或駐足的人都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幾個男孩被笑得臉皮通紅,撓頭道:“邱丹師,我們也不小了。”一個肌膚幽黑的機靈小子卻轉頭怒視:“怎麽不小?你們不小,我小。”立馬屁顛屁顛的湊向邱予寧,把諂媚笑成了誇張的滑稽,“邱丹師,你要給我什麽禮物啊?”

這機靈小子名叫古昭,土異能一層,異能天賦不足,但一手槍法耍得很棒,人也十分努力,又會逗趣,邱予寧覺得他與自己隱約有那點相像,所以有時就指點他幾手。古昭對他熟悉了些,麵對他時也少了些拘謹,偶爾還湊近乎說點俏皮話,更讓邱予寧暗暗可樂,心道咱也升級成哥了!

邱予寧就很長者的淡淡一笑:“禮物暫時保密。十四歲以下都跟著來。過期不候。”

古昭精神振奮的跟上,又朝另外幾人招手。有他帶頭,其他人也扭捏臉紅的跟了上來。一路上不用邱予寧再說,古昭笑嘻嘻的熟悉的喊著一個個名字:“快來快來,邱丹師發兒童節禮物啊!”

……

基地東方十七裏外的小鎮上。趙承駿幾乎屏住呼吸:“你把剛才那些話再詳細說一遍。”

被他用催眠類秘法問話的是個六十七八歲的普通老太。有他施展催眠類的秘法,老太哪怕記性不太好,被他問話時,也能像是陷入深度回憶似的剝繭抽絲的緩緩陳述出來。

老太詳細的如實照搬道:“勞忠山以前不像現在,那時附近都沒有野獸靠近。七年前,我孫兒去勞忠山後摘野葡萄,一天回來晚了,我問他,他就跟我說,他在溪邊見到一個奇怪的男孩在洗澡。那個男孩又矮又小,隻有臉是白的,渾身很多一塊塊的胎記,胎記有大的有小的,像殺雞後灑地上曬幹了的血。他有些害怕,就遠遠躲起來,等那男孩洗完澡走了,他才趟過溪水回家。我跟他說,那不是男孩,是個鬼孩兒,勞忠山肯定是鬧鬼,千萬別跟別人講……”

趙承駿聽得眼眸森然閃動,立即問清老太她孫子在哪,他必須去當事人那裏仔細求證一遍。轉身離開前,他為做報答,還喂了老太一顆性質溫和、愈傷療養的高明丹藥。以至於次日老太因為改善了體質而排毒腹瀉不止,自己沒想起來吃壞了什麽東西,還以為是受到了驚嚇,連連暗罵昨天晚上鎮外那個開破車橫衝直撞的小夥子,害她驚得摔倒半天沒爬起來。

趙承駿哪管那許多,轉身狂奔,極快的尋找到那老太的孫子,極盡詳細的從頭開始問起。

老太的孫子現在隻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小青年,記憶力本就極好,又被施加了催眠類秘法,一被問話,當年看到的畫麵就完完全全從他記憶深處湧了上來。他呆滯的回答趙承駿,說得極為清晰,極為詳細,甚至連當年他看到的那個男孩身上的胎記形狀、分布部位都說得清清楚楚,宛如一邊觀看一邊描述。

趙承駿極為冷靜的聽,尤其問了那男孩手上的胎記分布,這是從照片上直接就能看到的。

小青年一一回答,說的與照片上一模一樣!

趙承駿的期望完全得到確證,心底突然莫名的產生一股微妙的酸脹情緒。

是那個小家夥,絕對是他那個醜醜的小兒子!他找了七年,幾乎完全能確定那個醜醜的小家夥已經成了枯骨,他原本隻期待著將其屍骨尋回好好安葬,誰料到猛然間柳暗花明,一個人告訴他,他那個找了七年的小兒子極有可能還活著!

趙承駿忍不住怔了片刻,心跳有些加急。

畢竟是他找了整整七年,也不管是什麽原因都一直想了整整七年的親骨肉。他旋即沉聲緩緩的再問,把時間、地點全都一點點的問起,半點線索也不打算放過。

小青年被催眠得深陷記憶,腦海簡直被他狠狠搜刮了幾遍似的重複又重複的回答。

趙承駿問完,強自按捺下激動,仍是極端的理性冷靜,最後又問:“這裏的野葡萄是秋天成熟?”

小青年遲鈍的點頭:“是啊,勞忠山的野葡萄都是剛秋天時成熟……”

趙承駿狠狠一咬牙,渾身肌肉都繃得緊緊的。

當年事發時,正是春末!

這樣看來,他那個兒子當時確實並沒有被人弄死?他是怎麽逃生的?逃生後,難道他就那麽一個小孩孤零零的在山林裏躲躲藏藏著過了一個夏天?到秋天時他臉上怎麽沒了胎記?莫非他也有奇遇?再然後他是否被誰收養了?他不知他父母是誰,不知被誰劫持……

猛然間,趙承駿想起那年秋天,南方的那一場波及比如今還廣的大地震大洪水。他當即微微一僵,宛如被一盆涼水當頭澆下。那個小家夥那時候僥幸沒死,現在是否依然還活著?

他驀地雙眸一沉,無論如何,以前大海撈針都能尋到些微線索,現在有了明確的線索,要查起來更能清晰明了。他必須加派人手,仔仔細細的查!刮地三尺的找!

他的兒子,必須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