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追亡逐北

“怪物啊!那邊都是瘋子!”農民軍中哭爹喊娘一般,被殺開了一條血路。都是殘缺不全各處透明窟窿的屍首;以及如鳥獸散的烏合之眾,抱頭鼠竄。

他們的背後,是一群群滿身濺血、看著猙獰無比的凶人,手上的兵刃總長不過九尺,但是刃口就有兩三尺長,雙麵開刃,中間的筋脊厚實堅挺,既可以猛刺,也可以兩麵橫割斬殺。(陌刀可以斬殺,但是不能和戰斧一樣猛劈,因為兩麵開刃的東西,畢竟還是沒有斧頭厚實,為陌刀提供結構強度的,隻是類似於劍脊的那一條鐵質凸起。)

帶隊突擊的管崇心中一驚,頭皮發麻,卻是知道此刻絕不能躲避。若是被這夥官軍中的生力軍打起勢頭來,己方本就孱弱的士氣一泄,那就真是滅頂之災了。他管崇好歹也是武夫出身,不是那種躲在人後指揮若定的角色,眼下便帶著親衛精銳反衝過去堵漏。

馮孝慈的陌刀營,陡然便感覺到前頭阻力一滯,沒有了一開始追亡逐北,狼奔豕突的快感。感受到了這種變化,馮孝慈終於有了點緊張感,以及與緊張感相伴隨的隱隱興奮。他連連下令讓陌刀營進一步靠攏收縮陣形,一改此前士卒之間空出七八尺距離、便於拖割橫斬的戰陣;變陣為人與人之間僅間隔兩三尺,和長槍營密集陣類似的形製。

一開始不用這個陣勢,也是為了便於陌刀強大的殺傷力發揮,如果陣形收束得太密集,陌刀就隻能以捅刺為主,橫斬不容易施展開;

二來,也是怕賊軍當中有狠辣的將領靈光一閃抽風。玩不分敵我的覆蓋射擊戰術——畢竟,如今兩軍已經交戰甚狠,戰線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仗打到這一刻。兩軍前軍都已經不再受到弓弩的威脅,畢竟誰都害怕射到了自己人,形成大麵積的誤傷。

可是,如果陌刀營的表現太搶眼,在一群雜兵中大殺四方的話,那麽已經熄火的農民軍弓箭火力會不會在劉元進的勒令指揮下重開,就不好說了——如果上萬把弓箭對著這一片土地持續攢射,把這一區域的人不分敵我都殺掉。可以幹掉陌刀隊的話,而己方被誤傷的隻是一些雜兵,說不定劉元進就會這麽幹。

農民軍的將領,曆來都喜歡用螻蟻一樣的炮灰纏住精銳的敵人,然後用無差別重火力把雙方都轟殺至渣。這種戰術千年不變,哪怕到了二戰中,蟲族一樣的蘇軍也喜歡纏住單兵素質精銳得多的德軍,然後玩“向我開炮”的把戲。馮孝慈雖然不是穿越客,不認識史泰林和朱可夫,但是他好歹也是一個胸有平叛誌向的將領。對曆史上農民軍的手段還是頗為了解。

但是,感受到前方的阻力之後,馮孝慈便不怕密集陣帶來的防弓箭劣勢了。能夠對他親率的陌刀營形成阻力。可見對麵來堵漏的也是農民軍中最值錢的精銳,對方應該不肯盲射覆蓋換命的。

馮孝慈當然沒有想錯,因為他對麵的就是農民軍二號人物管崇親自帶隊搜籠精兵來堵漏的。馮孝慈一變陣之後,堪堪擋住了陌刀營前進步伐還不到一盞茶功夫的管崇本部人馬,便開始感覺到此前堪堪可以頂住的敵人,壓力又陡增了數倍。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這種感覺,確切來說,是敵人的突進速度一下子放慢了數倍,但是更加沉穩、突破更加有力。就好像一輛越野車。剛才不過是用快速檔衝刺,現在則是在用大推力的慢速檔爬坡越障一般。

管崇死命督戰維持。他的親兵營卻手忙腳亂地節節崩塌,止不住向後退卻。

收束了隊形、放棄了拖割橫斬戰法的陌刀營。全部以刀刃指前,如同那些拿白蠟杆長槍抖槍花的士兵一樣,僅僅小範圍上下揮振刀刃,身體卻全速前衝捅刺,第一排士兵的間隙中,還有第二排陌刀兵把刀刃斜刺裏伸出來,繚亂刺擊;凡是不開眼撞上來的敵人,再也沒有僥幸近身的機會,偶爾仗著力大眼快架開一兩柄陌刀的,也會被斜刺裏的打擊捅成血葫蘆串兒——這才是陌刀營正式的如牆而進,人馬俱碎。

馮孝慈殺得興起,把管崇的親兵營扒掉了三四層皮之後,便越眾而出,讓全軍不顧隊形分成數股猛衝猛突。管崇還沒回過神來,他的親兵隊已經被迅猛的衝刺切割成了好幾塊,他本人也不得不扛著厚背大刀左支右拙,各自為戰。

也就又過了幾盞茶的功夫,管崇連連擋開三把陌刀,氣喘如牛的時候,那幾柄陌刀之間伸出來一杆刁鑽的長槍,“噗哧”一聲猛然捅進管崇的咽喉,隨後奮力一絞。管崇的大好頭顱便耷拉在了一邊,隻剩下左頸一些肉皮還連著軀體,連垂死的悶哼聲都來不及發出,就頸血狂噴、射起數尺之高。剩下的管崇親兵隊,也如同砍瓜切菜一樣被分屍殺盡了。

隋軍左右兩翼和中軍齊聲發喊,氣勢如虹,幾乎一瞬之間,震驚打懵的農民軍就額外付出了數百人命,都是暈頭轉向之間被瞬間擊殺的,恐慌瞬間開始蔓延開來。

蕭銑大喜,讓周法明下令全軍突擊。秦瓊的騎兵隊也如同尖刀一樣,迅猛穿插,凶狠地割裂鑿穿農民軍的大陣兩翼。

秦瓊一馬當先,開始還擔心自己衝得太早了,敵軍還沒徹底崩潰,然而很快他就改變了自己的看法。農民軍與正規軍相比,對於將領戰死的抵抗力顯得更弱,似乎領頭的被殺之後,就隻剩下無頭蒼蠅一樣的群氓。秦瓊不過才捅翻了七八個雜兵,對麵就如同波開浪裂,倒卷著崩潰逃散,一旦這個勢頭起來了之後,就再也沒人收得住腳。

畢竟,按照原本時空的曆史軌跡,這當口秦瓊也該有一些從軍和農民軍廝殺的經驗了——曆史上,秦瓊在首征高句麗的時候,確實是在來護兒麾下作戰。後來回國投入平叛後,就輾轉到了故鄉地方官張須陀部下,張須陀所在的齊郡周邊。是農民軍最大的重災區,自然可以撈到無數和農民軍作戰的機會。

然而。因為蕭銑和來護兒的關係,本時空的秦瓊自然和張須陀永遠沒有交集了,一點對付農民軍的經驗都沒積累到,倒是和頑強的高句麗正規軍打老了仗。所以,對於將領被殺、陣勢衝垮後就全麵崩潰的菜鳥,秦瓊還真有點兒不適應。

這時,一個給戰局結果板上釘釘的最後一根稻草終於來到了——在秦瓊的騎兵隊穿插進農民軍兩翼過半縱深之後,中軍的劉元進似乎是害怕被隋軍徹底鑿穿陣線切割包圍。居然選擇了讓中軍旗陣向後移動。隋軍見狀一邊衝殺更為迅猛,一邊鼓噪呐喊,劉元進換了普通士卒的衣甲,一副跑路的樣子,這一點雖然他的大部分部下都不知道,隋軍那邊也不可能知道,但架不住隋軍為了動搖農民軍士氣,本來就是沒有的事兒都要當成有的喊——比如剛才管崇被斬殺的時候,隋軍就把農民軍這邊三個大頭目被斬殺的言語都喊了一遍,隻為了瞎蒙一個打擊敵軍士氣。如今劉元進真個後退。哪裏會不被隋軍逮住喊話鼓噪的機會?

山崩一樣的農民軍向後退去。秦瓊殺到手滑之後,長槍不再需要精準地刺殺、收回,而是信手揮灑地拖曳著擺動。借著戰馬衝刺的速度,讓槍尖微微擺動控製好高低,從一排排脖頸的高度上準確的劃過,射出一腔腔頸血。再後來,秦瓊驀然發現用長槍都是浪費,不如抽出橫刀擺好高度,自然地拖過去。

噗哧噗哧的利刃入肉輕響不絕於耳,最多夾雜幾聲劃破皮革的牙酸呲喇聲,幾乎沒有什麽金鐵交鳴的鏗鏘硬氣。也可見劉元進的人馬有多麽缺少堅胄韌甲。漸漸的。秦瓊才發現除了自己的部隊還有人可殺,此前還能夠撈到不少人頭的馮孝慈。此刻已經攆兔子一樣幹追著瞪眼了。

劉元進的兵馬全麵崩潰,潰兵都給隋軍打了免費先鋒、自相踐踏己方的後軍。為了跑得快一些,還把武器丟得到處都是。害得隋軍的步兵因為甲胄沉重,都追不上沒法背後砍人了,隻便宜了秦瓊的人,借著戰馬的速度,背後衝殺潰兵那叫一個痛快。

……

殘陽如血,大戰早已終結,戰場都被大致打掃了一圈。秦瓊在滿是殘肢斷臂與丟棄的盜搶盔甲的戰場上往複逡巡了三次,最終還是沒有找到劉元進的下落。眼看著步兵將領馮孝慈也跟了上來,他湊上去鑿了一拳,笑罵著調侃:

“劉元進那賊廝鳥還是給跑了。真是晦氣,還以為這廝要和那管崇一樣死戰到底呢。唉,還是馮老哥你運氣好,宰了一個管崇,比得上兄弟手裏百來顆首級還值當了——這兩年就沒打得這般痛快過,殺個百來號賊人,和割菜差不多,還沒在高句麗戰場上血戰廝殺砍那麽十幾個高句麗兵費勁兒。”

馮孝慈咧嘴一笑,顯然秦瓊的恭維讓他心理平衡了些:“那哪能比呢!高句麗人好歹是非我族類,是亡國滅種之戰,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這裏的,原本都是江南百姓,也是迫於徭役才被人蒙蔽作亂的。匪首都死了、逃了,誰還耐煩繼續送死?”

秦瓊點頭稱是,手塔涼棚對著夕陽的方向逆光看去,黑壓壓都是俘虜,順口問道”“咱的人馬一直跑馬圈地一樣圍堵,都沒工夫抓籠俘虜,今日卻是逮到了多少人?大使還滿意麽?”

“細的不敢說,不過看是抓了三萬多人,斬獲的首級麽咱這邊有四千多級,不知叔寶你那頭有多少,統一計了也好上報。”

“那咱倆加一塊兒該有七千首級了——某帶兩千騎卒,拿的首級也不比馮大哥一萬步軍少吧。”

“還好意思說!還不是仗著最後追殺的便利。要是給咱的陌刀營多長兩條腿,一萬個首級都砍回來了。”

倆人插科打諢著,把戰果統計了一番,就上報到了蕭銑那裏。蕭銑聽說沒有抓到劉元進,心中也不惱火,這一點頗讓馮孝慈和秦瓊詫異。

此戰的斬獲首級,經過打掃戰場後,最後定格在七千多具,不過蕭銑也知道,哪怕是部分合圍的殲滅戰,實際上殺敵的人數肯定要比拿得到首級的多不少——這個比例麽,基本上就和後世那些戰役中“戰死”和“失蹤”的人數比例差不多,凡是死不見屍的,都是沒拿到首級的——這麽一算,殺敵隻怕超過一萬人。

殺敵萬人,負傷逃跑的一般來說至少是兩三倍,生擒俘獲了三萬多戰俘。再加上劉元進的部隊被打散後,直接逃歸鄉裏重新化為鄉民百姓的,這麽一算,劉元進帶出來的兵馬,恐怕折損了七八成之多。

若是和魚俱羅之類的胡將交戰,劉元進也不是沒有在戰場上敗得這麽慘過,可惜魚俱羅是胡將,不得人心,所以打散逃亡了的民軍還會想辦法再去輾轉投靠劉元進當兵吃糧,這種損失還不至於讓劉元進一蹶不振。

可是,蕭銑可不是魚俱羅可比的,以他的聲望,被抓的戰俘不被蕭銑用“尤裏洗腦*”轉化成自己的兵就不錯了,劉元進還能指望逃走的士兵會歸隊麽?

戰後諸將集結,等待蕭銑的進一步訓示,蕭銑也不和人商議,直接在輿圖上指指點點:“經此一戰,敵後應該也沒法快速組織起什麽力量來了——給來整他們飛鴿傳書,讓他盡快渡過太湖,在吳興縣登陸,讓沈法興從餘杭縣北上,配合來整夾擊。讓周紹範沿江順流而下,到常熟縣登岸,敢滯留在吳郡境內的賊軍,一支也不要放過,把劉元進逼過江去,逼回會稽郡地界。”

秦瓊詫異,主動請戰:“大使,如此大勝,為何不讓大軍銜尾追擊,卻還要把劉元進逼過浙江?”

“朱爕這次根本沒有跟著劉元進北上,咱當然要放他回去。朱爕被魚俱羅擊敗投奔劉元進時,兵力不多,自然隻能奉劉元進為偽帝,如今劉元進本部兵馬折損大半,管崇又戰死,主弱臣強,還怕沒有空子麽。此事某計議已定,不必再言。”

蕭銑說完,環視四周,見眾將雖然還有欲言又止的,卻始終沒人再正式開口異議,他心中也是暗喜:要是這就把劉元進給宰了,哪裏還有機會真個養賊自重,把江東六郡官場都打掃一遍呢?正是要把劉元進的主力殲滅大半,先讓他元氣大傷,再像貓捉耗子一樣把耗子玩個半死後再作弄折騰一陣,好讓劉元進引著自己的大軍一路南下。

嗯,聽說當初魚俱羅追殺劉元進等人,追擊得最遠時,好像劉元進都逃到建安郡地界了吧?建安郡便是後世的福州,已經比永嘉郡都南邊一些了。咱中庸之道,不為最先,隻要做得和魚俱羅差不多,也就收手了——反正楊廣給的剿賊期限是三個月,如今才用了大半個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