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雕蟲小技

闞棱、王雄誕能夠做到杜伏威的義子,並且被杜伏威安排著互相牽製、為他守衛淮南的地盤,可見他們縱然沒有什麽政治遠見和外交謀略,但戰陣之上的敏銳嗅覺定然是不缺的。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否則的話,純粹是個靠個人武力的匹夫蠻獸,也不至於被委以重任。

毛文深為李子通謀劃的詐襲誘敵計劃,配合李子通本人的步步往鹽城縣方向轉移,著實騙過了闞棱和王雄誕,這倆弟兄如同被火燎了**一樣,一點就著,次日便蹭蹭地帶了五萬弟兄南下,直奔海陵郡北部邊境,試圖尋找前來找茬的官軍主力。

一路上,還有零星的李子通軍潰兵往東北方向逃竄,被闞棱截獲,一問情況,都說是官軍狡詐,深知江都周邊義軍防備嚴密,此番北上來討伐的蕭銑便另辟蹊徑,從吳郡渡江偷襲義軍不備的方向,已然連取數縣。海陵的大頭領李子通也已經分別率領各部往東北鹽城縣方向逃竄了,此前偷襲山陽郡方向的,應該是官軍見僥幸得手、得意忘形,才組織的試探性進攻。沒想到闞棱王雄誕防備嚴密,才沒有被小股官軍得手。

闞棱自問這個消息應該是不會有錯的了,畢竟普通小兵分開審訊,總不可能都說假話。他哪裏知道,為了行這個計策,毛文深可是讓李子通連自己手下的蝦兵蟹將都瞞住了,把主力撤往鹽城縣的時候,真個是自墮士氣,說要躲避官軍鋒芒來著。

杜伏威軍一踏入海陵郡地界,又有李子通的使者過來接著,一通勸誡假作好意說官軍勢大,不可力敵,還請闞棱、王雄誕二位將軍暫且忍耐。咱家李大頭領已經讓部分人馬死守建陵縣城,依托城池暫且耗敵十天半月的、消磨其銳氣,咱在聯手破官軍不遲。李子通的使者還信誓旦旦拍胸脯。說到時候自家大軍定然先打頭陣,報答杜伏威軍援手之恩。

闞棱戰術上自然是不傻的。聽說建陵縣還在一些趙破陣舊部炮灰的固守下堅持、消耗蕭銑軍的銳氣,他也落得暫緩前進,免得被蕭銑圍點打援了。次日,李子通便親自帶領嫡係人馬前來與闞棱會麵,做戲做全套。

……

李子通也是在杜伏威帳下短暫待過個把月的,如今自立,多多少少算叛出門戶,闞棱和王雄誕自然不待見他。原本二人帶兵南下,雖然存著不願意看李子通徹底覆滅的心思,但也絕不會為了李子通出力太多。

在闞、王二人的策劃中,最好的狀態便是李子通能夠和官軍先血戰一場,兩敗俱傷的話那是最好,他們再出手收拾殘局,若是李子通不敵,有覆亡的危險,那少不得闞、王二人也要在緊要關頭動手,夾擊官軍的。

所以。李子通眼巴巴停止讓自己的主力繼續往鹽城縣方向後撤,而是主動向闞棱靠攏回合、前來拜見的時候,闞棱著實沒什麽好臉色。

李子通帶著保鏢親兵前來闞棱的大營會麵。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旁邊還跟著首席謀士毛文深,見了對方冷臉,也不以為意,佯笑道:“闞將軍果然對杜頭領忠義無比,李某生平最佩服的便是講義氣的好漢,若是今日李某來,闞將軍對李某假以辭色的話,李某說不定反而要看不起你了。”

闞棱是個直性子,吃軟不吃硬。聽了李子通這麽一番不按套路來的言語,倒也有些不好往下接。痛罵對方自立門戶的言語也就暫時被堵了下去。

闞棱不接話,旁邊的王雄誕年紀更小一些。沒什麽忌諱,直來直去就開噴了:“呦嗬!喪家之犬來投,叼了義父賞的肉便一道煙跑了,如今反而有理了?王某生平還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李子通麵色有些難看,後頭不知道怎麽接話——因為前麵那番說辭是他來之前和軍師提前溝通好的,他自己卻沒有應變之能。卻是毛文深越眾而出,擋在李子通麵前,對王雄誕一絲不怵,侃侃而談:

“這位定然是杜頭領帳下第二猛將王雄誕王將軍了吧?毛某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之人,此前在淮北,倒是不曾有幸得見王將軍——區區不才,忝為李頭領身邊一介書記。倒是想問問王將軍:趙破陣是怎麽死的?當初杜頭領找趙破陣商議聯合,趙破陣雖然對杜頭領無禮,卻也不至於要被偷襲擊殺、盡降其眾吧?趙破陣的事情發生之後,我家李頭領自問也並非杜頭領麾下舊人、嫡係,也是原本自有門戶,前來投靠的,當此之時,人人自危也是有的。

而且我家李頭領自立門戶時,好歹也沒有偷襲杜頭領的人馬,二沒占杜頭領到手的地盤。所收服的不過是趙破陣手下不服杜頭領、死硬不願歸降之人,占的也是趙破陣被殺後,杜頭領沒來得及收編的地盤——難道在闞將軍、王將軍看來,天下洶洶,義軍蜂起,隻要不是主動來投靠杜頭領擔驚受怕的,其餘人等哪怕是僅求一個安心自保,都是罪過麽?杜頭領便是這麽對待四海之內的義軍兄弟的麽?若真是如此,毛某倒是為如今還在杜頭領麾下做事的苗海潮苗頭領等人擔心呢——他們好歹都是曾經一方豪強,有自己的人馬,但願不要哪一天便步了趙破陣的後塵才好。”

區區幾句話,就把李子通數月前從杜伏威門下逃出來自立門戶的事兒動機給大致上洗白了——咱不是忘恩負義,這不是怕被杜伏威清洗了麽!

曆史上,李子通從杜伏威帳下脫離自立,那還得是兩年之後的事情,和趙破陣被杜伏威偷襲殺死並不是發生在同一年,而且李子通叛出時,還在那次會談中偷襲了杜伏威,用弓箭把把杜伏威本人射傷了,是王雄誕斷後,讓手下人把杜伏威背走,才脫離了險境,從此杜伏威軍和李子通軍結下了死仇。最後在淮南一直相互殺來殺去直到楊廣嗝屁為止。

但是誰讓蕭銑對曆史改變,讓諸如楊廣三征高句麗、江淮義軍地盤真空區的出現等情況都發生了明顯的蝴蝶效應和提前呢?李子通因為江淮地盤提前出現了真空而提前南下,趕上了趙破陣被殺的事件。所以叛出的時候也沒必要冒險偷襲杜伏威與之徹底破臉。這一切,都為毛文深今天援轉關係創造了條件。

王雄誕果然為之語塞。再也不好拿仗義不仗義來說事兒。李子通見軍師拿言語擠兌住了對方,他才有機會開口,繼續按照來之前軍師給他排練好的說辭遊說:

“闞將軍、王將軍,不管咱兩家此前有些什麽誤會,今日昏君的走狗大軍壓境,還是同氣連枝先相互援手要緊,那些舊事便先揭過不提了。為了表示誠意,李某把我軍的軍情向二位將軍通報一下:如今李某麾下派遣了六千趙破陣舊部。在建陵縣等處死守,若是算上裹挾的丁壯,也能湊出萬人。官軍總數不過兩萬,還要分出數千占領安撫已經攻下的數縣,兵力不到守軍的兩倍,要想少一些傷亡快速破城,那也是不可能的。

咱們盡可以先分兵成掎角之勢,一旦官軍攻城氣阻,便趁機夾擊——到時候,李某的軍隊自然會先打頭陣。絕對不會讓二位將軍難做。而若是官軍真能快速拿下建陵縣,銳氣未銼,那也隻能說是李某料敵失誤、此番來的蕭銑領兵才能遠在王世充之上。到時候李某自然隻有放棄海陵郡地界。遠遁鹽城縣,以避官軍鋒芒——至於官軍到時候調轉矛頭再攻山陽郡,卻不能怪李某不仗義相助了,實在是力有不及。真到了那一刻,李某也勸二位將軍向杜頭領申明難處,放棄淮南地盤,退回淮北以躲避蕭銑氣焰為好。”

闞棱冷哼一聲,心中蔑視之情顯露無遺,卻是懶得回答李子通的矯情言語。倒是王雄誕不怕點破。直接哂笑:“李子通!你不必用激將法!打不打得過蕭銑,咱心裏自有分寸。”

“那是最好。恰才李某所言冒犯之處,二位將軍還請不要介意。”

如今正是要借助別人幫手的當口。李子通當然能屈能伸,盡管對方也隻是為了唇亡齒寒,而非真對他有什麽好意,隻管賠笑安撫。一通遊說下來,闞棱、王雄誕倒是被安撫住了,與李子通通氣,各自尋了一些地利的所在分了軍勢駐紮,距離建陵縣不過六七十裏地界,成掎角之勢。

淮南水網縱橫,運河沿線地勢複雜的所在不少,比如後世的高郵湖那一票大湖如今雖然還不存在,沼澤卻是很多。義軍熟悉這一代的地理,自然要盡占其利,兩軍駐紮的地方,都是挑選在了港汊縱橫、但南邊又有淺水沼澤間斷的所在。如此,義軍的小船從北而來可以通過,蕭銑縱然有犀利的水師戰船,卻因為吃水的問題沒法趕到義軍選定的駐紮戰場,想要主攻就會遇到很多困難,就算義軍交戰不利的時候,蕭銑也沒法斷了義軍水路的退卻之路。

……

且不說李子雄那邊安撫分化狡辯偽裝手段都用上了,好歹把闞棱王雄誕拉到了自己一條戰壕內。

蕭銑這邊,圍住了建陵縣城之後,便著力分兵以版屏擋箭、弓弩隊輪番放箭壓製城頭、建蝦蟆車運土填壕,按部就班緩緩攻打——萬全沒有搶進度的意思,一切進攻安排都是以盡量避免傷亡為首要考量,這幅做派,一看就是不急著拿下城池,或者說不怕敵軍有援軍過來增援。

想要少死人,破城自然慢。把四麵城門附近都填塞平幾十丈寬窄的城河,便用了蕭銑軍兩三天的時間——若是隻填一麵的話,自然要快一些,而且破城的時候,也往往隻要破一麵城牆就行了;不過,四麵都填塞的話,可以讓另外三麵都扮演佯攻的角色,免得守軍把所有守城兵力都集中到一麵城牆上、還留下很多預備隊。所以,為了分薄守軍的兵力,降低主攻方向上的壓力,攻城一方不差時間的話,也會選擇四麵都填塞一段。

填了壕溝,造好雲梯、衝車,試探性地攻城了不過一兩次,蕭銑就通過撒出去的斥候,接到了闞棱、王雄誕軍和李子通軍分別在建陵縣東北方和西北方兩個方向上大約六十裏的位置各選水網複雜、淺灘阻隔的所在紮營固守、成掎角之勢的情報,敵軍總計有將近七萬人馬。

對付劉元進的時候,蕭銑連十萬敵人都麵對過,不過劉元進的兵素質顯然是不能和淮南兵比的——劉元進當時已經被魚俱羅、吐萬緒連續反複擊敗,部隊打散了又重新征募,都是毫無戰鬥力可言的,而且江東的農民軍並沒有什麽惡劣的自身競爭生態環境,管崇、朱爕都是打不過官軍主動去投靠的劉元進,讓劉元進並沒有嚐過苦戰兼並別的軍閥的困難,他手下的兵沒有經過戰場的自然選擇洗禮,自然隻能打打順風仗,耐壓能力賊低。

淮南農民軍最大的區別,便是好歹有幾家之間相互競爭,杜伏威,苗海潮,趙破陣,李子通,能活到今天的,好歹也是大浪淘沙殺過來的,而且麵對此前王世充的圍剿時,這些農民軍都沒有明顯處於下風過,韌性當然要強得多。淮南農民軍和江東農民軍的戰鬥力對比,那就好比市場經濟下的民企和計劃經濟下的國企那般,國企豬和體製狗們鐵定是分分鍾被民企爆出九條街的翔,死無全屍。

所以,即使隻是七萬敵人,那也是一個比原先無錫之戰時嚴峻得多的挑戰。蕭銑不得不審慎地考慮究竟是加速攻城,然後依托城池尋機與大敵決戰,還是圍而不攻、圍點打援才好?如果圍點打援的話,敵軍又會不會給他機會速戰速決呢?看對方駐軍的架勢,應該是不太可能給自己速速決戰的機會了,不然不可能離得這麽遠就下寨,顯然是要消磨自己一陣。

想明白了這個關節,蕭銑也就沒有加快攻城進度的打算了,反而準備慢慢來,滿腦子開始想一些如何示敵以弱的壞水。

“對了,讓斥候再探,杜伏威軍派來的將領果有何人,除了闞棱、王雄誕,杜伏威有沒有再來援軍的意思。還有,闞棱的舉動是自行而為,還是請示過了杜伏威的,都要速速查明!”

探馬斥候重新得令,被撒了出去,蕭銑心中自個兒盤算著,杜伏威應該還來不及知道這個消息,敵人內部,說不定有些可趁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