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以退為進
蕭銑和王世充能夠達成分贓協議,除了蕭銑如今形勢比人強,王世充不得不略作妥協之外,其實信息不對稱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推手因素。
畢竟,如今整個大隋朝的東海越洋貿易,無論是去澎湖列島運回白花花的曬鹽,還是去倭國、新羅、洲夷弄回漆器、藥材等番貨;抑或到林邑、占城搞香料、稻種、優質木料,那都是壟斷在蕭銑一家手中的,確切的說是蕭銑交給了武士彠和沈法興兩個走狗兼管著。
對於旁人來說,海陵郡不過是麵朝東海的一片水鹹土堿、農業產量不高,也沒法種植蠶桑茶葉的貧困郡而已。而且海陵郡的賊亂雖然隻持續了大半年,卻好歹是被趙破陣、杜伏威、李子通三家賊頭輪了三遍,每一次更換城頭大王旗都代表了一次對財富的洗劫與對精裝男丁的裹挾,所以大半年下來,這個海陵郡充其量也就剩下兩萬戶百姓、不到十萬人口,而且人口比例中壯丁低的可怕。種種因素,導致了蕭銑開出了直接給王世充錢糧的籌碼後,王世充果斷放棄了對海陵郡的圖謀。
十萬貫錢、五十萬石軍糧,怎麽看都比如今殘破的海陵郡加上還算完好的宣城郡兩個郡一年能收上來的賦稅要多了,而且還不用背救濟百姓、官府開支的包袱,而是純利潤,可以全數拿來擴軍養兵,王世充不拿才叫傻了。
但是對於蕭銑,海陵郡對於他壟斷東海貿易的長遠大計不啻於一個雙保險——那畢竟是長江口北岸的地盤,有了海陵郡,和南岸的吳郡,整條長江水道的入海口就被他蕭銑卡死了,他將來再在東海上有多少動作。鬧翻了天國內人都不會知道。國內要是再出一個當年張仲堅一樣不識相的渣渣,他分分鍾就可以碾螞蟻一樣碾死。
而且有了海陵郡之後,蕭銑自己的地盤和北麵東萊留守陳棱之間的防區。就隻差一個江都治下的鹽城縣便可以連通起來了。到時候,整個大隋朝除了渤海灣和嶺南以外。整個海岸線就都是他蕭銑封鎖起來了——其實嶺南方向,蕭銑都布置了一顆伏子高士廉,讓他對林邑方向的貿易和開礦變得四平八穩。雖說高士廉在大隋朝傾倒之前不會做出過於大逆不道力挺蕭銑的舉動,但是隻要大隋的正統不存在了,到了天下大亂群雄逐鹿的時候,要高士廉非得挑一個主子效忠時,蕭銑鐵定可以把高士廉收入麾下。
天下大勢暫且說到這裏,卻說蕭銑和王世充達成協議之後。又僅僅在江都休整了兩天,就帶著大軍繼續沿著長江東下,往海陵郡而去——其實如果不是蕭銑要提前帶兵過來和王世充談判,威壓王世充的話,他從自己的地盤直撲海陵郡隻會更近,因為從蘭陵郡或者吳郡任何一個點渡過長江,北邊都是海陵郡的轄區。
這樣便利的水路交通,要確保進攻的突然性實在是易如反掌,若不是李子通此前有點太過小覷江東的局勢,還打過過江搶劉元進地盤的主意、所以籌備了一些草台班子水師的話。那麽說不定蕭銑大軍登陸了他都沒來得及反應呢。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
正月十九這天一大早,海陵縣城內的李子通,就在睡夢中被部下慌亂吵醒了。宿醉帶來的頭疼和昏沉,讓他很是不爽,幾乎想要一刀剁了報信之人,幸好報信的人嘴快,用最快的速度讓李子通明白發生了啥,才沒鬧出烏龍。
“什麽?昏君派來圍剿咱的援軍在臨江縣和如皋縣登陸了?怎麽會出現在那裏!”
李子通大事還不糊塗,一下子就徹底嚇醒了,他自己的一萬嫡係人馬,大部分都部署在海陵郡最前沿的海陵縣與建陵縣防守。此外從趙破陣那裏收服來的人馬,在這兩處也至少有三分之二的部署。海陵縣就相當於後世泰州市的市區。建陵縣則相當於後世薑堰和泰興等地,都是海陵郡內和江都直接接壤的地帶。正是因為這些地方和江都郡丞王世充的地盤直接相鄰。自然是防守的重中之重。
海陵郡其餘五縣,此前李子通隻留了總數加起來七八千人的防守兵力而已,畢竟在李子通看來,他的威脅就是王世充,王世充要攻打他的話,交戰的方向就是江都和海陵郡陸路接壤的那一段,沒想過敵人會舍近求遠迂回到下遊、再從長江上渡過來。
“回稟大頭領,如皋縣那裏急報,說是來敵打著江南七郡討捕大使蕭銑的旗號,故而水師雄壯,戰船極多,可渡江而戰。咱在臨江和如皋二縣此前幾個月籌集的民船,和兩三千水師弟兄,被蕭銑的人馬一鼓而滅,連掙紮都沒來得及掙紮,他們就拿大船平推著撞過來,便把咱的小船統統給滅了。”
李子通嘴裏發苦,他的那點破船,哪裏好意思稱作水師?當初還是他初到海陵郡,知道杜伏威勢大,知道和杜伏威在淮南這口鍋裏奪食吃不是辦法,還是該找魚腩搶地盤,才搜刮本地民船,試圖渡江對付劉元進,後來聽說劉元進滅了,也沒敢再動彈。所以這些船隻是準備用來渡江的,不是用來水戰的,被敵人專業水戰的戰船一下子秒了,也是絲毫不奇怪的事情。
“蕭銑……蕭銑!此前探子回報,不是說昏君給蕭銑的命令,是清掃邗溝和淮河沿線的截江之寇麽?咱好好地呆在海陵,又不靠運河,你個天殺的蕭銑,拿咱開刀是抽了風了不成!”李子通狠狠摔了一屋子的東西,發狠咬牙,悶聲喝到:“去吧毛軍師找來議事!”
“小的遵命!”
戰戰兢兢的傳令信使趕緊一溜煙跑了,離開這個有可能被作為泄憤對象的是非之地。須臾,李子通的首席軍師毛文深便被引來了。
“大頭領,卑職恰才路上已經對昏君走狗的動向略有耳聞了,想來大頭領也是對如今的應對之策有些猶豫吧。”
李子通對旁人目中無人,很是自大。但對這個謀士毛文深倒是頗為尊敬.當初他不容於左才相、過淮投靠杜伏威時,便是這個毛文深給他出的主意,後來再叛出杜伏威部自立、收攏趙破陣麾下死硬反杜殘部。也是毛文深的主意。可以說沒有毛文深,他如今最多還是在山東給左才相打工呢。哪有這份膽色自己割據一方呢?
“毛先生所言不錯——快快請坐,此事還要毛先生為某一斷。”
毛文深果然長相也是欠奉,獐頭鼠目尖嘴猴腮的樣子,身材不滿五尺,簡直就是個三寸丁穀樹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一看就很欠揍。封建王朝哪怕是科舉的朝代,對於當官之人的儀態也是很講究的。長得醜的,有損官威的,大致上就算學問好也沒什麽機會。何況隋朝不過是科舉製度初建的第一朝,門閥舉薦的殘餘還很重,以貌取人就更嚴重了。
所以毛文深便是這麽一個有才華、有見識,而且見識還因為在這個看臉的時代被長久壓抑鄙視、而變得特別深刻陰毒的陰暗讀書人。李子通不嫌棄他,沒有那些門閥貴族看臉的惡習,便夠了,值得毛文深為之效力。
聽完了李子通大略講解了蕭銑來襲的人馬數量、方向、裝備,毛文深鼠目一轉。已經估摸出了戰鬥力差距,直言道:“大頭領,如今咱最要緊的是兵馬錢糧。地盤到了這一步,倒是不甚緊要了。如今正是春荒,今年的夏糧都還沒下種子,為了這麽一塊沒什麽收成的地盤,和官軍死磕半年著實不智。官軍既然船堅,臨江、如皋二縣定然是守不得的。二縣人馬若能撤出來自然是最好,來不及撤出來被圍住的,也讓他們自生自滅拖延官軍即可。
如今當務之急是要做兩點。第一,大頭領當整頓人馬。集中兵力,一旦官軍逼近海陵、建陵縣。咱便往東北方向,進入江都郡的鹽城縣邊境避走一二。那裏多泥灘沼湖,地勢複雜,官軍急切不易搜索到咱,若是必要時,咱還可以化整為零躲藏,若是官軍也敢化整為零搜捕,咱再集結起來打幾個反擊,便可以阻嚇官軍。至於在海陵囤積的錢糧,自然要全部帶上。
第二,便是無論咱是否非撤往鹽城縣不可,大頭領都要馬上派出一股人馬,籌集官軍衣甲旗號——比如此前和王世充交戰時零星繳獲的便可以,若能從如皋退回的敗兵身上拿到一二蕭銑軍的裝備,便更好了——然後讓咱的這股人馬扮成官軍的樣子,從繞過鹽城縣城,從鹽城西北方向斜刺裏偷襲山陽郡方向的杜伏威部——”
李子通甚是不解,狐疑道:“大軍臨近,毛先生如何還讓咱四麵樹敵?啊——毛先生是想詐作官軍聲東擊西、同時偷襲杜伏威,然後逼杜伏威出兵幫助咱牽製官軍?可是這招有用麽?杜伏威真會中計?”
毛文深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毫不動搖地說:“大頭領,杜伏威本人或許頗有見識,不一定會中這個計。但是杜伏威本人如今駐守淮北的彭城,留在淮南山陽的闞棱、王雄誕二將名義上是杜伏威義子、軍中大將;實則隻是一勇之夫,並無謀略,此計用在他們身上,定然可行。”
李子通霍地站起來,往返踱了幾十步,一咬牙,一拍桌:“幹了!”
……
臨江縣和如皋縣被輕易拿下,在海陵郡地界上得到了一個楔入敵軍軟腹的釘子,留在這裏的那兩數千三姓家奴級別的亂賊幾乎是一觸即潰,烏合之眾到了極點——沒辦法,誰讓李子通留在這裏的守軍哪怕放在農民軍中都算二三線部隊,先從左才相,後被懾服於杜伏威,又跟著李子通叛出杜伏威部,短短半年換了三個主子,連那些小頭目自己都沒了堅定的效忠對象,被官軍一打就作鳥獸散,實在是正常不過。
這一切的順利程度,讓蕭銑也沒有想到。原本他在出兵前,已經深入分析過了在淮南作戰與在江南作戰所麵臨的差異挑戰,自問在淮南他沒什麽聲望,也沒有那些籠絡人心的buff,可能要麵臨一場場攻堅戰呢。
畢竟,江南當初一直是南朝的故地,從隋朝滅陳的時候,就反複爆發過反隋的民變,蕭家又是蘭陵郡望,蕭銑的爺爺當年也是義軍擁立的領袖。這幾個條件讓蕭銑在江東作戰的時候哪怕什麽都不幹,隻是把旗幟在那裏一豎,都會有從賊的士兵漸漸分化瓦解地來投奔他,讓劉元進等賊頭不得不利在速戰,唯恐拖得久了後自己手下兵馬都被轉化過去,以至於空有堅城也不敢用堅壁清野的死守策略,白白浪費了農民軍采取守勢時最大的一點地利。劉元進的潰敗之速,一方麵固然是劉元進才能不足所致,另一方麵更重要的,也是劉元進沒挑好地盤和敵手。
但是,淮南可是在七十年前侯景之亂、南梁滅亡的當口就被北齊奪走了,陳朝建國的時候,淮南就已經是北朝的地盤。所以如今除非是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外,別的淮南百姓生下來就是北朝人,壓根兒對南朝政權沒有一絲懷念,蕭銑最大的門第號召優勢自然毫無作用了。
來淮南打仗的第一天,蕭銑就做好了實打實打硬仗的準備,如今的了開門紅,自然頗為振奮,安頓百姓、臨時派遣官員後,便趕著往北直插,撲向李子通的老巢。大軍行軍不過兩天,就逼近了李子通領地的核心區域,看樣子賊軍都堅壁清野縮進了城裏,沿途鄉村連活人都看不到多少,糧食更是一點沒留下。
蕭銑安穩地行軍到了建陵縣城下,看著城牆不過區區一丈五尺上下高度的小縣,居然還有賊軍故作鎮定地固守,心中哂笑,便準備下令大軍鋪開攻城。
然而,也正是趕到了建陵縣城下,王世充派來聯絡的斥候信使終於找到了蕭銑,帶來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山陽郡的杜伏威部闞棱、王雄誕已經舉兵南下,再次直撲海陵、安宜等方向而來,兵馬人數不少於五萬。至於杜伏威為什麽會反應如此迅速,王世充也給不了蕭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