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疏,遠野烏啼斷斷續續,由遠至近像是悲鳴。

三河鎮此時燈火闌珊,不時幾家燈光之中傳來幾句大人哄騙小孩兒的話來,打更人懶散的敲著梆子,尾聲悠長的叫喊著:”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新皇上任取消了宵禁,不少的武林人士還遲遲未歸去住所,三三兩兩的聚在街邊茶攤上,口中咬著鹵牛肉,手中端著村釀燒酒,大大咧咧的吃喝談笑。江湖上的門閥爭鬥在他們看來渴望而又不可及,也就隻有露出向往的神情來,期待那一日能美夢成真,遇到下山遊曆的高人,興許脾性相投,說不定就能拜入門下學得一身不俗的武藝,從此笑傲江湖。那便是不辜負這輩子投胎了人生。

刀劍相撞的聲音隱約傳來,幾名江湖漢子聽了覺得新鮮,誰人大半夜的還切磋打鬥,喚來店家結了酒肉錢,揣上自家兵器聞聲趕了過去。

三河鎮城牆之上,兩人持劍而立,其中一人長得凶神惡煞,滿臉的絡腮胡子,手持一把開山大刀,遠處望去估摸也有數十斤的重量,被那大漢拿在手中,如同一柄木刀,也是算得那漢子練就了一身好力道。

再說對麵那人卻是年輕俊俏,生得一副上好的皮囊,月華照耀下顯得熠熠生輝,一柄三尺長劍明晃晃的直照人眼目,白雲秀水長衫穿在身上襯出秀美的體型。

兩人似乎剛剛打罷一個回合,中間的地上一片雜亂的腳印,聽得那大漢深沉的喘氣聲,持劍青年輕聲笑道:“怎麽,你還真是老了不成。”

“自然是比不上你們這些年輕後輩了。”大漢說道。

那年輕男子嘴角一笑,道:“人說江南五虎兄弟武藝卓絕,今日一較,卻是覺得有些浪得虛名罷了。”

大漢聽了有些氣憤,也是強壓下心頭怒火來,誰讓自家武藝不精,被這年輕人處處壓著一頭,便道:“且罷,今日算你贏了,你快些讓開,我還得回家哄我家丫頭睡覺。”

“哈哈哈哈哈。”年輕人笑了起來,片刻道:“你這當年也算是叱吒武林之人,如今怎麽也變得這般凡俗了,可還知道有江湖二字!”

大漢看這年輕人笑得得意忘形,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歎氣道:“江湖?哪裏不是江湖,我既然娶妻生子,自然也是怕了許多,不願再擔這江湖上的風雨陡增風險讓妻女擔憂。”

年輕人聽得似是而非,從袖口取出一張白色絹綢,上麵寫有密密麻麻的字跡,將其扔到大漢腳下,得意道:“你若是真不願再打,便在這絹綢上按下手印,認了這個輸,我放你一馬也未嚐不可。”

“你們這些後生可真是有趣。”大漢彎下腰將那絹綢撿起,借著月光一看,隻見其上寫著:今鄙人沈正與李登雲少俠一較武藝,自覺不是對手,是此立下此書認作下風。

大漢將那字跡仔細打量了幾番,或者字跡清秀,顯然也是出自麵前這少年之手,皺眉道:“少俠此事做得可有些過分了。”

那少年鄙夷的看著大漢,說道:“既然你已經退隱江湖,何必還在乎這些江湖上的名聲,如若不然,你我再打過便是了!”

沈正聞言脖子一梗,依他往年的脾性,怕是早就提刀砍了上去,不過其動作卻是一頓,隨即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將指尖一咬,泌出些血來,一指頭按在絹綢上。完成之後隨手將絹綢扔向少年。

那名叫李登雲的年輕人瀟灑的接過絹綢,確認了一下絹綢上的血跡,這才將絹綢重新放進袖袋中,說道:“不過虛名罷了,不過虛名罷了,沒曾想當年的一方大俠也變成這般狼狽,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聲中,李登雲一個縱身,躍出城牆而去,踩踏著城外的樹木,幾個跳躍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大漢望著一片漆黑的夜色,頹然歎了口氣,有些失落的回過身來,緩緩走下城牆,往自家城中的住處走了去。

不遠處的房頂上人影一閃,出現一男一女兩名年輕人。

兩人並肩站在一起,實乃金童玉女之配。

“這便是你所說的江湖?”曹柔姒看著那漸漸消失在夜色的漢子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

楊玉負手望著那漢子,心中也是莫名有些落寞,這沈正他自然也是認識,早在楊玉還是三河鎮的一介蟊賊之時,此人便已經譽滿江湖,當真乃是一方大俠。隻是不想如此多年過去,這當年的大俠,怎麽也變得如此畏首畏尾。說道:“這可能就是江湖吧,與修仙界不一樣,這裏更多的是豪情萬丈,雖然也有爾虞我詐,卻都是隨性而為。”

“若像你這般形容桀驁不羈,豈不是和魔道中人相差無幾了?”曹柔姒又問道:“這人分明沒有使出全力應對,怎又如此輕易便認輸了,真乃貽笑大方了。”

“我們且跟上去看看。”楊玉道,說著一個縱身,從高高的房頂躍到另一處房頂,也是沒有運氣法力,反而是入鄉隨俗的用起許久未用過的輕功來 ,曹柔姒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法力波動,卻見楊玉隻是雲淡風輕的縱身一跳,就躍出如此遠的距離,也是有些吃驚,趕緊馭起法器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跟隨而去,見那漢子走到一處房屋前,先是將手中的大刀藏到屋後的茅草屋內,這才整理的衣物,推門進了去。

“爹爹,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呀。”小女孩兒蹦跳著迎了上來,沈正一見那小女孩兒,似乎所有的沮喪都在頃刻間煙消雲散了一般,抱起那小女孩在空中轉了一圈,捏著女孩粉嘟嘟的笑小臉說道:“有沒有想爹爹呀。”

“胤兒吃飯的時候都在想爹爹呢!”女孩兒嫩聲說道,說著便牽著沈正進了屋去。

隔簾被掀起,從後麵出來一位衣著破舊的婦人,見了沈正,連忙走了上前,責備道:“你怎麽又這麽晚才回來,我還以為你又跟那幾個弟兄喝酒去了呢。”

“哪裏啊,工頭說是工期快到了,讓我們連夜趕工呢,我這才剛剛從筒子樓那邊回來。”沈正嘿嘿傻笑道。

那婦人從桌上倒了一杯清水遞給沈正:“累壞了吧,喝些水先歇會兒。”

一家三口人坐在桌前,沈正說著做工時候趣事,女孩兒撲朔著明亮的眼睛似懂非懂的認真聽著。隨後那婦人也開始嘮叨起來鄰裏趣事,又是取出些簡單的甜點來:“吃些東西,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熱熱菜。”

“別了,我在工頭家吃過了,臘肉燉湯呢,等這邊的活兒忙完了,工頭說給我們送幾塊來解解饞。”沈正連忙將婦人攔了下來。

楊玉在不遠處的房頂上看著那間小屋,隔著許遠似乎都能感受到分安定祥和,自身有像是有些感悟,不由得產生了就此隱居的念頭。曹柔姒站在他身旁,也是頗有些羨慕的看著那沈正,她現在好似有些明白了為何那沈正為何不使出全力來。

“江湖中人,哪一個不向往隱居生活,安定幸福,兒女環繞。”楊玉歎氣道:“如今看來,卻是這沈正贏了。”

曹柔姒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楊玉又道:“若他沈正將那李登雲打可回去,那李登雲想必也不會甘心,苦練武藝之後再來尋釁,長此以往,難免牽涉到家人,這沈正也真是安心隱退了。”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曹柔姒看著那一家人其樂融融,頗為豔羨。

片刻之後,沈正將女兒哄睡,這才回到客廳來。見那婦人卻是變了模樣 ,一臉的不情願,說道:“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去外麵比武,你怎麽就是不聽,萬一你哪天有個三長兩短,我和胤兒可怎麽辦啊!”

沈正安慰道:“唉,還是瞞不過你,那李登雲堵著我回家的路,甚至連我藏起來的大刀都取了來,說是不與我比武一場便不讓我回來,我也是沒辦法。”

婦人賭氣的似的別過臉去。

沈正連忙將婦人攬進懷中,嘿嘿笑道:“下次不會了,我已經將那刀扔到河裏去了。”

那婦人還是一幅生氣的模樣,瞄眼看見沈正傻笑的憨厚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嗔笑道:“那你可不能再去了。”

沈正見婦人笑顏,連連答應道:“再也不去了,絕對再也不去了。”

又是安慰了小半會兒功夫,那婦人才算解開了心結。

楊玉微微歎氣,望著天空中的皓月,淡淡的說起那句流傳廣泛的話來:“人在江湖啊。”

曹柔姒偷偷的打量楊玉,明月當空,不免將自己帶入那婦人的心境,一隻手恍惚中靠到楊玉身邊去,驚覺之後竟是連自己都羞紅了臉。

“時候也不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楊玉淡淡說道,正要縱身躍走,發現身旁的楊玉似乎有些異常,便問道:“怎麽?”

曹柔姒扭捏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師姐說的事情…你覺得怎麽樣?”

楊玉聞言一愣,疑問道:“什麽事?”

“就是我們倆的事情啊!”聽得楊玉將此事如此不放在心上,曹柔姒不免有些氣憤,說話的語氣也大了幾分。

楊玉偏過頭想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師姐白天又張羅著要幫楊玉和曹柔姒成親的事情,一時間也是語塞,說道:“額…這個…還是過些時候吧…”

“過多久?”曹柔姒緊追不舍的問道。

楊玉也有未經人事,說道:“等我取下石墨的項上人頭,自然給你一個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