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鍾憑心情極差,整日悶坐在家裏,稍不如意就亂發脾氣。蕭月有心靠近他,卻總被他推拒得遠遠的。

蕭月一點也不灰心,仍跟往日一樣,每日都樂嗬嗬的,努力營造一切如常的假象。然而林鍾憑的臉色卻是一天比一天難看。

這一日,蕭月一如往常,做好了飯端來屋裏。她笑著招呼道:“鍾憑,吃飯,我特地包了你最喜歡吃的鮮肉餛飩,來!”她一邊說著,一邊將筷子遞給林鍾憑。

林鍾憑不接筷子,反而拉著一張臉問道:“你笑什麽?”

蕭月被他問的一怔,難道自己笑得太假太造作了?她強撐著幹笑道:“鍾憑,我……”

林鍾憑很見不得她笑,直接將桌子掀翻到地上去,湯水濺了一地。

林亦呆呆看著屋內的驟變,嘴角一撇一撇,想哭卻又不敢哭。昨天他就被林鍾憑嚇哭,反而被林鍾憑揍了一頓,蕭月勸了好一會才算勸住了。

蕭月的笑容已經開始發苦,問道:“又怎麽了?”

林鍾憑怒道:“我問你笑什麽?我手斷了你是不是很高興?我看你最近一直都很開心嗎!”

蕭月頓覺不妙,自己這下可是有理說不清了。明明是怕他不高興,才不敢流露真實情緒,哪裏想到會被他誤會?她急道:“不是,你是我丈夫,你如今……這麽不高興,我怎麽會開心呢?”

“你怎麽不開心?我要是死了,你才稱心呢。別以為我看不到你前些日子和蘇清痕眉來眼去的模樣。之前你受傷那段時間,天天在他營帳裏呆著,是不是又舊情複燃了?”

“你胡說什麽呀?”

“我胡說?你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莫名其妙的給我升官?還不都是為你?我受傷被困在扶連山,他巴巴的趕過去救,還不是因為你去求的?你不開口,他會管我死活?昨天何嫂還跟我說,以前軍營裏有個蘇校尉來過家裏。什麽蘇校尉,我看是蘇將軍還差不多。你閑著沒事帶他來家裏幹什麽?孤男寡女,能做出什麽好事?”

蕭月被他一通亂吼,又是驚又是怒又是心疼著急。不待她解釋,林鍾憑已經翻身下炕,朝外麵走去。

蕭月忙追上去,拉住他:“鍾憑,你去哪?你已經兩天沒吃飯了,先吃些東西吧。”

林鍾憑不耐煩的撥開她的手:“別假惺惺了,要做戲就去做給蘇清痕看。你們一對奸夫**婦!”

蕭月還想去拉他,卻被林鍾憑大力一推,身子不受控製,猛的倒退幾步,一下子跌在地上。額角磕在桌腿上,撞得生疼,很快便有一線細細的溫熱沿著額角流了下來。手肘也擦在地上,碎掉的瓷片在手背上劃開一條小小的破口。

林亦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

林鍾憑本已走到門外,被他哭得心煩意亂,豁然回頭,怒視林亦,吼道:“不許哭!”

林亦被他嚇得哭聲陡然停住。林鍾憑冷冷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蕭月,回過身,大步跨出門檻,往外行去。

蕭月本以為他看到自己受傷會停下腳步,哪知他卻沒有半分留戀,更無一絲憐惜痛悔的神情,心中驀然失落不已。

林亦跳下炕,跑到蕭月身邊,哭著叫道:“娘。”

蕭月強撐著起身,蹲在林亦麵前,伸出沒受傷的手拂去他臉上的淚花,安撫道:“小亦,不要哭,娘沒事。”

林亦哭著道:“都是爹爹害的,壞爹爹。”

蕭月一聽這話,立刻變了臉色,沉聲道:“不許罵爹,不許說爹的不是。”

林亦不服氣道:“爹欺負娘!”

蕭月歎了口氣,換了語氣,柔聲道:“沒有,爹沒欺負娘。爹隻是心情不好,所以行事才會跟往日不一樣,他不是故意的。你已經不小了,要懂得體諒人。”

林亦看著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小心翼翼的對著她額頭吹了吹:“娘,疼不疼?”

“不疼”蕭月心疼的摸摸小孩子的腦袋,“你餓了吧?廚房裏還有餛飩,娘重新給你煮一碗。”

林亦搖搖頭:“咱們先給娘包紮傷口。”

蕭月笑了,又呼嚕了一把小孩子的腦袋:“小亦越來越乖了。”

蕭月簡單包紮了下傷口,又幫林亦重新煮了一碗餛飩。趁林亦在廚房吃飯之際,她利索的收拾了堂屋裏的殘局。接著,又找來錘子和木釘,將被摔斷的一根桌腿重新釘好,擺在炕中間。

林鍾憑不知去了哪裏,一直沒在家中出現。

天色漸漸暗下去。蕭月沒什麽胃口,隻給林亦下了一碗麵條,一邊看著林亦吃飯,一邊等林鍾憑回來。

直到天色黑透,林鍾憑也沒回來。蕭月心急如焚,終於坐不住。她對林亦道:“小亦,娘要出去找你爹,你留下來看家。若是累了,就自己吹滅油燈睡覺,好嗎?”

林亦不想在這時候給她添亂,乖巧的點點頭。蕭月捏了捏兒子的臉頰,匆匆離開。

屋子裏隻剩了林亦一個人。冬日的夜裏,分外清冷。林亦端起油燈,來到炕頭,踮起腳,將油燈放到矮桌上。他爬到燒得暖和的炕頭上,趴在桌前呆呆的想事情。沒一會,居然閉著眼,腦袋歪在桌上睡著了。

朦朧中,忽然聽到林鍾憑叫他的聲音:“小亦,醒醒。”

林亦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到林鍾憑放大了的臉近在眼前,他嚇得身子往後一仰,靠在牆上。

林鍾憑低聲責備道:“怎麽這樣睡覺?會生病的。”

林亦呆呆看了林鍾憑好一會,林鍾憑隻是關切的望著他,目光柔和。林亦這才確信,以前那個疼愛自己的爹又回來了。他撲過去抱住林鍾憑,哭道:“爹!”

林鍾憑隻伸出右手將他攬在懷裏:“小亦不要哭。爹跟你說過,男子漢大丈夫是不會哭的。”

林亦抽抽噎噎道:“爹說話都是騙人的,爹還說男人不能打女人呢。”

林鍾憑心裏驟然一緊:“小亦,娘的傷嚴重嗎?”

林亦點點頭又搖搖頭:“都流血了,可是娘說不礙事。”

林鍾憑這才安下心來,問道:“爹昨天打你,你生氣嗎?”

林亦搖搖頭:“娘剛才說,爹是心情不好,不是故意的。”

林鍾憑聞言,更用力的攬住小孩子。林亦去拉他的左手:“爹,你是不是因為這隻手使不出力氣,所以心情不好?”雖然林鍾憑和蕭月都沒告訴他,但他心明眼亮,看也看得出來。

林鍾憑左手輕輕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手:“看,還能動的。以後會好的。”

林亦忽然想起什麽,從他懷裏抬起頭道:“爹,娘出去找你了。”

“爹知道。”

“那為什麽……”

“爹有些話,隻想跟小亦說,不想讓娘知道。”

林亦看著林鍾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

林鍾憑直視兒子一雙眼睛,道:“小亦,爹有些事要辦,必須離開家很長一段時間。”

林亦忙緊緊拉住他衣袖:“爹要去哪裏?做什麽?”

“等爹回來以後再告訴你,現在爹有事情和你說。”

林亦使勁兒點點頭。

林鍾憑道:“你要記住,以後不可以再哭了。男孩子不可以那麽膽小怕疼。”

林亦道:“我才不膽小怕疼呢。昨天是爹打我,所以才哭,如果是壞人來欺負我,我才不哭呢。”

林鍾憑笑道:“嗯,小亦最勇敢了。娘是女人,小亦是勇敢的男子漢。以後小亦要好好孝順娘,保護娘,不可以惹娘生氣,要好好照顧她。”

林亦點點頭:“嗯,以後小亦乖乖的,自己練功讀書,不讓娘操心。如果有壞人欺負娘,小亦就把壞人打跑。”

“小亦真乖。不過,還有一件事呢。”

“什麽事?”

“千萬別讓娘知道,爹今晚回來過。”

“為什麽?”林亦不解的看著父親。

林鍾憑歎了口氣:“等以後小亦長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林亦不依:“娘很擔心你,咱們還是告訴她吧。”

“爹是為了娘好。小亦如果不想讓娘傷心難過,就不要告訴她。”

林亦看著林鍾憑,不點頭也不搖頭。林鍾憑忽然笑了,在他耳邊小聲道:“小亦,這是爹和你之間的秘密,這是咱們男人的事,女人不用知道。”

林亦總算點了點頭,露出和林鍾憑同樣狡黠的笑容:“好!”

林鍾憑這才安心了,放開他欲走。林亦卻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把拉住他:“爹,不要走。”

“小亦,我們剛才說好了的……”

“不行!”林亦死活不放他。

林鍾憑無奈道:“好吧,爹先不走。小亦累不累?爹和你一起睡覺。”

“嗯。”林亦信以為真,很開心的答道。

林鍾憑將桌子搬開,鋪好床鋪,父子二人除掉鞋襪,蓋著一張被子,和衣並排躺在一起。

林亦早就困了,很快便迷糊起來。林鍾憑卻毫無睡意,眼睛盯著油燈微弱的火光發呆。他生怕還有什麽露了交代,想了想,又道:“小亦。”

林亦迷迷糊糊“嗯”了一聲。

林鍾憑道:“如果爹很久很久都回不來的話,蘇叔叔一定會照顧你們的。我怕你娘到時候死心眼,不領蘇叔叔的情。你到時候要多勸勸她,讓她別太死心眼。”

林亦依舊是迷迷糊糊道:“爹到底要去多久啊?為什麽要蘇叔叔照顧我們,我自己可以照顧……”他一邊說著,一邊沉沉睡去,毛茸茸的小腦袋埋在林鍾憑頸窩裏,說不出的窩心討喜。

林鍾憑愛憐的摸了摸懷裏的孩子,雖然不是親生的,可也被他放在心頭上疼了四年,如今要撇下他走,心中十分不舍。

他悄悄穿好鞋襪下了床,站在炕邊仔細端詳了一番兒子,將被子又拉高了一些,幫他蓋好,這才轉身離去。

外麵,月色清明,寒風淒切。林鍾憑大步離開家門,走了幾步後,忍不住回頭望去。小小的院子在夜色中看來分外安詳寧靜。

林鍾憑忍不住又摸上殘了的左臂,因為這條胳膊的不靈便,給他的前路蒙上了一層不確定的陰影。

小月,我若還能活著回來,一定與你重續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