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貴婦人對蕭月的目光一無所覺,徑自進了房間。兩個小丫頭也連忙進了房間,順手將門關好。

這邊廂,夥計開了鎖,將門推開,躬身展開手臂,點頭哈腰的請蕭月進去,蕭月卻忽然轉身,飛奔下樓。

蘇清痕點好了飯,交代夥計:“一會將飯菜直接送到天字二號房就可以了。再來一碟鮮筍炒肉,一碗米飯,送到天字三號房。”

他正交代著,忽然聽到樓梯上“咚咚咚”的快速下樓聲。眼角餘光正好撇到蕭月一抹行色匆匆的白衣身影。

他忙轉頭去看蕭月,神色卻不敢露出絲毫破綻:“夫人,這麽急匆匆的,有事嗎?”

蕭月從樓梯上奔下來,站定,怔怔望著他,似乎在醞釀該怎麽開口。

蘇清痕越發奇怪,驚問:“夫人,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她怎麽嚇得臉色發白呢?

蕭月木木的抬起手,指了指樓上,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樓上的天字一號房裏出來一主二奴共三個人。

當先的貴婦,一身銀紅色蜀錦衣裙,語調柔婉,說話溫和緩慢:“店家,怎麽我們的飯菜這麽久了還沒送上去?”

蘇清痕身旁的夥計忙道:“這位夫人,您要的可是八寶鴨,那道菜費事一點。”

那貴婦微微一笑,卻隻是咧咧嘴角,並不露齒:“還要多久?我們想先去其他的鋪子裏買些東西。若是早早做好了,麻煩你先放在灶上熱著。”

夥計忙點頭笑道:“好好好,夫人慢走。”

貴婦人和夥計一邊說著,已經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蘇清痕早已順著蕭月的手勢看到了那貴婦,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瞧著那貴婦,剛看到她的第一眼,蘇清痕差點就衝口而出一句:“娘!”

待反應過來後,才知道那不是他的母親。他的母親沒有這份氣度,也沒有這身氣派,更沒有這位姑娘看起來年輕富態。他可憐的母親,二十多歲年紀,兩鬢便已經染了星星點點的白,隻要細瞧就會發現,眼角已經有了細密的皺紋。這位夫人卻是端莊溫雅,年輕美麗,這份安閑富態,是他的母親遠遠比不了的。

這張酷似自己和母親的容顏……

莫非是,是芳兒?

蘇清痕震驚之下,隻是呆呆的看著麵前的貴婦,不是忘記了眨眼,而是根本不敢眨眼,生怕一閉眼一睜眼之間,眼前的貴婦人就忽然消失了。心中波濤洶湧,口中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兩個小丫鬟看到有人死死盯著主母看,立刻拿眼睛瞪蘇清痕。蘇清痕卻無知無覺,依舊直直盯著蘇芳容看。

蘇芳容早已察覺有人盯著自己看,但卻保持風度,不往那兩道灼熱的目光來源處去瞧。可是過了許久,那兩道灼熱的目光依然直直釘在她臉上,饒是她再好的氣度也被蘇清痕氣到了,她一雙鳳目朝那灼熱的目光來源掃了過去,想將那兩道目光逼退,熟料自己卻一下子怔住了。

蘇芳容的目中先是驚喜,剛要張口,卻又閉上了嘴,目中再是猶疑,最後隻剩了害怕和乞求。後來幹脆將目光別過去,對身後兩個小丫頭道:“咱們走吧,快去快回。”

兩個小丫頭脆生生的嗓音響起,齊齊道:“是,夫人!”

蘇清痕從八歲開始就是看著別人臉色過來的,她這一番神情,他自然是看得懂的。她害怕自己跟她說話,她在求自己不要這時候跟她說話。

蘇芳容和蘇清痕擦肩而過,兩個人都沒有去看對方。蘇清痕的目光直直看向前方,好像在看蕭月,其實目中空空的,沒有一點東西。

蕭月眼看蘇芳容要出客棧了,叫道:“阿清!”

蘇清痕躬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蘇芳容走到客棧門口,回頭往這邊看了一眼,隻看到蘇清痕正在向蕭月躬身行禮,蕭月的目光則有些迷茫和遲鈍,還帶著幾分疑問。

隻看了一眼,蘇芳容便迅速別過頭,離開客棧,往南去了。

蕭月和蘇清痕一前一後上了樓,蘇清痕站在天字三號房門前,目送蕭月進房間,隻等著蕭月進了二號房間,他便也進自己的三號房間去。

蕭月卻轉頭看向他:“我有事問你。”

蘇清痕道:“什麽事?”

“你剛才為什麽不說話?”

蘇清痕道:“芳兒不願意讓我和她說話。”

蕭月問道:“為什麽?”她語氣帶著幾分木訥,表情呆呆的卻又帶了一絲探究,模樣實在怪趣可愛。

蘇清痕瞧著她的模樣,麵上不自覺的帶了微笑,他笑著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她大概有難言之隱,剛才不便相認。”

蕭月指指身旁的一號房:“她就住這間屋子。等她回來了,我請她來我屋子裏坐會。我是女客,她的小丫頭應該不會疑心她。到時候,你可以過來和她說說話。”

蘇清痕道:“多謝。”

二人這才分別進了各自房間。

可是這一等,兩個人就再也沒有等到蘇芳容。

蘇芳容帶著兩個丫頭離去後,一邊在街上走著一邊憤憤道:“剛才那個男的忒也無禮!”

兩個小丫頭當時隻覺得蘇清痕無禮,一眼瞪過去後,卻又雙雙紅了臉,那登徒子生得端的好看,但二人卻又不敢多看。如今細細一想,總覺得那男子和自家主母長得頗有幾分相似。隻是對於人的外貌這種事,無論誰的看法,都顯得十分主觀。兩個小丫頭甚至都搞不清是隻有自己這麽認為,還是別人也都這麽認為,哪裏敢拿一個陌生男子和主母相提並論?更何況那男子還那般輕薄。如今聽主母十分生氣,哪裏還敢再說別的。當中一個穿翠綠衣裙的小丫頭道:“是呀,哪有這樣大膽的。”另一個穿墨綠衣裙的小丫頭道:“對呀,看他那身打扮,也不過是別人府中的下人罷了。穿的既然是粗布衣裳,應該是個三等下人吧?居然敢當著他家主母的麵,就這樣直勾勾去看別人。”

蘇芳容除了生氣,似乎還有些後怕,對兩個小丫頭道:“那家客棧的客人也太不正經了,咱們不回那家客棧了。”

“啊?可是……”翠綠衣衫的小丫頭一驚,想著都交了一晚的房錢了,剛才叫的晚飯也是預先付了錢的。

另一個穿墨綠衣裙的小丫頭打斷他:“翠兒,你大驚小怪什麽呀?夫人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叫翠兒的小丫頭一想也是,大戶人家又不缺那點錢,還是自己的名聲要緊些。

蘇芳容對那穿墨綠衣裙的小丫頭道:“碧兒,我這就和翠兒去另一家天禧客棧了。你回剛才那家同福客棧去叫人字房的家丁和護衛出來,就說咱們換客棧了。”

碧兒低頭道:“是,夫人。”

蘇芳容又叮囑道:“快些來天禧客棧,還有,讓大家退房的時候,不要鬧出太大的動靜。”

碧兒再次應聲道:“是,夫人。”

就這樣,一行人倉促的換了客棧。喜得方才那家同福客棧的老板直搓手,哎呀呀,做生意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冤大頭呢。白白付了房錢和飯錢,可是房間在天黑之前就退了,吃食更是一口也沒動。

蕭月在自己屋中歇了半晌,飯菜送進來後,她雖然沒什麽胃口,但也將就著吃了幾口。然後就躺倒**,看著帳頂呆呆的出神。手裏依舊習慣性的捧著個瓷瓶子,盡管裏麵早已空空如也。

不知不覺中,天就黑了。蕭月懶得點燈,隻盼著林鍾憑的魂魄突然於暗夜中來和她相會。蘇清痕都能重新見到孿生妹妹,她又為何不能再見到鍾憑呢?

一念至此,蕭月忽然驚覺,天都黑了蘇清痕還沒有和蘇芳容見到麵呢。

她忙趿上鞋子,匆匆出了房門,往隔壁屋一瞧,發現隔壁屋門上竟然落鎖了。

蕭月正在奇怪,夥計已經引著一個衣著光鮮的男客往天字一號房走來,笑眯眯道:“客官,就是這間房,小店最後一間上房了。”一邊說著,一邊拿鑰匙去開鎖。

蕭月衝口而出:“小二,這間房不是有人租了嗎?”

蘇清痕略帶沮喪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已經退租了。”

“退租?”蕭月一驚,轉頭看著蘇清痕,“她怎麽忽然退租了?”

蘇清痕搖搖頭:“不知道。她並沒有回來,隻是打發了一個小丫頭來的。我一直等不到她回來,自己喊來店家問過,這才知道的。”

蕭月思忖半晌,這才得出結論:“她在故意躲你?”

蘇清痕垂頭道:“也許吧。”

“為什麽?”

為什麽?如果自己知道為什麽就好了。蘇清痕沮喪的搖搖頭。

蕭月想了想,鞋子都顧不上穿好,匆匆向樓下跑去。

“哎,小……額,夫人,你去哪?”蘇清痕匆匆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