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小院。

一個身著寶藍色棉布直綴的童子正蹲在地上,一絲不苟的瞧著地麵上的動靜。看那身打扮,應該是鎮上學堂裏的學子。

蕭月從堂屋裏出來,就瞧見院子多了這麽個陌生小男孩。兒子林亦正假模假樣的坐在院子正中一張軟椅上看書,一邊看書,眼睛一邊往蹲在地上的童子那裏不時飛快的瞟上一眼,眼裏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蕭月問道:“小亦,這是你從學堂帶回來的同窗嗎?”

林亦見他老娘出來了,忙將書本放下,站起來笑嗬嗬問道:“娘,是不是能吃飯了?”

蹲在地上的小孩兒這才驚覺屋子裏還有大人在,忙起身施禮道:“小侄見過伯母,小侄來的倉促,方才又沒有先拜見伯母,真是失禮。”

小小年紀,長得一臉稚氣像,說話竟然這麽老氣橫秋,蕭月差點沒笑出來。她打量一番眼前的小孩,約莫八九歲年紀,身子骨瞧著比這般年紀大小的孩子有些瘦弱,雖說衣著並不紮眼,腰間也隻戴了一塊看著樸素大方的白玉,蕭月卻一眼瞧出那白玉水頭極好。這身衣衫雖說不華麗,料子卻絕不次,做工好,繡工也是一等一的。這般年紀的男孩,瞧那手指卻比女孩家的還要纖細白嫩。她當下心裏有了譜,這小孩應該是富庶之家的公子哥兒,瞧這打扮和舉止,家裏頭教養還不錯。隻是這樣的人家,一般不會讓小孩子一個人跑出來,再不濟,也得有幾個穩重的仆婦和一兩個小廝跟著才對。

那小孩見完了禮,抬頭看蕭月,竟是一時呆住。哇,這個伯母長得可真好看,竟比畫上的人都要美上幾分。

林亦對初次來他家裏的同窗看到蕭月時的反應,已經見怪不怪了,隻嘴角揚起一抹譏諷的笑意,好似在嘲笑人家這幅呆呆傻傻的樣子很沒見過世麵。

蕭月笑問那陌生的小孩子:“你剛才興致勃勃的,在瞧什麽?”

那小孩這才回過神來,飛快的看了看林亦,方才低頭不好意思的回答:“看……看螞蟻搬家。”

看螞蟻搬家?那有什麽好看的?何況現在大太陽照著,哪有什麽螞蟻搬家?蕭月轉頭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心知肯定又是林亦在欺負老實人。

林亦果然正在偷笑,看到蕭月一眼瞪過來,這才收起嘴角的笑意,老老實實站在一邊。

蕭月不由暗暗歎了口氣。林亦到底生性活潑調皮,不耐煩整日被拘在家裏。所幸大胤內亂沒有持續太久,林亦天資聰明,蘇清痕又肯用心教,早早就完成了啟蒙教育。等到天下大定後,蕭月和蘇清痕一商量,幹脆將他送到鎮上學堂去上課。林亦每天早上早早起床跟著蘇清痕學功夫,練完之後便徒步跑去上學。私塾裏下午沒有課,林亦單日子跟著蘇清痕學功夫,雙日子就好好休息。

蕭月起初還擔心兒子年紀小,去了鎮上的學堂裏,萬一和同學處不好,再被人合起夥兒來欺負。倘若那些同學再將林亦惹惱了,林亦不管不顧揍起人來,估計三天兩頭就得有人找到家裏向她告狀。

沒過多久,蕭月發現自己的擔心純屬多餘。林亦本就比同齡孩子長得高大,心智也比同齡孩子成熟得多,因而被那些比自己年長的同窗們直接忽視了年齡,當成了好哥們兒好同學。由於他嘴巴甜讀書好,也深得先生喜歡,竟是在學堂裏混的風生水起,幾乎成了孩子頭兒。

他經常會從學堂裏帶同窗回來一起學習或者玩耍。那些有幸被他帶回來的同窗,一般分為兩類,一類是他特別喜歡的,一類是他特別厭惡的。那些他打心眼裏厭惡的同窗,被他帶回家後,經常被他用各種手段耍的團團轉還不自知。

看了眼下這副情景,蕭月立刻明白,林亦又在欺負同學。她再次扭頭去看兒子,果然瞧見林亦滿臉都是“佃戶家的小崽子耍了地主家的傻兒子”的壞笑。林亦不妨蕭月再次瞪過來,忙又收起一臉笑容,隻是嘴角的笑意實在壓不住,仍是時不時溢出一星半點來。蕭月不由在心裏深刻檢討自己家教的失敗,怎麽會養出這麽壞的兒子。

蕭月對那陌生小孩子道:“你是誰家的孩子?還沒吃飯吧?過來和小亦一起吃飯吧。這螞蟻搬家……就先別看了。”

那小孩子尚未答話,門口忽然闖入一個青衣男子。

蕭月看到來人就沒好氣:“蘇清痕,你是狗鼻子呀,每次都聞著我們家的飯香過來。”

本來蘇清痕隻是在柳林寨村南靠近荒地的地方收拾出來一個廢棄的小院子住。隻是鬧內亂的時候,大家人心惶惶,聽說寧王大軍要從合陽縣經過時,好些人家忙著舉家逃命,竟是賣房子賣地的湊盤纏和以後的活命錢。蘇清痕趁機買了蕭月家左邊兩家鄰居的院子,很快就搬進來和蕭月做了鄰居。他將兩個院子打通合成一個,如此一來,地方寬敞不說,院子也比蕭月家的大了一倍還多,正好騰出地方正正經經教林亦練功。

讓蕭月不爽的是,蘇清痕自從和她做了鄰居,幾乎日日膩在她家裏蹭飯吃。而且全家人除了她之外,各個都很歡迎蘇清痕。

蕭生財和王氏還經常埋怨她,說什麽當初她不該騙老兩口說蘇清痕是她的小廝呀,就該老實說小蘇是大平的好朋友,一路護送她去邊疆呀。一邊說還一邊用很異樣的眼神瞅著她和蘇清痕。

蕭生財最初聽到“小蘇”的全名時,表情怪異了好久,但是發現蘇清痕一直很坦然,他便放下心來了,隻當湊巧是二人重名,還樂嗬嗬的道:“好像威北侯也叫蘇清痕來著,重名的真多。”

種種緣由加起來,搞得蕭月每次看到蘇清痕過來蹭飯吃就老大不樂意。

林亦看到蘇清痕卻是十分歡喜,忙上前拉起蘇清痕的手:“蘇叔叔,你來得正好,我都餓了,咱們去吃飯。”

蕭月陰陽怪氣的對兒子道:“你白芷和白術姑姑給他做了飯了。”

林亦道:“娘,你不要太小氣。蘇叔叔教我念書習武,你一文錢束脩都沒封過,還不讓人家來吃幾口飯啊?”

旁邊的小孩子則是被蕭月那一聲“蘇清痕”,震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此時方才結結巴巴道:“林亦……你你你……你的師父居然是……威北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