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小孩子開口詢問,蘇清痕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富家公子哥兒。他看到這孩子,不知怎地竟陡然生出莫名的親切感,溫和的笑道:“重名罷了。”

那小孩想想也是,自己怎麽可能在這裏見到赫赫有名的威北侯?雖說這裏風光秀麗,可到底也太偏僻了些,又是個不知名的小村子。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蘇清痕越瞧這小孩兒竟是越喜歡,心中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當下又問那小孩:“你是小亦的學伴吧?不如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蕭月覺得蘇清痕真是越來越過分了,簡直把自己當這個家的主人了,但是看在有小客人來了的份上,她怎麽也得收斂點,免得嚇著孩子,弄得人家小孩子以後不敢上門,當下隻得客客氣氣將人帶入屋子裏。

蕭生財和王氏對於林亦帶回來的小夥伴,一向和藹親切,一副慈祥老人的麵孔。對於蘇清痕,倆人早已經沒有了最初那種看未來女婿的熱情,隻是簡單問了問昨天半夜蘇家小院裏似乎有動靜,被蘇清痕三言兩語敷衍過去後,老兩口便不再搭理蘇清痕,隻頻頻對林亦帶回來的新夥伴示好。一會勸小孩子多吃紅燒肉,一會勸小孩子多吃青菜。偏偏那小孩子卻是極喜歡吃王氏製的醬菜。他吃東西極規矩,聽不到任何響動,吃相也很文雅。

蘇清痕看得連連失笑,忍不住問道:“這醬菜很和你口味呀!”

小孩子點點頭道:“這個比我家的八寶什錦醬菜都好吃。”

林亦得意的揚頭道:“那當然,我外祖母做醬菜的手藝可好了。”蕭生財和王氏並不知道林亦不是蕭月的親生兒子,而且王氏早就已經認了命,知道自己這輩子不可能生出孩子了,故而老兩口完全將林亦當成是自己親外孫來養。雖然蕭月從來沒管王氏叫過娘,但是林亦叫起外祖母來卻很順溜,這讓王氏老懷安慰不少。

王氏當下笑道:“喜歡吃就常來。”

聽王氏這麽說,那小孩忽然麵露難色,連剛入口的醬菜也隻是勉強下咽。

蕭月想起自己之前的顧慮,總覺得這小孩子一個人跑出來有些不大對,於是舊事重提,問道:“我家裏還有很多醬菜,你要是喜歡,走的時候,讓小亦給你裝一壇。”

小孩子忙擺擺手:“這不行這不行,我娘說,不能隨便要人家的東西。”

蕭月笑道:“沒關係,你娘不會說你的。對了,你家裏如果離這裏遠的話,一會可以讓小亦幫你拎著,正好送你回家去。”

林亦當即對蕭月平白使喚自己表示不滿,沒好氣的翻個白眼:“我才不要去他家裏。”

那小孩忙道:“林亦,我家裏很大很漂亮,我一直想帶你去我家裏玩。”

林亦卻道:“你家裏的奴仆和小廝,那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每次去學堂裏接你下課,都擺出一副瞧不起人的嘴臉。要不是你家人喜歡擺譜,總是讓一堆人伺候你,偏偏那些下人又不討人喜歡,學堂裏的同學也不會那麽討厭你。我想起你家下人的樣子,就不想登你家的門。”

蕭月終於弄清楚林亦的目的:“小亦,你是看他家裏的下人不順眼,所以才悄悄帶了他出來玩吧?”

林亦被蕭月一語道出目的,垂下頭悶聲不語。

蘇清痕十分不認同林亦的做法:“小亦,你真是太調皮了。他家裏的下人找不到他,一定急得要死。事情傳回家裏,那些隨從小廝,少不得都得因為失職挨一頓板子。你真是要害死人!”挨板子是輕的。需知這世道,很多主人根本不將奴仆的命看成人命,弄不好為了這麽一件小事就要發賣奴仆。那些奴仆會被賣到哪裏可就難說了。

林亦卻理直氣壯道:“就是讓他們挨板子才好。你沒見他們看到學堂裏那些窮孩子時那個鄙視的眼神,說的那種刻薄話,那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嘴臉,簡直太可氣了。”

小孩子眼見林亦挨訓,忙對蘇清痕道:“叔叔,你不要怪林亦,是我求他帶我出來玩的,我整天被人拘在屋子裏,煩也煩死了。”

蘇清痕道:“怎麽會拘在屋子裏呢?他們這不是讓你出來上學堂麽?”很多有錢人都是自己高價聘請西席,在自己家中教少爺小姐們讀書,送入學堂的人家並不多。像這小孩子足以呼奴喚婢的家世,會被送入學堂上學,簡直是稀奇。

小孩子期期艾艾答不出話來。

林亦撇撇嘴,將同窗跟自己訴苦時說的話竹筒倒豆子般一一倒了出來:“他是他娘親的獨子,他娘親把他看成命、根、子,可是他從小身子骨就不好,他娘親以前就整日將他拘在屋子裏。後來鬧起了內亂,他家裏的好幾間鋪子都遭了無妄之災,大半年沒生意不說,還被那些脫了管束的兵丁和趁火打劫的人搶了個幹淨。他家裏為了躲清靜,這才搬到了咱們鎮子上避難。隻是以前家裏請的西席卻不願意跟來。他家裏人一時半會請不到合適的先生,又怕耽誤他上學,又想著男孩子整天拘在家裏也不太好,聽說我們學堂裏的先生學問和人品都是極好的,這才把他送出來上學。可是學堂外麵,每天都有兩個小廝守著,到了下課的時間,還會有府裏的幾個老仆人,坐著馬車來接他。”

這麽大排場?簡直恨不得起居八座的供養孩子啊,這也太嬌養了。雖說這派頭跟真正起居八座的王侯公卿家裏沒法比,但是跟普通官宦人家的子弟比也不差了。

蕭月聽了林亦的話,不假思索道:“那就更得把他送回家了。”這可是大戶人家的獨生子,若是有個一星半點的差池,得多少下人跟著倒黴啊???

小孩子似乎很不樂意,垂下頭,臉蛋霎時間緋紅,低聲道:“我不想回家。”

林亦最看不得他這副小姑娘一樣的羞怯樣子,當即道:“不想回去就別回去了,大聲點說出來唄,這麽忸怩幹什麽?弄得他們人仰馬翻才好,叫他們總是拘著你。”

蕭月伸出手,重重刮了林亦後腦勺一下:“再敢胡說!”就算有些奴仆嘴臉可惡,可也罪不至死。

林亦的氣勢頓時矮了下去,縮在一邊不吭聲了。

蘇清痕隻想著應該趕快將這小少爺給人家送回去,於是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是誰家的孩子?”

那小孩垂首道:“我叫趙東哲,我爹是趙之涵。”

林亦聞言瞪大了眼睛:“你爹是趙之涵?你怎麽不早說?”

關於蘇清痕的各種傳聞滿天飛,林亦幾乎天天都能聽上滿滿一耳朵。他天時地利人和占全了,還曾經偷偷翻出來白術給蘇清痕的紙條看過,自然是一定要將蘇清痕的過往弄清楚不可。蕭月在得到蘇清痕首肯後,便覺得也沒什麽可瞞的,就將蘇清痕的一番經曆大致說了說,隻是隱瞞了和蘇清痕相識的那一段。林亦當然知道“趙之涵”這個名字對蘇清痕來說意味著什麽。

趙東哲很奇怪林亦這麽大的反應,道:“你……你又沒問我……”

蕭月和蘇清痕聽到“趙之涵”的名字,一時間都怔住了。

趙東哲敏感的察覺到各人的神情變化,又小聲問道:“怎麽了?”

蕭月似乎是為了求證,問道:“你娘的名字,是不是叫蘇芳容?”

“這個……這個……母親的閨名我怎好肆意說?不過……伯母……你怎麽知道她閨名的?你認識我娘?”

蕭月隻得去瞧蘇清痕。眼前這小家夥既然是蘇清痕的外甥,接下來到底要怎麽辦,還是看蘇清痕的意思吧。蘇清痕自從隱居在這小村莊後,再也沒提過去找蘇芳容的事。她不知道蘇清痕到底是個什麽意思,想關心一下問問他,又怕徒惹他傷心,幹脆也就不問了。心裏想著,或許是這家夥氣性大,所以遲遲不上門去認親。這下可好,林亦直接將他的小外甥帶過來了,看他蘇清痕怎麽麵對吧。自己是愛莫能助了。

蕭生財和王氏不明就裏。一個隻是勸道:“怎麽都隻顧著說話不吃飯呀?快吃快吃。”

另一個道:“別糟蹋了老婆子的手藝,吃飯吃飯。”

趙東哲哪裏還有心思吃飯,他性子有些軟弱,看蕭月遲遲不回答,便去看林亦:“林亦,你娘和我娘不會是舊識吧?”

林亦忙搖頭:“不是。”

“可我聽你剛才的話,好像你知道我爹。”

“當然了,你家裏那麽有錢,是鎮上最富的大戶,你爹的名聲,別說我們柳林寨,整個鎮子誰不知道啊?”林亦順口胡謅。

趙東哲又道:“那……那你說我家裏……現在不會真的亂作一團了吧?”

“那是肯定的。”林亦斬釘截鐵的回答。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趙家要是不亂,他幹嗎還要將趙東哲帶自己家來招待他吃吃喝喝呀?

換了普通人家,頂多當是孩子貪玩,一時半會沒回來,不會當一回事。可是放在趙家那樣的人家,這絕對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蘇清痕正色對林亦道:“你簡直胡鬧,你非要鬧得人家家裏雞飛狗跳才開心嗎?”

林亦聲氣立時低了:“對不起,我……我要是知道他是……我就不亂來了。”

蘇清痕道:“好了,快些吃飯,吃完飯趕緊將東哲送回去吧。隻說你們兩個一時高興,你就將他帶來家中玩了一會,還留了他吃飯,所以才會回去的晚了。別的不用多說。”

林亦忙點點頭。

蘇清痕又鄭重交代道:“盡量想法子不要讓趙家的人發落下人。”

這點子事對於林亦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林亦忙點頭答應了。

蘇清痕則是看著眼前這個比林亦年長,卻比林亦要白淨瘦弱不少的外甥長長歎了口氣,放柔了聲音勸慰道:“沒什麽大事,先吃飯吧。”

趙東哲是個實心眼的孩子,聽蘇清痕這麽說,臉色立時好了很多,但還是有些不放心:“哦,我……我已經飽了……我還是早些回去吧……不然心裏還是不踏實。”

蘇清痕道:“那就回去吧。以後常來玩,不過要先和家裏人打好招呼。”

趙東哲忙點點頭。

林亦也沒了胃口,便送了趙東哲回去。

蕭月看蘇清痕的臉色又沉了下去,本來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哎,也不知道這家夥到底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