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廚房裏的聲音,林鍾憑不由皺了皺眉,這丫頭進了廚房後就變得笨手笨腳的,一點不複平素的伶俐。

忽又聽得廚房裏叫起來:“哎呀呀,油鍋起火了,林大哥,怎麽辦啊?”

林鍾憑對師叔抱歉的笑笑,忙去了廚房,拿起木鍋蓋蓋到火勢熊熊的油鍋上,也不怕燙,隨便墊了個抹桌布,便將鍋子端到了一旁的地上。

蕭月一臉黑灰的麵上,這才笑起來:“還是林大哥有辦法。”

林鍾憑好笑道:“看你這一臉鍋底灰,你這是怎麽蹭上去的?”

蕭月忙去摸自己臉,結果手上也沾了黑灰,她急道:“哎呀,還真是怪髒的。”

林鍾憑道:“趕緊去外麵洗洗吧。”

蕭月笑嘻嘻道:“林大哥,我昨天走了一天,今天累得骨頭都要散了架似的,你幫我去打些水來好不好?”

“啊?”林鍾憑有些詫異,這丫頭,哪有累得骨頭要散架的樣子?分明精神得很!指揮人幹活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可他也不知怎的,很沒骨氣的答應一聲,“嗯,好。”

蕭月忽然附在他耳邊道:“出去了就別再回來了。”

“嗯?”林鍾憑有些詫異。

蕭月不敢出聲,隻是用手指指廚房外麵,意為你師叔還在等著跟你算賬呢。按照蕭月的邏輯,林鍾憑的功夫既然是師父和師叔教的,那必然是打不過師父和師叔的。

林鍾憑失笑道:“我若要走,昨夜就趁早溜了,何須你現在提醒我?”他說話並不避諱,乃是平常的聲音。

蕭月又是一驚,這人,怎麽這樣?存心給自己師叔報信麽?

外麵的老者聽了林鍾憑的話,打趣道:“好師侄,莫非你那未過門的小媳婦在教你如何逃走嗎?”

蕭月本就是個不怕惹事的性子,加之這些日子的經曆,她更是什麽人也不懼怕了。聽到老者這麽說,蕭月咬了咬牙,幹脆出了廚房門,直視那目光灼灼的老者,昂首道:“你不能冤枉了林大哥!”

“我冤枉他?”老者目中更是灼灼:“你倒是說說,我怎麽冤枉他了?”

蕭月一時語塞,愣了下,又道:“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種人。而且,他親口說過,他沒有殺他師父。”

老者似有譏笑之意:“了解?我覺得我比你更了解他,但是這次……”後麵的話,老者不說了。

蕭月大聲道:“他不會騙我的,因為我是……我是聽到他說的夢話。他說,什麽……雪,說,我沒有殺師父。”一個人昏睡中的夢話,總不會是騙人的吧?

老者一聽這話,明銳的目光看向林鍾憑,林鍾憑此時也已經從廚房中走了出來,神色黯然。他苦笑一下,恢複常色,對老者道:“如果師叔還肯再信鍾憑,那就不要聽信外人的無稽之談。如果師叔不信鍾憑,那麽師叔隻管取鍾憑性命便是,鍾憑萬萬不會同師叔動手!”他語氣平靜,卻是神色決絕,看來定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說出這番話!

老者道:“我離開中原數年,此番一回來,就聽說師兄死了,若雪說是你做的……若是別人說的,我還不信。可這話卻是若雪說的……”

林鍾憑道:“若雪當時根本不在場,他是聽四師弟說的。”

“老四?”

林鍾憑又是一聲苦笑:“其實整件事情,侄兒並不清楚,倒是四師弟,從頭到尾知道的清清楚楚。師叔如果想知道所有的事,不妨去問四師弟。師叔並非師妹,師妹在四師弟那裏得不到準確消息,但是侄兒相信,師叔您老人家一定可以想辦法知道事實。”

那老者也笑了:“就憑你有這麽多機會走,可你卻還是選擇留下,我便姑且信你一次。”

林鍾憑垂首道:“多謝師叔!”

老者擺擺手道:“先別謝我了,你這次惹的麻煩委實不小,一下子得罪了黑白兩道不知多少人,好自為之吧。”

說完,老者身形一閃,便出了門,蕭月從未見過有人可以跑得這樣快,她眨了眨眼仔細看,老者已經不見蹤影了。

蕭月去看林鍾憑:“林大哥,你師叔的功夫真好!”難怪林鍾憑的功夫也好了。

林鍾憑一言不發,隻一雙眼直直盯著蕭月,看得蕭月渾身發毛。

蕭月問道:“怎麽這樣看我?”

林鍾憑問道:“你還聽到我在夢裏說什麽了?”

“沒……沒什麽了”蕭月低聲道,“就是,一直,一直在叫那個名字,剛才聽你師叔那麽一說,那個姑娘是叫若雪吧?”若雪,若雪,這名字倒不錯,聽著便像個冰清玉潔的人兒,隻是不知道那姑娘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可以讓林鍾憑昏睡之中還心心念著。

林鍾憑直直看著蕭月,半晌方道:“以後不要偷聽我說話……”

“我哪有”蕭月覺得自己得為自己辯解一下,“你是在說夢話,我……”

“夢話也不要聽!”林鍾憑神色不善,命令的語氣十足。

蕭月氣結,好你個林鍾憑,莫名其妙衝我擺什麽臉色!她氣鼓鼓掉過頭:“不聽就不聽!”誰稀罕聽來著,早知道就把他晾在一邊,讓他一個人自己昏迷著好了,不去關心他,不看他、不理他!

她一生氣,林鍾憑反倒先平複了心緒,覺得自己剛才好像是有一點點過分了。他撓撓頭皮,上前去拉蕭月:“哎……”

蕭月甩開他的手:“我不叫‘哎’!”

“那個……小月啊”林鍾憑柔聲道,“我們該走了,這裏已經不安全了,師叔收留我們休息了一夜。那些人肯定已經都追上來了。”

蕭月依舊僵著一張臉,還是不理他。

林鍾憑假裝板起臉:“你再不理我,我可自己走了啊。”

來這套?蕭月才不怕,冷哼一聲:“你走好了,莫不是林大俠覺得我一直在拖累你吧?你一個人走吧,我不拖累你。”她被最親的人騙過,被最愛的人往火坑裏推過,被一對禽獸不如的夫妻折磨過,後來在梧桐山上還逃難足足半個月,剛脫險便又落在妓院老鴇手裏,最嚇人的是,她還曾經看著一個人一天之內殺了九個大男人。在經曆了這麽多事後,她還會怕被人追殺?笑話!大不了,就拚個魚死網破好了,不就是一條性命而已麽!

林鍾憑哪裏敢留她一個人在這裏,隻怕到時候她得被人連皮帶骨頭吞掉,不過,她最有可能的下場是先被人用來當做人質要挾自己。他捫心自問,這個人質對自己還是很具有威懾力的,他還真是挺不樂意看到她有一丁點危險的。

看嚇唬不成,林鍾憑忙又換了一副麵孔,討好道:“好月兒,咱們趕緊走吧,以後我天天給你做蛋包飯吃!”

蕭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看林鍾憑使勁渾身解數又是唬又是哄勸,連這麽肉麻的話都好意思說,臉上便有些繃不住了,卻拚命忍著唇角的笑:“林大俠,你這算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嗎?”

“哪有?”林鍾憑覺得自己很委屈。

蕭月趁機訛他一把:“要我乖乖跟你走也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林鍾憑覺得這買賣自己太吃虧,如果二人一道走的話,明明就是自己保護她好不好?這鬧了半天,怎麽反而自己得哄著她求著她跟自己走,她還大言不慚的跟自己談條件?林鍾憑想了想,很沒出息的苦著臉答應了:“好,你說!”

蕭月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大喜:“一言為定!”

“哪那麽多廢話”林鍾憑直翻白眼,時間緊急,不是這麽給她浪費的,“你說吧,到底要我答應你什麽事?”

蕭月道:“我要你把你以前的事講給我聽。你和你師妹的事情,你們怎麽分開的,你和你師父又是怎麽一回事。總之,你身上所有的謎團,我都想聽你親口告訴我實情。”

林鍾憑一怔,這條件……這丫頭是要刨根問底,打聽他的過去呀!

蕭月生怕林鍾憑不答應,忙又補了一句:“隻要你告訴我,我以後天天幫你洗衣服!”

林鍾憑考慮了考慮,覺得蕭月開出的條件實在太不具備**力了,他道:“丫頭,你知不知道從這裏到京城才幾天?如果抄近路,快馬加鞭的話,也就兩天一夜的功夫。咱們即使就這麽慢慢的走,也走不了多久就到京城了。”

“額,然後呢?”蕭月沒聽明白。

“然後?然後我們就到京城了,到了那裏,我的衣服自然有人洗,自然會有人給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飯伺候我!”開玩笑,他好歹也是六扇門的名捕,除了月俸,他每破一件大案,朝廷還有額外的賞紅下來。像他這樣的人,還愁沒人給他洗衣服?

蕭月幹脆跺腳道:“我不管那麽多,反正剛才你是答應過我的,你不可以食言。你要是敢反悔,我就不走了!”

林鍾憑隻得默默收拾行囊:臥室桌布、雞蛋、臘肉、黃瓜、蠟燭、打火石、燭台、水囊。等他搜刮完畢了,將桌布當做包袱,把裏麵的東西都包起來。他提著包袱默默走到門口,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回頭道:“丫頭,走吧,我答應你了。”

“太好了!”蕭月一聲歡呼,忙撲了過來,一把攬住她胳膊,一邊同他一起向外走,一邊討好道:“我幫你拎包袱……”

“不用了,你一個姑娘家,還是先顧自己吧。咱們走!”

二人這便離開了這座精致的二層草房子,踏上不可知的路途,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裏,還有什麽人什麽事等著他們!

夏日的晌午並不涼快,可蕭月和林鍾憑手挽著手走在寬闊的林蔭路上,聽著鳥鳴啾啾,看著周遭繁茂的花草碧樹,便隻覺得心情大好。這條路是官道,故而較之其他鄉間小路要寬闊平坦得多。隻是因為地方偏僻,所以沒什麽人。蕭月和林鍾憑走著走著,看到前方一麵酒旗招展,竟是路旁一個木板搭的簡易酒家,向著官道上斜斜挑出來一麵酒旗,上書三個大字———杏花村。

蕭月仿佛遠遠的便能聞見那酒肉香氣,忍不住吟道:“千裏鶯啼綠映紅,山村水郭酒旗風。”

林鍾憑問道:“你很喜歡、吟詩嗎?昨兒個我就聽見你連唱帶念的讀詩詞來著。”

蕭月道:“還好吧,有些詩詞我看了喜歡,不知怎地就背過了。”

林鍾憑目視遠方,緩緩道:“我就不喜歡有人吟詩,尤其不喜歡男子吟詩!”

“哦?”

林鍾憑接著道:“我曾經最喜歡的女孩子,就是被人家一句詩打動了,從此變了心,再不肯與我相好,轉投了另一人懷抱。”

蕭月明知不應該,可還是來了興致,好奇的探問:“那人吟了一句什麽詩啊?”居然能以一句詩詞獲得一個姑娘的芳心,做詩的人想必不簡單。

就見林鍾憑凝望著酒旗下一抹白色窈窕身影,遠遠看著,像是個酒娘。他幽幽吟道:“花飛花若雪,曲斷曲猶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