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濟想給滕雨使眼色示意這裏人多嘴雜,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周濟身邊的很多人都聽到了,包括何蓉、左涯、史敬、年季、鐵木石。
周濟挽著滕雨的手,走到了一邊,他顧不得問滕雨這些天的經曆,他一看到滕雨的表情,就知道這張圖關係重大,他悄聲問:“什麽圖?”
滕雨從貼身內衣裏掏出了那張綢緞地圖。
周濟雙手小心地捧著這張綢緞地圖,一看就知道年代久遠,綢緞已發黃變脆,如同蟬翼。他一看到上麵的地名:綠翠峰,千愁崖,蹉跎穀,紅樓塔,頭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了那首七絕詩:綠翠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千愁。蹉跎少年快樂事,夜深燈火上紅樓。他用顫抖的聲音問道:“哪裏找到的?”
滕雨說:“吳王夫差身邊。”
周濟大為驚異:“吳王夫差?”
滕雨簡單說了這些天他和何蓉的離奇經曆,說了他們誤入雁**山的地下迷城,說了吳王夫差臨死前的情景,說了找到這張藏寶圖的過程。他說:“根據史官的記載,吳國的黃金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這個地方就是這張圖上標示的地點。”
周濟感慨地說:“這可真奇怪,吳王夫差埋藏黃金的地點和《戚絕書》的藏書地點竟在同一個地方,莫非戚大帥生前就知道吳國黃金的埋藏之地?看來他有意讓找到《戚絕書》的人,用吳國留下的黃金組織義軍,擴充兵力,抵禦倭寇,保衛東南沿海。戚大帥忠義之心,可昭日月。我輩絕不能辜負戚大帥的遺願。”
周濟精選了二十名捕快,由捕頭鐵木石帶著,同他一起奔往綠翠峰。綠翠峰是地圖上標注的第一個地點。
周濟有意和鐵木石走在一起,鐵木石神情恭敬,臉上總是帶著微笑,看起來有些靦腆。
周濟問道:“捕頭是哪裏人?”
鐵木石說:“嚴州府桐廬縣。”
周濟道:“南朝的梁,有個人叫吳均,寫了一封書信,裏麵提到了桐廬。”鐵木石附和說:“是的。”
周濟又道:“風煙倶淨,天山共色,從流飄**,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裏,奇山異水,天下獨絕。”
鐵木石點點頭。
周濟說:“這封書信叫什麽?”
鐵木石說:“《與朱元思書》。”
周濟道:“還有一幅非常有名的畫,叫《富春山居圖》。”
鐵木石又附和說:“是的。”
周濟說:“這幅畫描繪的就是富陽至桐廬的景色。《與朱元思書》,是文字版的《富春山居圖》;《富春山居圖》,是繪畫版的《與朱元思書》。”
鐵木石說:“總捕頭大才,世所罕見。”
周濟又問:“捕頭哪年應試武舉?”
鐵木石說:“萬曆四十三年,應試武舉。”
周濟問道:“哪年應試武進士?”
鐵木石說:“萬曆四十六年,應試武進士。”
周濟問道:“成績如何?”
鐵木石說:“在嚴州府應試武舉,共考七門。第一門長垛,我箭無虛發;第二門馬射,第三門馬槍,我無論是騎馬射箭,還是騎馬格殺,都成績突出;第四門步射穿劄,我射箭穿透兩層牛皮鎧甲;第五門翹關和第六門負重,我天生力氣大,也輕鬆過關;第七門策試,我成績平平,都因為小時候不好好讀書。我本來可中解元,但因為第七門成績一般,隻給了亞元。”
周濟問:“應試武進士呢?”
鐵木石說:“要考武進士,先考策略,後考武藝。我的策略沒有通過,所以就沒有進入武藝考場。”
周濟說:“這種應試存在弊端。當時就有人提出,武進士三試,初試試武藝,刀槍劍戟,走馬騎射;二試試營陣,排兵布陣,火藥戰車;三試試策略,天文地理,古今兵法。如果這樣,你可能就會中武進士。可惜當時這種設想沒有實施,如果實施了,朝廷軍事力量將會得到增強。”
鐵木石問:“為什麽沒有實施?”
周濟說:“很多人說,祖宗之法不能改。”
鐵木石說:“唉,實在太可惜了。”
一行人繼續向前走,走到一個山穀中,時值夕陽西下,暮鴉亂飛,歸鳥齊鳴,遠遠的高空中,一群大雁飛過來,翅膀一起拍動,在天空排成一字。
周濟有意考察鐵木石的箭術,就指著那群大雁問:“你能否射中那群大雁中的任何一隻?”
鐵木石說:“我射頭雁下來吧。”
眾人聽鐵木石這樣說,一齊停下腳步,仰頭看稀奇。
鐵木石躺在地上,仰麵朝天,雙腳蹬開弓弩,雙手握著箭杆尾部,隨著一聲呼嘯聲,箭鏃飛上天空。
眾人看到鐵木石這樣射箭,都發出了喝彩聲,喝彩聲未停,就看到頭雁像塊石頭一樣,從空中急速墜落,落到了山頂上。
鐵木石對一名捕快說:“上去撿拾。”
那名捕快答應了一聲,就鑽入了山上的樹林中。眾人聚在一起說說笑笑,都誇鐵木石的箭法精妙,鐵木石揚揚得意。
突然,山頂上傳來了爭吵聲,想不到這山中居然還有人。山峰本就不高,眾人很快登上山頂,看到那名捕快和一個身穿勁裝的人在大聲吵嚷,二人之間的地麵上躺著那隻被射中的大雁,令人驚奇的是,大雁身上居然中了兩支箭兩支都在肚腹。
眾人還沒有來得及問話,就看到山麓那邊呼啦啦上來了幾十個人,一個個都是勁裝打扮,身背弓箭,手握長槍。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指著他們問道:“你們是幹什麽的?”
鐵木石反問道:“你們是幹什麽的?”
對方還沒有回答,滕雨突然看到那個身材高大的人旁邊站立的人正是師父顏升。他興奮不已地撲了過去,抱著師父,淚流滿麵。
周濟也認出了顏升,他走過去深鞠了一躬,問候道:“恩公,您可好?”
顏升滿臉笑容,他拉著那個高大漢子的手向周濟介紹說:“這是象山郡義軍首領孟明。”
周濟說:“聞名久矣。”周濟很早就聽說過孟明抵抗倭寇的故事。
顏升又向孟明介紹說:“這是天下總捕頭周濟。”
孟明雙手握拳,抱在胸前,他說:“久聞總捕頭大名,如雷貫耳。”
人群中又走出了年季,他和顏升自從那晚在迎風寨生離死別後,現在才終於又見麵了。
鐵木石望著顏升,心想:這個人是誰?怎麽這麽多人認識他,而且看起來關係還都很好。
大雁身上的兩支箭,一支是鐵木石射的,另一支是孟明射的。
大家在這邊寒暄問候,捕快和義軍卻在那邊吵了起來,捕快們誇鐵木石箭法好,義軍們說孟明箭法強,雙方爭執不休。
周濟看到鐵木石和孟明互相打量著對方,兩人臉上都是不服氣的表情,他有心想看看兩人箭法有多高超,就問道:“二位敢比試箭法嗎?”
鐵木石說:“敢!”
孟明問:“怎麽比試?”
周濟尚未回答,鐵木石說:“大家在山中行走,肚子都很餓,你我二人分頭尋找獵物,誰能夠找到並帶回來讓大家食用的,就算誰嬴。”
鐵木石話音剛落,眾人轟然叫好。
周濟說:“好,就照這個方法來。”
眾人聚在一起,升起篝火,靜等二人將獵物帶回來。
周濟和顏升坐在一起,他問顏升:“恩公怎麽會來到這裏?”
顏升向他說起了倭寇借刀殺人的詭計;說起了自己獨自一人去象山郡勸說孟明;說起了丐幫軍師包密立先登一步,自己被關押進地牢;說起了自己絕地反擊,包密立反而被收監的經過。
周濟說:“這個丐幫軍師包密立太壞了,他現在在哪裏?”
顏升說:“逃走了。”
周濟說:“孟明糊塗,這麽重要的囚犯,怎能不嚴加看管,居然能讓他跑了!”
顏升說:“孟明就是一個直性子,粗糲暴躁,處事簡單。”
周濟又問:“孟明怎麽會知道《戚絕書》?”
顏升說:“我在義軍寨子裏待了幾天後,準備回寧國府,那一天,孟明出外打獵,帶回來一隻鷹隼,鷹隼腿上綁著一個竹筒,裏麵塞著一封密信,但裏麵的文字我和孟明都不認識。”
周濟靜靜地聽著。
顏升繼續說道:“盡管不認識上麵的字,但我覺得那肯定是一份重要情報,要不然也不會用鷹隼傳書。我給孟明說了自己的分析,孟明就從軍中尋找能看懂那封密信的人。有個士兵曾被後金俘虜過,做了多年奴隸,後來僥幸逃回來,他能看懂,他說那上麵寫的是:《戚絕書》已有消息,各部向雁**山集結。我對孟明說了《戚絕書》的內容以及可能帶來的影響,孟明覺得這個情報很重要,就精選了一隊義軍,想要攔截後金人。”
周濟說:“和我那晚聽到的消息一樣。看來,甲喇的黑鷹騎士遍布東南沿海各處,此刻都在向雁**山集結。”
顏升說:“雁**山這麽大,他們知道《戚絕書》掩藏的具體地點嗎?”周濟說:“應該還不知道。《戚絕書》的線索,寫成了一首卦辭,我想,隻有諸葛亮和劉伯溫這樣的人物,才能猜出具體地點。”
顏升點點頭。
周濟說:“何蓉偷聽到後金人的對話,他們說到了綠翠峰和千愁崖。估計後金人目前也隻知道這些。但是,我們知道了《戚絕書》掩藏的詳細地點,我
們要趕在後金人前麵,找到《戚絕書》。”
兩人正在交談,突然看到孟明喜氣洋洋地回來了,背上扛著一隻梅花鹿,義軍士兵們歡天喜地迎上去。
孟明問:“鐵木石回來了嗎?”
士兵們說:“還沒有回來,
然後士兵們開始剝鹿皮,有人已經急不可耐地砍下鹿腿,架在火上燒烤起來,篝火邊一片歡騰聲。
鐵木石回來了,他兩手空空,捕快們臉上都是失望的神色。但是,鐵木石卻不動聲色,沒有任何表情。
一個時辰後,大家吃完鹿肉,又開始趕路。
沒走多遠,看到前方有一個人仰麵朝天躺在地上,雙手持著一架竹筒,像一隻巨大的螞蚱。一名捕快走過去問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那個人紋絲不動,一言不發,好像木頭雕塑一樣。
捕快走前幾步,用腳踢了他的腿一下,他因為負疼,一骨碌爬了起來,放下手中的竹筒,麵露慍色。
捕快又問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那人看到麵前突然來了這麽多士兵和捕快,卻絲毫不怵,說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我觀我的景,你走你的路,礙你何事?”
捕快討了個沒趣,想要動粗,但當著周濟和這麽多人的麵,又沒有膽量。不動粗吧,平白無故受到搶白,又咽不下這口氣。他滿麵通紅,左右為難。
周濟看到那人年逾花甲,氣質儒雅,渾身透著一股凜然之氣,便上前行禮,然後問道:“請問前輩是否認識禦前畫師陶謙先生?”
那人說道:“陶謙者,畫匠而已,以畫為癡,徒增年歲,怎敢妄稱先生?”
周濟聽他這麽說,猜想他就是陶謙,於是稽首到地,說道:“前輩在上,請受晚輩一拜。”
陶謙上前扶起周濟,問道:“你是何人?”
周濟說:“晚輩才疏學淺,受先皇恩寵,點為探花,忝入翰林院。後參加武進士科考,又點為探花。”
孟明和距離最近的滕雨、何蓉站立在第三排士兵的後麵。
後金騎兵哇哇叫著衝到盾牌麵前,被盾牌阻攔,他們的彎刀砍到盾牌上,當當作響。馬很不情願地停下腳步,扭轉過身子,甩動著尾巴,氣呼呼地噴著響鼻。
孟明又高喊一聲:“出擊。”
第三排士兵左邊的長槍手突然閃出,他們手中的長槍呼嘯而出,直奔後金馬隊,瞄準了馬的肚腹和人的肚腹紮了下去,後金騎兵一部分人仰馬翻,一部分向後躲閃。
左邊的長槍手一擊而中,退回陣中,右邊的長槍手又開始出擊,他們閃出來,手中的長槍也呼嘯而出,後金騎兵又倒下一排。
一切都在須臾之間。
後麵的後金騎兵看到須臾之間,前麵的騎兵就倒在地上,於是兵分兩翼向著義軍包抄,打算避開陣列前方堅不可摧的盾牌陣。
孟明又高喊一聲:“變陣。”
盾牌陣的兩翼開始收縮,一字長蛇陣變成了滾筒陣,所有的盾牌圍成了一個圓圈,將後金騎兵擋在圓圈之外。
後金騎兵的淩厲攻勢在滾筒陣麵前被化解。後金騎兵對著陽光下泛著冰冷光芒的盾牌束手無策,就像餓狼在團成球狀的刺蝟麵前束手無策一樣。
後金騎兵看到強攻不行,就改為偷襲,他們圍著滾筒陣奔跑,尋找著可乘之機。
孟明高喊:“出擊。”
滾筒陣的盾牌突然全部打開,盾牌後的長槍手又投擲出了一輪標槍。在一陣人喊馬嘶聲中,又有一批後金騎兵倒地。
後金騎兵看到遠攻不行,就改為近擊。他們放轡徐行,看到哪裏盾牌與盾牌的縫隙較大,就把彎刀伸進去。
然而,等他們的彎刀收回去後,盾牌陣裏的長槍卻銜尾而來,要麽刺在他們的身上,要麽刺在馬的身上。
後金騎兵完敗於義軍。
然而,在另一邊,情況卻險象環生。
後金騎兵從樹林中衝出來時,左涯手提長刀,衝上前去迎擊。他沒有想到後金騎兵快如閃電,他還沒來得及舉起長刀,一名後金騎兵已經到了跟前,馬背上的彎刀砍下來,挾裹著風聲和萬鈞之力,左涯知道情勢不妙,趕緊倒在地上,才躲過了致命的一擊。
那名騎兵沒有止步,又揮刀砍向左涯後麵的史敬,史敬看到形勢危急,就向斜刺裏跑開,躲在了一棵大樹後。
那名騎兵沒有追趕史敬,而是向著史敬後麵的年季進攻。年季拈弓搭箭,連瞄準都沒有,箭鏃就飛出去,穿透了那名騎兵的胸脯,騎兵從馬背上倒下來,差點砸中了年季。
左涯爬起來後,惱羞成怒,他看到又有一名後金騎兵奔過來,就舉起長刀等待著。後金騎兵衝到跟前,馬突然人立而起,蕭蕭悲鳴。馬的前蹄落下來時,馬背上的騎手借助馬下落的力量,掄起彎刀砍下來,左涯挺刀相迎,被震得後退幾步,兩支手臂又酸又麻,長刀差點掉到地上。
那名騎兵依然毫不停歇,繼續向前衝去。
第三名騎兵衝到左涯的跟前,左涯手臂酸軟,隻能勉強舉起長刀。這名騎兵卻沒有從空中砍下,而是身體向右邊傾斜,右手的彎刀向上撩削。左涯想要抵擋,卻已來不及了。他趕緊身體後倒,手臂被劃了長長的一條傷口。
第四名騎兵眼看著又來了,剛剛爬起身的左涯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迎擊了。就在這關鍵時刻,周濟從後麵趕來了。他高喊:“不要硬碰硬。”
左涯喪氣地喊道:“這是什麽狗屁打法,毫無規則。”
第四名騎兵衝到跟前,周濟大喊“趴下”。受傷的左涯下意識地趴在了地上。
這名騎兵衝過了左涯身邊,衝到了周濟跟前,垂下拿刀的手臂,又想撩削周濟。
周濟端平長刀,矮下身子,騎兵衝到他身後時,轟然倒地,馬的一條腿已被周濟生生削斷。
周濟趕上去,將被摔在一邊的騎兵一刀捅死。
前日,此地落雨,道路濕滑,千萬小心。”
陶謙剛剛說完,走在最前麵的顏升悄聲對後麵的周濟說道:“奇怪了,有人不久前從這裏經過。”
周濟問道:“你怎麽知道?”
顏升說:“這棵樹的樹皮被蹭掉一塊,大雨衝掉了路麵上的痕跡,但衝不掉樹上的痕跡。”
周濟說:“有人搶先了,我們得加快腳步。”
大家小心地來到千愁崖下,然後沿著海邊行走,海邊沒有道路,到處都是石頭,崎嶇難行,有時候,不得不搭人梯才能通行。
走在最前麵的顏升發現了一塊布片,是從衣服上撕下來的,顯然是被淩厲的石頭撕扯下來的。
顏升說:“布片的顏色很深。”
周濟說:“是的,看來後金人走的也是這條路。”
他們來到碼頭,看到碼頭上行人如梭,蹲在地上擺賣海鮮的漁夫排了一長溜。空氣中彌漫著海水和海鮮的腥味。
碼頭邊的海麵上漂**著幾條船,但都太小,那是漁民出海捕魚的船,眾人看了看,都覺得不適用,每條小船隻能載乘幾個人。正感到束手無策時,有一個人主動走上來和他們搭話。
那個人說:“你們如果要出海,這些小船都不適合,我家有大船,可以讓你們乘坐。”
眾人跟著那個人轉過一道彎,看到在碼頭的另一邊,停泊著一艘大船,大船上已經坐了幾個人,他們皮膚粗糲黝黑,一看就是經常在海邊捕魚的漁夫。
那個帶著他們過來的人對周濟說:“我家的大船,一天隻往來一趟,從這個碼頭到月亮島,一個時辰後開船,你們可以先在碼頭轉轉。”
陶謙悄聲對周濟說:“蹉跎穀就在月亮島上,島上有人居住。”
周濟點點頭,就和顏升走上大船,仔細察看,沒有看到可疑的地方。
他們又從大船上走下來,周濟說:“大家先去吃飯吧,一個時辰後,在這裏聚集。”
人群散開了。顏升走到滕雨和何蓉的身邊,問道:“有沒有異常情況?”滕雨和何蓉都搖搖頭。
小二肩膀上搭條毛巾,踮著小步跑過來,問道:“二位客官,想吃什麽?”滕雨說:“先煮一斤蝦吧。”
小二樂顛顛地跑進後廚。時間不長,一盤緋紅色的冒著熱氣的蝦就端了上來。滕雨興奮地搓著手指,何蓉也是滿臉笑容,這一盤蝦,讓人看起來就滿口生津。
他們埋頭吃蝦,吃得湯水四濺。突然,海鮮店門口有兩個人走過,滕雨聽到一個人問道:“都做好了?”
另一個人回答:“做好了。”
滕雨聽到先說話的這個人聲音極為熟悉,他一下子想起了當初在迎風寨被人拷打的事情。當初,就是這個人一邊逼問他,一邊用蘸水的繩索抽打他。這個人,不是倭寇,就是丐幫的人。
滕雨顧不得吃蝦了,他對何蓉說:“這兩個人是仇家,你快點找師父,我跟著他們。”
那兩個人還在興致勃勃地交談著,完全沒有料到後麵有人跟上來了。滕雨從人縫中穿梭而過,跟在和他們隻有兩個身位的距離。那兩個人卻已經轉換了話題,說起了海中飲食。
他們說話的時候,一會兒用滕雨能聽懂的話,一會兒用滕雨聽不懂的話,滕雨知道了,這兩個是倭寇。
倭寇穿過街道,走到了海邊一間石頭房屋裏,石頭房屋異常堅固,呈梯形,沒有窗戶,隻有一扇門。
滕雨在石頭房屋外等候了很長時間,沒有看到兩個倭寇出來,他想石頭房屋裏可能有地道,就湊過去,隔著門縫向裏麵張望,看到裏麵香燭搖曳,原來是一座媽袓廟。海邊漁夫信奉媽袓,就像內地農夫信奉菩薩一樣。
滕雨把耳朵湊近門縫,想聽聽裏麵的動靜,突然,房門打開了,兩個倭寇走了出來,其中一個氣勢洶洶地質問滕雨:“你幹什麽?”
滕雨還沒有回答,另一個倭寇大笑不已,說道:“找你好多天,原來你在這裏。”
兩個倭寇手握唐刀“哇哇”叫著撲上來。赤手空拳的滕雨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他蹲下身從地上抓了兩把石子,甩在前麵那個倭寇的臉上,轉身就跑。
因為腹中饑餓,滕雨腳步發飄,兩個提著唐刀的倭寇愈追愈近,滕雨看到旁邊有漁夫晾曬的漁網,就跑了過去。
漁網像一張巨大的席子,鋪在地麵上。滕雨踏進漁網兩三丈遠後,停下腳步。跑在前麵的那個倭寇看到滕雨停住了腳步,立刻追上來,他的雙腳剛剛踏上漁網,滕雨突然蹲下身,拉動漁網,那個倭寇仰麵倒在地上,撞翻了後麵的倭寇。
趁著兩個倭寇沒有爬起身,滕雨轉身又跑,踏上了另一張正在晾曬的漁網。
兩個倭寇爬起身來,看到滕雨跳上了另一張漁網,他們氣勢洶洶地追上來,這次學乖了,他們一齊跳上漁網,想著有兩個人的重量,滕雨肯定拉不動的,可是,就在他們雙腳一齊跳起來的時候,滕雨再次拉動漁網,當他們雙腳落下來的時候,剛好落在正被拉動的漁網上。這次,兩個人一起摔倒了,他們你望我齜牙咧嘴,我望你眼斜口歪。
滕雨趁機又跑了。
兩個倭寇氣壞了,他們爬起身來,繼續追趕。
轉眼間,滕雨已經上了一棵高大的杉樹。他坐在樹杈上,晃**著雙腳。上樹上房是老榮的必修課。
兩個倭寇氣急敗壞,他們站在樹下跳著腳叫罵,像兩個潑婦一樣,他們指著滕雨說:“有本事,你就下來!”
滕雨笑著說:“有本事,你就上來!”
倭寇爬不上去,滕雨也不願下來,雙方陷入了對峙狀態。
倭寇想了想,就用唐刀砍樹。但是這棵杉樹異常高大,樹身粗壯,木質堅硬,倭寇掄圓唐刀,也隻能砍出一個小缺口,而樹身紋絲不動。想要把這棵杉樹砍倒,至少需要一個月光景。
倭寇又想了想,就搭人梯,前一個人蹲下來,後一個人踩在前一個人的肩膀上,想要夠著最低處的枝杈,可惜無論怎麽努力,也總是相差幾寸。
兩個人隻能遠遠地望著滕雨,橫眉冷對,無可奈何。
就在這時候,站在樹上的滕雨看到何蓉帶著一群人來了,他高聲叫喊:“在這裏,在這裏。”
何蓉帶著那群人從斷牆後出現了。兩個倭寇看到突然出現了這麽多人,嚇得臉上沒了顏色。他們互相鼓勵著,跑回了媽祖廟,然後緊緊關上了廟門。
滕雨從樹上溜下來,看到師父顏升帶著十多個人來了,有鐵木石和兩名捕快,還有孟明和幾個義軍。
眾人看到倭寇躲在堅固的石頭房子裏,關閉了僅有的一扇門,在裏麵商量對策。
孟明說:“在門口堆一把柴火,點著了,門就會被燒開,倭寇也會被燒死熏死。”
顏升說:“這個辦法好是好,但大火會引來那些漁民。我們燒著了媽祖廟,漁民也不會放我們走的。”
何蓉說:“還不到一個時辰,大船就要開了。”
一名義軍士兵說:“那就從後麵搬開石頭,把兩個倭寇清理出來。”
顏升察看了房屋後,說:“這個辦法也不行,石頭的縫隙裏都是老膠和糯米,全部咬在了一起,我們沒有特製的工具,是打不開的。”
一直沒有說話的鐵木石說:“這有何難?我們抓捕的時候,經常遇到這種情形。”
顏升問:“那你們是怎麽做的?”
鐵木石看到旁邊有一塊大石頭,就指揮兩名捕快抬起石頭,來到媽袓廟門前,他叫聲“一、二——拋!”兩名捕快手臂震**著,將大石頭拋在了廟門上,隨著一陣門閂門樞斷裂的聲音,廟門轟然打開了。
隨著廟門打開的聲音,兩個倭寇“哇哇”叫著,揮舞著唐刀砍了下去,卻都砍在了空氣中。
廟門打開了,但仍然沒人敢輕易進去,因為兩個手握唐刀的倭寇正躲在門後的黑暗中,以逸待勞,以靜製動。
倭.寇想再次關閉廟門,然而門樞門扇都變形了,無法關閉。
鐵木石又讓兩個捕快搜集了一大捧柴火,用帶子捆著。然後鐵木石抱起柴火,突然丟進了媽袓廟裏。
兩個倭寇看到有東西闖進了廟門,他們一齊伸出唐刀去捅,卻捅進了柴火裏。亂七八糟的柴火咬住了刀刃,他們急切中拔不出來。就在這時候,鐵木石突然衝進了廟門裏,借助著媽祖像前的燭光,他看得真切,一刀就砍掉了一名倭寇的頭顱。
這名倭寇已經頭顱落地,另一個倭寇才拔出唐刀,他想要捅向鐵木石,卻被隨後衝進來的孟明一槍刺入肋骨。
顏升高喊一聲:“留活口。”
但是,已經晚了。那名倭寇舉起唐刀,抹向自己的脖子。孟明拔出長槍,那名倭寇就像木樁一樣倒了下去。
顏升走上前去,撕開這兩個倭寇的衣袖,看到他們的臂膊上都文著一隻飛虎。和很多天前在十棵樹看到的一樣。
一個時辰過去了,眾人來到大船上。
大船上除了周濟他們,還有幾十名漁夫,這些漁夫們有的背著布包,有的挑著竹筐,一上船,就興高采烈地交談當天買賣的收入。可是,一看到周濟他們上船,漁夫們立刻都不說話了。
大船的中間建有涼亭,這近百號人都擠在涼亭裏。漁夫們看著身穿盔甲手持長槍的義軍,和身穿皂衣懸掛腰刀的捕快,就主動讓在一邊,擠在一起。船頭的半個涼亭下,是周濟這些人;船尾的少半個涼亭下,是那些揣揣不安、噤若寒蟬的漁夫。中間留下了一尺寬的距離。
船老大吆喝一聲,大船就慢慢離開了碼頭。涼亭的下方,是分坐在船兩邊的二十名船夫,他們喊著號子,一下一下地有節奏地劃動船槳,大船駛入了大海中。
半個時辰後,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島嶼。那些擠在一起的漁夫們,又開始說話了,很多人的臉上都帶著喜色。
陶謙對周濟說:“舉目所及處,乃為月亮島。船上漁夫,乃為月亮島人。此處漁夫捕撈魚蝦,賣往碼頭。碼頭左右兩邊,上百裏無人煙。”
周濟尚未搭話,突然看到有人從船艙下麵爬上來,滿臉驚慌,對坐在船頭的船老大說:“下麵進水了。”
船老大麵色沉穩,他說:“慌什麽,進水多少?”
那個人伸出小拇指,說:“船底有指頭粗的一個洞,不停往上冒水。”
船老大說:“快到家了,一半人劃船,一半人排水。”
那個人答應一聲,又下到了船艙裏。接著,周濟看到船艙兩邊不斷有水被舀起來,潑出去。船兩邊的海麵上,接連不斷地濺起水花。
過了一會兒,坐在船艙裏的周濟明顯感到船身在下沉,靠近船尾的船艙裏,漁夫們驚慌不已,大聲哭叫,而那個人又從船艙下麵爬出來,他哭喪著臉對船老大說:“不行了,有幾個地方都在冒水,水都淹到了胸脯。”
船老大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也下到了底層。
周濟明白,又著了道兒。
孟明站起來,命令義軍下去救險。
此時,月亮島遙不可及。
然而,已經晚了。
大船像喝醉了酒一樣開始前後搖晃,船上的人難以自持,波濤聲、呐喊聲、哭叫聲、吆喝聲響成一片。義軍脫掉鎧甲,想到底層去幫忙舀水,卻看到船老大從底層爬了上來。船老大揮舞著手臂高聲叫喊:“跳下去,快跳下去。”陶謙大聲說:“離岸五裏有一座關帝廟。”
周濟對眾人喊了一聲:“在關帝廟匯合。”
周濟剛剛喊完,眾人就撲通撲通跳入水中,然後向著月亮島遊去。
周濟拉著陶謙的手,跳入了江水中,剛才灌滿耳朵的聲音,突然一下子聽不到了。也不知道下沉了多久,他們又被海水托舉上來,周濟看到大船正在逐漸沉沒,海平麵上隻剩半截桅杆。水麵上,都是掙紮著劃動的手臂。
一片木板漂過來,周濟將陶謙抉上木板,然後推著他,劃向月亮島。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濟視線裏隻有自己和陶謙兩個人了,天空很亮,海水很冷。周濟劃累了,就雙手把著木板,用雙腳蹬水,繼續向前。
就在周濟筋疲力盡的時候,終於遊到了月亮島。他躺在鋪滿細沙的岸邊,大口大口喘著氣。
陶謙說“上行五裏,乃為關帝廟。”
周濟說:“你先去關帝廟,我在這裏等大家,看看還有誰在岸邊,大家遊到這裏,肯定都累得不行,需要人幫忙救助。”
陶謙向後指了指說:“月亮島不大,關帝廟在這座山峰最高處。”
周濟點點頭。
陶謙一個人走上了通往關帝廟的小徑,周濟一個人沿著岸邊行走。
海水嘩嘩地拍打著海岸,岸上有的地方沙灘平緩,有的地方怪石嶙峋,周濟不得不攀上岩石,才能繼續前行。
他遇到了幾個漁民,那幾個漁民也是從那條失事的大船上遊過來的,他們坐在岸邊,用非常惡毒的話,指著海水咒罵。周濟看到他們脫離了危險,就繼續前行。
沒走多遠,他看到了顏升。
顏升趴在沙灘上,像一條擱淺的魚,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周濟抉起顏升,顏升問道:“其餘人呢?”
周濟說:“我和陶謙在一起。”
顏升問:“陶謙呢?”
周濟說:“我讓他先去了關帝廟
顏升說道:“你快點去關帝廟,我們中間有內奸,不能讓陶謙落單。沒有陶謙,我們是找不到《戚絕書》的。”
周濟恍然大悟,他叮囑說:“恩公,您照顧好自己。”
顏升說:“你放心,快點去。”
周濟攀藤附葛,披荊斬棘,向著山峰的最高處攀登。半個時辰後,他終於到達關帝廟,卻看到關帝廟裏隻有滕雨和何蓉。
周濟問:“你們到了多久?”
滕雨說:“我們剛剛到。”
周濟又問:“陶謙呢?”
滕雨和何蓉都說:“沒有看到。”
周濟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陶謙對月亮島遠比別人熟悉,他在一個時辰前就出發了,而現在還沒有到關帝廟,一定是路上遇到了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