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阿基米德 72、糖果屋曆險記
言溯追過去時,甄愛早已消失錯綜複雜走廊迷宮裏。
他望著七彎八繞走廊,眼前突然浮現出那個畫麵,他掀開地上白布,甄愛蠟像靜靜地躺醫生屍體旁。當時分明下定了決心,不讓她離開他視線。
心一瞬間又痛又慌,像是萬箭穿過。
言溯停住腳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樣盲目地去追,反而危險。
甄愛需要一個人靜靜,他雖然心痛,但願意給她空間。隻要保證剩下所有人都起居室裏,甄愛就不會出問題。
他望著前方空空如也走廊,很不舍,卻還是毅然轉身回去起居室。經過大廳時,他特意望了一眼,剩餘人蠟像沒有任何問題。
可他萬萬沒想到是,推開門,走時還暖意濃濃起居室隻剩了兩個人,管家和律師。且管家也起身要往外走樣子。
言溯心猛地一沉:“其他人呢?”
律師道:“主持人說天冷,要去房間裏把被子抱過來,其他人也都去了。”說完,奇怪地問,“誒?學生小姐沒和你一起?”
言溯已經說不出話來,心裏不知是種怎樣悲哀情緒,隻知道轉身往外走。
迎麵走來女仆小姐,她抱著毛毯,目光越過他身後,說:“管家先生,1點了,我去附堡關燈吧。”又道,“對了,剛才不知是誰開了大廳窗子,把學生小姐蠟像吹倒了”
“Dan it!”言溯咬著牙,一時控製不住吐出一句髒話。
女仆抱著毛毯扭頭看他匆忙離去背影,這群人裏正經邏輯學家先生也罵人了?她瞪著眼睛覺得很意外。
甄愛穿過中央花園後,身子全被暴雨打濕了。
城堡裏漫無目地走了不一會兒,周圍景致漸漸開始和記憶中哥哥遊戲重疊。西端附堡是第7號,她現想起來了。
雖然生平第一次來這座城堡,她還是駕輕就熟地找到了7號堡西端房間。
“吱呀”一聲門開,房間裏布置簡單,寧謐幽靜,壁上點著暖暖燈。她從柔軟地毯上走過,到窗子前。
古堡像是兩個極端,外邊極喧囂,裏麵落針可聞。
她立靜與鬧邊緣,打開銷栓,抓住厚厚木窗棱,用力一扯。
耳邊呼嘯,來自北冰洋海風像洪水一樣洶湧地奔騰進來,撲她滿麵冰涼。風裏夾雜著苦澀而堅硬雨水,打得她臉頰生疼生疼。
她鬆開窗子退後一步,狂風吹得木窗劇烈搖擺拍打。
房間燈光微弱地走進窗外黑夜,投下一道淺淺亮,很又被黑暗吞噬。目光所及之處,礁石嶙峋,細草雜亂,被風雨打得七零八落。
再遠,是一望無際黑夜裏大海,看不到繁星,看不到城市燈光,隻有黑暗,看不見頭黑暗。
雨絲飄進她黑漆漆眼睛裏,冰涼又刺痛。她卻固執地睜著,眼眶漸漸紅了,一顆顆透明水滴像珠子般從她凍得蒼白臉頰上滑落。
那首詩裏說:太陽落下去了四周一片荒蕪我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見隻有一聲歎息
哥哥,你心裏,很悲傷吧?
為什麽要選擇死亡?明知道你不,我世上就是孤零零一人。你明知道,為什麽還要選擇死亡?
她靜默無聲地淚流滿麵,望著前方顛簸黑夜,她胸腔湧動著不可紓解壓抑與苦悶,真想撲上去對著那片深不可測黑暗狂吼。
可窗子忽然被人關上。狂風暴雨一下子銷聲匿跡。世界回歸了溫暖和安寧。
淚光閃爍中,她看見一個陌生卻筆直男人背影,和一個豐滿又青澀女孩身影。
女仆小姐趕緊鎖窗子。
管家先生看見地上水漬,皺了眉,忍著怒氣說:“雨水進來會打濕城堡地板,這些木頭會長蛀蟲!”
他語氣嚴厲又不滿,嚴肅地回頭看甄愛,望見她滿臉淚水,一下子愣住,臉上劃過一絲微微尷尬。
女仆關好窗,一看甄愛默默流淚,也嚇了一跳:“學生小姐,你怎麽了?”
管家常年獨居城堡,不善與人交道,看甄愛哭了,很不自地往女仆那邊挪了一步,意圖拉開和甄愛距離與責任。但他還是有愧,於是小聲對女仆說:“我隻說了她一句,結果她一聲不吭,就哭成了這樣子。”
女仆無言地看了管家一眼,走上去問:“你是不是和邏輯學家先生吵架了?剛才他城堡裏跑,好像找你。”
甄愛一愣,立刻別過頭拿袖子胡亂擦去臉上淚珠,又低下頭:“沒有。”
管家和女仆這才發現甄愛衣服都濕透了,噠噠地貼身上。
管家又皺眉,不堪忍受客人們不聽話,說:“下雨就不要亂跑。趕回去吧。不要從花園走,出門後左拐。你遇到任何岔路上都左拐,就可以回主堡了。”
說完,歎了口氣,對女仆說:“點去關燈,我們也回去吧。真擔心他們一個個全城堡裏亂竄。”兩人往外走,管家還嘀咕:“管理客人真麻煩,一個個跟老鼠一樣愛亂跑。”
這個嚴苛又呆板管家是連續幾代人都服務這座城堡嗎?甄愛垂眸想了想,她很想知道這座城堡故事,多詳細。
“等一下!”她跟上去,“我和你們一起。”
甄愛跟著管家和女仆走長廊裏,四處張望。
和主堡房間結構一樣,7號附堡裏房間沒有同一水平麵。相鄰房間看著像巨大旋轉樓梯一級級台階,隻不過坡度極緩走上麵不易察覺,隻有站頭回望,才會看出端倪。
甄愛望著隨處可見族徽,問管家:“這座附堡不住人嗎?”
管家斜睨她:“你怎麽知道?”
“感覺這裏構造不太一樣,沒有風口,很封閉不透氣,但又很冷,取暖設備很少。”
“你現覺得冷是因為你衣服濕了。”管家收回目光,須臾間又道,“不過這座堡冷,也是事實。這是以前幾代主人們做實驗地方。”
實驗?
甄愛一愣,斟酌了一下語言:“管家先生,我覺得城堡主人經曆就像傳奇。我很想多聽聽他們故事。上次聽你講了一些,總覺得太寬泛。你還能給我講講嗎?這些都是真嗎?”
管家似乎很滿意她虔誠態度,冰封臉緩和了些,語氣中透著一絲驕傲:“蘭斯洛特家族故事,就是我們家人銘記著,一代傳一代,我當然知道一切。”說完,語調又有些落寞,“隻不過,家族裏人再也不回來這裏了。”
甄愛看著他稍顯失落臉,一時間唏噓感慨。她一輩子生活組織裏,哪裏知道世界北端,有這麽一座孤獨小島,上麵住著那樣一個忠誠而固執管家家族。而她祖父母父母離開這裏時候,想過有人會這裏清冷地守候嗎?
一年又一年,跨越了時間。
管家道:“說吧,他們傳奇故事,你想聽什麽?”
甄愛回過神來,問:“這個家族起源是哪裏?”
“初源歐洲,但到了後來,可以算是和世界各地都有關係了。蘭斯洛特家分支太多,具體要去查族譜。就說離我們近這一支吧,建造這座城堡Clark&Chia Lan Celt夫婦。妻子是二戰時期中國人,一位非常聰慧嫻淑大家閨秀。”
Chia?聽這個英譯,應該是類似於“喬”或“嬌”之類中文。
甄愛問:“你不是說他們製造殺傷性武器戰爭中殺死了很多人嗎?那,是什麽類型武器?”
管家頓了一下,近乎一聲歎氣:“比子彈還有效東西。”他停了下來,看上去不想明說,但還是提了一些別內容,“蘭斯洛特家族曆史上出過很多科學家,建造這座城堡夫婦是化學和生物方向天才。”
不用想就是化學毒氣和細菌炸彈了……祖父母竟然是發戰爭財……每一分錢上都粘著慘死之人怨靈……難怪他們要建這座迷宮躲起來……
甄愛心緩緩地下沉,隻覺得身上被壓了千斤負荷,重得她呼吸困難,透不過氣來。心像是沉進了深水,憋得好難受,卻找不到空氣。
以前,身體遭受一係列摧殘和折磨時,她都沒有覺得多累;可此刻,她覺得,活著真好辛苦,辛苦得想哭!
又聽管家說:
“起初那對夫婦生了好幾個天才孩子,可孩子們都覺得這座城堡陰鬱,長大了就離開了。隻有當時三小姐回來,帶著一個高大英俊中國籍男子,說是她丈夫。他們這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第一個男孩兒就是城堡裏出生。”
甄愛低著頭,心已經麻木了。她爸爸是俊朗中國男人,媽媽是漂亮亞歐混血,她不能再假裝這是巧合。半晌,小聲地問:“那個男孩兒後來回來過嗎?”
管家搖搖頭:“我不知道,他被父母帶走時候年紀還小,即使他回來過,我也認不出來。”
甄愛心想,所以Chae五年前回來買下這座島時候,管家一定沒認出他其實是第三代主人。隻是Chae已經死了,現是誰冒充他做主人?
她和管家女仆一起,沿著走廊關燈。厚厚石壁上畫著繁複花紋,老舊,卻很古典。一路上牆壁上掛著各種畫,有向日葵,有五線譜,有花田,有太陽……
都是燦爛又溫暖景象,可這樣就能改變古堡裏陰沉沉氣氛了嗎?
甄愛望著冷清牆壁上絢麗顏色,覺得恍惚,原來她家人也喜歡繽紛色彩,像她一樣。
這算是一種畸形傳承麽?
還是說,因為他們血液都是孤獨而罪惡,所以才不約而同地格外憧憬光明和絢爛?過了那麽多年,那麽多代,完完整整地複製她父母,她和她哥哥身上?
這才是這座古堡真正詛咒吧?
凡如蘭斯洛特之罪惡者,必無幸福。
嗬,人們做惡事時候,真沒想過給子子輩輩造成影響嗎?真沒擔心害怕過報應輪回,厄運會降落子孫頭上?
她悲哀到了極致。
別過頭,悄悄而無聲地抹去眼淚,哥哥,你為什麽不活著告訴我,這都是為什麽?
她還想著,突然,走廊上燈一下子全滅了,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女仆小聲地輕呼:“怎麽回事?”
“或許是樹枝刮到了電線。”管家沉聲說著,語氣有些擔憂,又叮囑女仆,“我去檢查一下,你和學生小姐一起去房間裏找燭台。”
女仆“嗯”一聲,從懷裏摸出打火機,哧地一聲打開,小小火苗黑暗中跳躍著。她一驚:“咦,學生小姐去哪兒了?”
管家也立刻四周看,發現甄愛已經走到前麵去了。女仆和管家還來不及開口喊她,她身影緩緩地轉過幽暗拐角,不見了。
管家繃著臉:“她怎麽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走了?”
女仆趕緊打圓場:“或許她想自己先回去了吧。”
管家也懶得多管,對女仆道:“走吧,去找蠟燭。”
甄愛回過神來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幽暗而狹長地方。走廊上黑漆漆,所有燈都滅了。剛才想得太出神,加之她本來夜視能力很好,竟都沒留意周圍情形。
而現,黑暗無數交錯走廊裏,隻有她一個人了?
“管家先生?”她摸著牆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後退,“女仆小姐?”漆黑走廊裏,她輕柔試探聲長廊上回**了一下,旋即被黑暗吞沒,了無痕跡。
她四處看了看,越往回走,光線越弱,即使是對她,也太黑了。周圍漸漸看不清,她摸索著牆壁,碰到了欄杆,心一沉,剛才走過地方沒有欄杆。
走錯路了!
她轉身,卻看見身後某個門洞仿佛閃過一片黑影。
凶手?
她心裏一驚,會有人來殺她嗎?她趕緊離開原地,毫無頭緒地黑暗中奔走,現她不會出聲喊人了。她可以敏銳而準確地感覺到,黑暗中,有某個危險人靠近她。
真會被殺掉嗎?
她努力地奔跑,心怦怦直跳,像要從胸腔衝出來。怎麽辦?她要是死了,言溯會難過啊!
想法戛然而止。
黑暗裏,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死死捂住了她嘴,極其有力。她條件反射地要去抓它,麵前卻驟然出現了一片亮光,太刺眼了,像是打開了燈火通明門。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用力推了進去。厚厚門瞬間闔上,身後人也不見了。
甄愛一瞬間擺脫了束縛,望著麵前白茫茫景象,瞠目結舌。
麵前銀裝素裹,輕霧繚繞,像是童話裏玻璃世界。
一層層白色“水晶”下麵籠著各種實驗器材,瓶瓶罐罐,還有一動不動兔子,白鼠,青蛙,動物組織……一個個裹透明晶狀體裏,燈光下,閃閃發亮。
她驀地渾身一抖,牙齒打顫,強烈冷氣從濕透腳心鑽了上來,冰刀一般身體裏攪動。旁邊顯示器上寫著-598°F
毫無疑問,她被人關進了冰窖。
燈已經全關了。
管家和女仆捧著燭台,走深夜寂靜黑暗走廊裏,一小片微醺燭光隨著他們移動從古堡石牆上劃過,留給身後一片黑暗。
管家走了幾步,忽然腳步一停,轉身回望,身後是看不見頭走廊,無數緊閉房門和岔路。
女仆問:“怎麽了?”
管家若有所思地皺眉:“你剛才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聲音?好像砰一下。”
女仆側耳傾聽,搖搖頭:“沒有啊,我什麽都沒聽到。”
管家不說話了,靜靜立著。但身後再也沒有一絲聲響,甚至沒有穿堂風。
“或許是我聽錯了!”管家自言自語著回身,端著蠟燭繼續前行,“去主堡吧!”
小小燭光漸漸移向走廊頭,一轉彎,7號堡長廊驟入黑暗。
而此刻冰窖裏,甄愛縮成一小個點蜷地上,凍得瑟瑟發抖。濕漉漉衣服和頭發上漸漸結了冰霜,指甲蓋都凍得沒了顏色。安靜冰窖裏,隻有她牙齒咯咯打架聲音,她覺得自己下巴要凍掉了。
寒冷像是細針尖刀,一點點地侵入四肢百骸,刮心挫骨痛。她冷得神經都像被撕裂,忽想起不久前她對言溯說:不要跟著我。
他一定不會來了。
她曾想過無數種死法,卻沒想過,會凍死自家親人存放未銷毀實驗材料冰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