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霏走向了前頭,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靜一些,對身後的軒先生道:“我上一次經過的時候,就大致算了一下。在這個水牢之中關著的女子,有三十個左右。加上上頭的那二十個,這地方關了至少五十個女子!”

軒先生的眼神,落在了前頭的牢房裏頭。

那是一個汙水牢房,裏頭用鐵鏈綁著三個女子。

梁挺他們打開了房門的時候,汙水就排泄而出,一股難聞的腐臭味道和血腥味,充斥在靈霏和軒先生的鼻尖。

這三個女子都垂著頭被綁在半空之中,等汙水傾瀉幹淨之後,靈霏才發覺,她們在水下的腿上,竟然爬滿了水蛭!

那些水蛭大的如同人的大拇指一般粗,而小的也有孩童的小指一般了。它們貪婪地爬在這些女孩子的腿上,瘋狂地吸-食著女孩子們的血液。

最為嚴重的,就是靠近裏側的那個女孩子了。她的雙腿已經露出了白骨森森,右腳也不見了蹤影。她低著頭,等梁挺上前將她解下來的時候,卻是歎息著搖了搖頭:“已經沒氣了!”

聽到了外頭的聲音,中間的那個女孩也抬起頭來。

然而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恐怕已經瘋傻了。

果然,她對著梁挺,隻是“嘿嘿”一笑,露出了口中被敲掉了牙齒的黑洞:“嘿嘿——我聽話,我吃蟲蟲,你們別打我!嘿嘿嘿,我吃蟲蟲,好吃!”

可想而知,在這水牢之中,她經曆了如何的痛苦!

而梁挺上前要解開她的時候,卻倒吸一口涼氣:“來人,把這個鎖鏈給我砍斷!她的手和鎖鏈已經生長在了一起,我沒辦法弄下來了!”

之前靈霏還沒有察覺到,此刻看了過去,才發覺,這個女子的手腕上的肉,竟然是全然將鐵鏈給包裹了起來的!

大約是因為她剛被綁在這裏的時候,手腕上還有傷口。沒有人理會,那傷口就順著鐵鏈而長起來,最終將鐵鏈包裹在了其中!

看到這裏,靈霏幾乎要哭出聲來。

而軒先生也是臉色慘白,又看向了最後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傷得最輕,也沒有瘋傻。可她的身上也是遍體鱗傷,一雙腿上即便是除掉了所有的水蛭,隻怕這輩子也無法再站起來了。

她被救下來的時候,卻痛苦地看向了站在外頭的軒先生和靈霏,雙眼之中隻剩了絕望:“你們救我幹什麽?讓我死在這裏就好。反正回去,我這個樣子,夫君也不會要我了。讓我死在這裏,多好?”

往往最讓人震撼的,並不是她們身體上的傷痛,而是她們的心裏,安永遠也無法被磨滅的痛苦和噩夢。

“混賬!”

靈霏聽到,軒先生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將這個詞罵了出來。

靈霏輕歎一口氣,而後看向了軒先生:“你若從不曾在那個位置上出現就罷了。可如今……你也看到了,百姓們在遭受著如何的痛苦。我不想逼你,一沉也不想。可若還有辦法,你以為我們還會來找你嗎?”

讓一個君王看到他該看的,這才是靈霏和梁一沉此時此刻想去做的事情。

接下來便是不必靈霏再說什麽,軒先生也已經不會離開這個地方了。他走過的每一處,看到的每一個牢房和每一個女子,都要站在前頭半天。

而等他們終於要出去的時候,梁挺也是眼神沉痛地走了過來:“夫人,我們已經將鳳姑娘包進了毯子裏,但她隻怕也快要不行了!”

鳳姑娘?這名字可真好聽!

靈霏也顧不得旁的,便對梁挺道:“走,我們一起送她出去!”

其實靈霏到了這時候,已經沒想著要帶上軒先生了。但軒先生還是上前一步,跟在了靈霏的身後:“我也去。”

靈霏走到了鳳姑娘的牢房之中的時候,就瞧著她果然被包裹進了毯子裏。小小的身體,讓梁挺輕輕鬆鬆地就將她給抱了起來。

可分明這毯子就包裹在她的身上片刻,血液就已經浸透了毯子,染紅了梁挺的手臂。

之前鳳姑娘是已經連話都說不出口了,可此時此刻,她的眼神卻是清明地看向了靈霏:“你來救我了?你果然說到做到了,要帶我出去了,是嗎?”

“是。”

靈霏跟在梁挺的身後,想要伸手拉住鳳姑娘的手,卻又害怕如今任何多餘的觸碰,都會讓鳳姑娘的生命在此刻倏然消失。

她知道,鳳姑娘的清明也隻是片刻,是她的回光返照。她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

“真好啊!”

鳳姑娘的聲音輕輕柔柔,可以想到她從前也該是個美好又溫柔的女子:“我等了這麽久,終於等到了。外頭的太陽,是不是很美?”

她的眼神已經迷離了起來,梁挺也加快了腳步。

靈霏跟在她的身後,到底忍不住地紅了眼眶:“很美,今天的太陽真的很美很美!你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要出去了,馬上就能見到太陽了!”

鳳姑娘的臉上,帶著奇異的微笑:“你叫什麽名字?”

其實此刻出門在外,靈霏本不該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但是眼瞧著光亮就在前方了,靈霏還是開口道:“我叫靈霏,你要記住我。秦靈霏,靈氣的靈,細雨霏霏的霏,你要記住我啊!”

在隨著梁挺一同,終於到了外頭,被陽光照耀在了身上的那一刻,靈霏似乎聽到了鳳姑娘越發輕柔的聲音:“秦靈霏,謝謝你!我叫胡阿鳳,我們有緣呢!”

陽光直射而來,叫從地牢之中奔跑而出的靈霏,眼中仿佛被光芒刺痛一般,流下了淚水——

梁挺低了頭,卻看到懷中的鳳姑娘臉上帶笑,卻再也不會說出一句話的眼神緊閉。

他的心裏難受至極:“夫人,她看到陽光了嗎?”

“看到了!”

靈霏也看到了鳳姑娘眼角的那一行血淚,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一定看到了!”

看到他們這裏的情況,梁一沉也大步走來。

雖不知發生了什麽,卻能猜測幾分,而後將帕子遞給了靈霏:“阿霏,或許死亡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是啊。

救出來了她們的身體,可她們的心靈怎麽辦呢?

靈霏低頭,看向了那鳳姑娘攥成了拳頭的右手裏頭好似捏著什麽東西,也是上前一步:“想辦法找到她的家人吧。她太可憐了!”

從她的手中,靈霏輕輕地抽出來了一塊玉佩。準確的說,是一半玉佩。

玉佩上頭有半邊蝴蝶的翅膀,還有一個“月”字。但隱約可以看出來,這玉佩的“月”字那一邊,或許從前其實是個“胡”字。

連靈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鳳姑娘雖然可憐,但這水牢之中不知死了多少個可能比鳳姑娘還可憐的人。

可她的心裏,就是放不下這已經殘缺不全的鳳姑娘。

梁一沉明白靈霏的意思,隻是對梁挺道:“將鳳姑娘的屍首好好保存,想法子弄些冰來運進典州城,然後找到她的家人。”

“是!”

梁挺的手中染滿了鳳姑娘的鮮血,他也是心裏頭難受,尤其想到了如今緹珠還在典州城。

而他們出來之後,醉錦夫人也是從旁邊跑上前來,一把拉住了軒先生的手臂:“我們走吧?這裏真的好嚇人啊!”

軒先生是第一次,將醉錦夫人的手臂給推開了來。

站在醉錦夫人的麵前,他的周身生出了許多的氣勢來:“你告訴我,在水樂樓之中,有沒有從這山寨裏買來的姑娘?”

醉錦夫人愣了愣,臉上的笑容就有些掛不住了。

她低了頭,小聲道:“沒有。”

“混賬!”

可軒先生卻在這一瞬間突然就勃然大怒了起來:“連你都要來騙我了是嗎!?到底有沒有?!”

醉錦夫人嚇得整個人的身體都哆嗦了一下,而後委屈抬眸,紅了眼眶地就看向了軒先生:“你從不曾對我這樣過!”

軒先生的眼中雖然帶了幾分柔軟,可語氣卻還是冰冷:“你老實告訴我,水樂樓裏,有沒有你買來的姑娘?”

醉錦夫人心知肚明,今兒是無論如何都糊弄不過去了。

她的眼淚珠子便斷了線一般地往下掉落了起來,語氣裏都是哽咽:“有,有那麽兩個!但我對她們不錯,總比讓她們在這裏要好吧?!何況典州之中,誰人不知道這裏?咱們為何要這般多管閑事?過咱們的日子不好嗎?”

“閉嘴!”

軒先生低吼一聲,對醉錦夫人怒道:“若沒有你們,怎會有這樣的地方?!”

是啊,若是沒有買主,又如何會有人去打這些女子的主意呢?

醉錦夫人低了頭,卻是大著膽子,再度伸出手拉住了軒先生:“你不會因此就丟下我吧?我們說好的,你不能這樣丟下我!”

其實靈霏倒是感覺到了,也不必她和梁一沉多說什麽,醉錦夫人就是在問軒先生的選擇。

若他說不拋下醉錦夫人,就是不會和梁一沉靈霏離開這裏。也就意味著,他還是想在這平寧鎮裏頭躲著,再也不會回京了。

若他要走,就必定不能帶著醉錦夫人在身邊。畢竟堂堂皇帝陛下,如何能和一個風塵女子糾纏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