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請珠錦過來
旁人或許都還不清楚太皇太後的心思和用意,但索尼是首輔大臣,朝中局勢他最是敏感,揣度太皇太後的心思也是八九不離十的。
索尼的問題讓噶布喇和索額圖麵麵相覷,索尼稱病以來,還是第一次當著他二人的麵直接問出這個問題,可這個問題,卻不是那麽的好回答。
“兒子想,不如等太皇太後找阿瑪的時候阿瑪再出手,畢竟現在太皇太後還未曾表露心意,鼇拜擅權奪政,朝中諸臣也多半是敢怒不敢言的,餘下的要麽保持中立明哲保身,要麽便是與鼇拜為伍附庸於他,太皇太後即便想除掉他,時機也不成熟,何況,皇上年紀還小,尚未親政,如今阿瑪稱病,上書**務都由鼇拜把持了去,蘇克薩哈和鼇拜遏必隆不是一條心,正是各自鬧得厲害的時候,”
噶布喇道,“兒子覺得,不如等錦兒入宮之後,局勢穩定些,大家一切都準備好了,再徐徐圖之,畢竟欲速則不達,到時若以阿瑪之力,傾全族都不能除掉鼇拜的話,豈非打草驚蛇壞了太皇太後的大事麽?”
索尼微微點點頭,徐徐圖之,是個法子,他隻點頭卻未出聲讚同,他深知以噶布喇的性子,必定是要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的。
索尼轉頭看向索額圖:“你覺得呢?”
“兒子覺得,阿瑪應當主動去找太皇太後,表明心跡替她分憂!”
索額圖道,“大姑娘進宮為後隻是個時間問題,皇上必得大婚後方能親政,如今皇上已十二了,世祖爺是十四歲親政的,既然太皇太後已察覺鼇拜驕橫跋扈,就必然要讓皇上在十四歲時親政,隻有親政後方可收拾鼇拜!咱們家若因為大姑娘進宮為後比往昔煊赫,都是得益於太皇太後和皇上,又為何不能傾全族之力替太皇太後和皇上除掉鼇拜呢?阿瑪,這事未必就不能成,若是成了,赫舍裏一族必將立下不世之功啊!”
“阿瑪當初跟隨太祖太宗皇帝四處征戰,後來肅親王與多爾袞爭皇位時,又力保太宗皇子即位,在世祖爺登基時也是出過力的,如今到了康熙朝,阿瑪難道就不願意再去爭上一爭麽?阿瑪一身功名利祿戎馬一生,難道就真的不想看見兒子們也為赫舍裏一族建功立業麽?”
“為何非要去主動找太皇太後?既然太皇太後心中是屬意錦兒做皇後的,那她遲早會來找我們家,我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噶布喇不讚同索額圖的想法,他這個弟弟什麽都好,就是立功心切,總想著出人頭地幹一番事業,可是依他來看,如今這樣就很好,赫舍裏一族作為皇後母家,將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的。
“大哥,這怎麽是多此一舉呢?等太皇太後來找和我們自己去找太皇太後,這是根本不一樣的兩回事!如果主動去找太皇太後替她分憂,在她心裏,將來我們赫舍裏氏是完全不一樣的!”
索額圖急道,“若是依照大哥所言徐徐圖之,難保日子久了鼇拜不會知道,如果鼇拜先行對付了我們呢?拖的時日越久,便越是對事情不利!而且——”
“好了,你們倆就別爭了!”
索尼打斷了索額圖的話,“你們倆的意思我都已經知道了。”
言罷,又對索額圖道,“你上回來與我說烏雲珠半夜跑去找錦兒,錦兒跟烏雲珠說的那些話,可是她的原話?”
“回阿瑪,那的的確確是大姑娘的原話,”
索額圖道,“第二日大姑娘把烏雲珠送回來,她身邊的嬤嬤不敢隱瞞,就去跟佟佳氏(索額圖夫人)說了,佟佳氏就去問烏雲珠為何深夜去找大姑娘,烏雲珠對她額娘說了實話,說是偷聽了我與她額娘的對話,心裏擔心大姑娘,怕大姑娘為了鼇拜上奏的事兒心裏難過,夜裏睡不著便去安慰她,結果反倒是被大姑娘一番話解開了心結,烏雲珠見大姑娘不難過也不生氣,自己也就把心事丟開了。”
索額圖一行說一行在心裏感歎,佟佳氏那天跟他說起這事的時候,他心裏也是不相信大姑娘能說出這些話來,大姑娘素日裏確實是聰慧秀婉,可他卻從來不知她竟能將時局看得如此深刻透徹,他還特意又跑去問了烏雲珠一遍,烏雲珠記憶力極好,將大姑娘的話原原本本的複述出來,他當時就震驚了。
於是,這才在當日來正院侍奉索尼時,將這件事說給索尼和噶布喇聽,倆人當時聽完也是唏噓感歎一番,倒也沒有再提起,如今索尼再提起這事,索額圖也不知索尼是個什麽心思了。
噶布喇也是不明白,開口問道:“阿瑪問這個做什麽?”
索尼撚須片刻,才道:“錦兒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可見她是個心中有丘壑的,也不枉我這些年對她的悉心教導,她是要進宮做皇後的人,如今也該曆練曆練了,著人將她請來,我要看看她是怎麽想的。”
索額圖一愣,問道:“阿瑪的意思,是想問問大姑娘,看看她覺得是等太皇太後發話,還是咱們家主動替太皇太後分憂?”
“不錯,”
索尼微微一笑,“要進宮的人是她,這件事與她關係匪淺,除掉鼇拜受益最大的人是她,除不掉鼇拜首當其衝受損的人也是她,這件事理應要問一問她的想法。”
索尼沒有告訴兩個兒子,他真正決定要問珠錦其實就在方才那一刻,兩個兒子意見不統一,而他又想起珠錦說過的那樣一番話,他就突然很想知道珠錦是怎麽想的,或許珠錦的話能讓他下定決心。
這邊索尼發了話,外頭早有人撐了傘冒雨去珠錦院中請她了,約摸過了兩盞茶的功夫,珠錦就來了。
因不出門,珠錦在家時一般都穿的很家常,正院來人說索尼請她過去,說是那邊噶布喇和索額圖都等著她說話,她也未曾刻意裝扮,隻穿著身上的天青色旗裝,讓如情添了一件藕荷色的鬥篷,也不肯要人給她撐傘,隻自己取了鬥笠披在身上,一路就這麽過來了。
她進了正院脫下鬥笠,那鬥笠裏頭還有一層遇水不濕的名貴天青緞襯著,因此她周身無一點水痕,脫下鬥笠配套的木屐,換上緞麵輕便的繡鞋,她略略整了整儀容,這才唇角嗪笑走了進去。
屋裏頭正等著她的索尼等人早已得了下人通報,知道她來了,這會兒看見門簾被挑起,就知道正主兒進來了,待看到珠錦時,三人隻覺眼前一亮,皆在心中歎道,好個清新脫俗亭亭玉立的丫頭,明明朱唇未染柳眉未描,偏偏是出塵不染不加修飾的耐看!
“孫女給瑪法請安,給阿瑪、三叔請安,”
珠錦行了禮,聞見屋中藥味兒,便問索尼,“瑪法的咳疾用了藥可好些了?如今日日下雨,時氣不好,瑪法夜裏可還睡得安穩麽?一日夜裏要咳幾次?”
自索尼病後在家,珠錦本是隨著噶布喇一起過來正院侍奉的,有她作榜樣,烏雲珠便也隨著索額圖時常過來,倒是索尼擔心累壞了小姑娘們,又兼且外頭還冷,時常落雨,若為了他凍壞了小姑娘們反而不美,也怕自己的病氣過給了小姑娘們,怕她們經受不住。
因此便立了規矩,隻許她們跟孫子們一樣,每五日到正院來請安即可,不必隨在身邊侍奉,反正有大兒子和三子在身邊,郎中又住在府中,侍奉他的人已是足夠了的。
珠錦除了每五日來正院請安,每日晨起之後,也會派丫鬟前來問問索尼的情形,也時常去找索額圖詢問索尼的病情,因此她對索尼的病情是十分熟悉的,這會子話出了口,索尼便笑起來:“你這話晨間就來我這裏問過了,難不成你的丫鬟沒有告訴你實話?怎麽到了我這裏,又要問一問?”
珠錦也跟著笑:“我是讓丫鬟來問的,瑪法是讓身邊兒的人答的,我心裏到底還是不放心,非得自己親自來問問才好,不過如今瞧見瑪法精神這樣好,想來咳疾應是好了許多了,我也就能放心了。”
“這下雨天,你在屋裏做什麽呢?”
被孫女如此惦記,索尼自然是高興的,又見她如此會說話,真是越看這個嫡長孫女越是滿意,“我叫你來,是有事與你商議,也是要問問你的想法。”
“孫女在讀李義山的詩集,他的詩集,下雨天讀來正是合適的,”
珠錦道,“瑪法有事隻管問我,我即便不能為瑪法分憂,出出主意也是好的,若是我說得不對,阿瑪和三叔都在這裏,他們必定能給瑪法出更好的主意。”
“李義山的詩集?你倒是會打發辰光,”
索尼聞言撚須而笑,若不是此刻沒有閑情談詩,他倒是能與孫女暢快議論一番,隻是現在——索尼頓了頓,這才正色道,“你那次與烏雲珠說的話,我已盡皆知道了,你也算看破了太皇太後的用意,你也知道你多半要進宮為後,而太皇太後所選之除鼇拜的幫手便是咱們家,我的意思是想問問你,你覺得咱們是靜觀其變以待太皇太後明言吩咐,還是向太皇太後表明心跡主動替她分憂?”
珠錦聽罷,想也未想,當即脫口道:“自然是該替太皇太後主動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