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5 鏗鏘之言

珠錦對於那天夜裏她跟烏雲珠說的話這麽快就被瑪法等人知道了,她是一點都不奇怪的,烏雲珠那個大嘴巴,肯定是第二日回去一轉臉就跟三嬸說了。

上上輩子她是沒有說過這些話的,她那時候還真真正正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即便再得索尼悉心教育,也還是個小姑娘,在那樣複雜多變的環境下,她的情緒是壓抑的,她也會害怕也會擔心,更會因為鼇拜的詆毀而難過,哪有心思再去想別的?

她記得那時候,瑪法還把她叫到正院去,親自開導過一番,她的心情才好一些,當時瑪法說的那些話就是她跟烏雲珠說的那些話,隻不過瑪法怕她理解不了,因此沒有她說得那般透徹罷了。

上上輩子的珠錦在索尼等人眼裏,就是個聰慧溫柔的小姑娘,即便進宮,也隻是個賢惠得體的皇後,於政治上,她年紀太小,哪有官場上這些人**的心眼多呢?

所以這輩子當她說出這樣的話時,索尼等人就驚歎了,對於索尼會來征求她的意見,這也是在珠錦意料之中的。

上上輩子這件事就是索尼一人所作的決策,他甚至都沒有跟噶布喇還有索額圖商量,就直接下了決定,一直在家稱病等著太皇太後找上門來。

太皇太後也確實在索尼稱病一個月之後微服尋上門來,與索尼相談一番,兩個人都是聰明絕頂的人,對此事都是心知肚明的根本不必說破,太皇太後下懿旨七月下聘行納采禮,九月正式舉行大婚。

之後,索尼病愈入朝,履行自己的承諾,籌謀協助皇上除掉鼇拜,並且上奏呈請皇上親政,隻可惜鼇拜未除,皇上還未親政,索尼就因年老病重離世了。

後來,是索額圖替了索尼,繼續替皇上出謀劃策除掉鼇拜的,當然了,那都是後話了。

珠錦之所以不願意再如上輩子那樣,是因為她後來看到了她死後赫舍裏一族的衰敗,常言道盛極必衰,赫舍裏一族因她進宮為後,又因替皇上除掉鼇拜而越發煊赫起來,可這些說到根兒上,不都是太皇太後給的嗎?若是皇室不允,赫舍裏一族還如何興盛如何煊赫?

她在現代時就常常在想,瑪法以退為進,稱病不去上朝,看在旁人眼裏是在回避鼇拜的鋒芒,可看在太皇太後和皇上眼裏,難道不會被他們誤會是在拿喬作勢嗎?這難免就有了一種脅迫太皇太後的意味,太皇太後心裏怎會沒有想法?

她何等尊貴的身份,竟還要微服親自到索府來求索尼出手?

但太皇太後是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她是做大事的女子,行事素來幹脆果斷,在她看來,太皇太後這個尊位若是對她的處境沒有絲毫幫助的話,她寧肯不要,所以她才會微服到索府裏來尋索尼,但是太皇太後不在乎,不代表皇上不會在意。

就為了這個,在上上輩子她跟玄燁大婚之後,玄燁有一個月的時間都冷落她,即便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但是玄燁卻拒絕走進她的心裏,她也走不進玄燁的心裏,那一個月裏她非常的難過,一個不得寵的皇後在宮裏的日子可以想象有多難,何況她還是新娶的。

她後來猜出了玄燁的心思,玄燁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皇家也有皇家的尊嚴,即便娶了她進門當皇後,可若是不喜歡她,她也根本無法在宮中活下去,這當然不是珠錦想要的,為此,她費了一番周折才把玄燁的心給籠絡回來。

後來玄燁年歲漸大,也明白自己是在鬧別扭。漸漸地也就待她好起來了,可是珠錦知道,這一切僅僅隻是玄燁對她的好,並不是對赫舍裏氏一族的好,因為隻有她明白了這個道理,赫舍裏氏從上至下,沒有一個人明白這個道理,全都以功臣自居,認為自己是皇後母族,恃寵而驕,恃功自大,玄燁看在她和胤礽的麵子上忍著,可後來,這份情意漸漸消磨殆盡,玄燁也失去了耐性,那索額圖的下場就是最好的證明。

因此在珠錦看來,赫舍裏一族和索額圖後來都是自尋死路,不作死就不會死,她原本就是為了彌補遺憾重生的,上上輩子的錯誤,既然索尼給了她這個機會,她就要將它改過來。

不等索尼等人說話,珠錦又道:“瑪法,說句大不敬的話,咱們家能有今天,雖然缺少不了您和曾祖及各位叔伯祖還有阿瑪和各位叔叔們的努力奮鬥,但是若沒有太祖太宗乃至皇上的賞識提拔,咱們家能有今天嗎?個人的努力固然重要,可在上三旗裏,若得不到主子的提拔,一切都是白搭!咱們家的一切,都是皇家的,若是要收回,也不過是皇家的一句話罷了!”

索尼萬料不到自己孫女鏗鏘有力的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時怔住了,一旁的噶布喇倒是麵色一變,生怕她再說出什麽話來惹怒了索尼,忙阻止自己的女兒道:“錦兒,別說了!”

“為什麽不能說?現今有了富貴榮耀難道就可以忘本嗎?”

珠錦不理會噶布喇的話,繼續道,“鼇拜上奏說咱們家是滿洲下人,我覺得他沒有說錯,對於太皇太後和皇上來說,咱們就是奴才,稱之為滿洲下人又有何不可呢?別說咱們了,就連鼇拜遏必隆他們,又何嚐不是滿洲下人呢?上三旗的著姓大族對外頭人來說是主子,可是對於愛新覺羅的人來說,那就是奴才!”

“瑪法,既然咱們是人家的奴才,雖不似包衣一般,但這身家性命都握在別人手上這一點是沒有錯的,那咱們還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坐等太皇太後找上門來呢?太皇太後或許不會在意這個,瑪法是首輔大臣,太皇太後和皇上都仰仗著您,可若是瑪法百年之後由阿瑪執掌家族,阿瑪可沒有瑪法的從龍之功,更不曾做過什麽首輔大臣,若是被皇上將來借此事遷怒追究呢?瑪法可想過這些?”

後事如何誰都無從知曉,但珠錦知道,玄燁的氣性也大,隻是他善於隱藏不常叫人發覺罷了,這也是做帝王該有的修為,這就叫做帝心難測。

可她與玄燁相伴的那幾年,正是他龍性初成的時候,還不是特別的難測,是以她才能讀出他很多的心事,所以她才會擔心,就算她在,可索尼和太皇太後若都不在了,玄燁可能依舊會找赫舍裏氏的麻煩,不然他就難以咽下這口氣。

這也是她今日之所以這般言辭激烈直白,勢必要說動索尼的原因。

珠錦這一番話把噶布喇的臉都說白了,天地良心,他可從來沒教過女兒這些話。

外頭還在下雨,冬末還冷得很,噶布喇卻覺得自己裏衣都被冷汗浸地濕透了,額上也出了一層汗,噶布喇伸手抹汗,下意識長出了一口氣。

索額圖也在一旁默不作聲,但是他的表情就要比噶布喇好多了,心裏倒是很佩服珠錦的,連他都不敢對著索尼嚷嚷這些話,偏偏這才十二歲的小姑娘就敢!

這珠錦明明說得都是不大中聽的話,還口口聲聲說自家是奴才,這簡直是對赫舍裏氏一族的侮辱,但是她偏偏說的霸氣自傲,一點也看不出卑顏屈膝的樣子,索額圖心裏不禁失笑,一時半會兒,他還偏偏尋不出一句話來反駁。

珠錦說完,就不再說話了,她已將利害說的很明白了,也將自己的態度表達的很明確,她知道索尼自會考慮,自然,勸服人也不能一直喋喋不休惹人厭煩,總要緩衝一些時間容人思考的。

如今,三人皆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都不再說話,隻是默然瞧著索尼,等著他做決定。

索尼不愧是曆經三朝的老臣,聽了珠錦的話,神色依舊未動分毫,隻是默默看了珠錦許久,眸光幽深難測,複又起身走到窗格前,看了外頭庭院裏淅淅瀝瀝的雨幕,默然半晌終是做了決定:“再過兩日,我就回上書房去,我病愈歸朝,太皇太後必會以我病愈表示對我的關係而召見我,那時,我自會向太皇太後表明我的態度。”

他這話一出,就表示他已決意主動替太皇太後分憂了。

索尼轉身,定定的瞧著珠錦:“錦兒,這是你自己選定的路,也是我選定的路,咱們祖孫兩個,都要好好走。剩下的事,瑪法會替你辦好,你隻管安心等著封後的懿旨下來便好。”

自己的嫡長孫女如此的有誌氣,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她這一番話,倒是讓自己下定了決心,那麽既然選定了,就不必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