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李潤霖在自己的辦公室召集各位副縣長、辦公室主任開個小會,傳達鄭立明關於抓作風的指示精神,把主要內容向大家敘述一遍,然後四平八穩地說道:“會後,各位副縣長要跟各個分管單位傳達下,注意點紀律,小心被曝光了。這次,鄭書記是動真格的,大家還是要認真對待,畢竟他剛上任,要樹立威望,我們還是好好配合吧。有沒什麽問題?”

有位王副縣長說:“李縣長都這樣說了,我肯定照辦。”

李潤霖幫忙糾正著:“不是我這樣說,是鄭書記這樣說。”

又有位鄒副縣長說:“是不是隻針對我們政府,他們縣委也一視同仁?”

李潤霖有些激動道:“這你少管。掃好自家門前雪。還有,以後到外注意下稱謂,什麽他們縣委?界限有分這麽清晰嗎?縣委縣政府是個共同體。”

鄒副縣長輕聲道:“李縣長,我怎麽感覺你變了?”

李潤霖一愣,不知所以,問道:“什麽變了?”

鄒副縣長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好像很聽縣委的話了,以前好像不是這樣。本來我們都支持你當縣委書記,現在被別人當了,你不僅沒抵觸,還這麽服從。”常務副縣長黃祥華也跟著抱不平:“是啊!鄒副縣長說的有理,這不像李縣長你的風格。”

雖然此話說到李潤霖的心坎上,但他不敢煽風點火,而是怒視他們一下,說道:“這話隻能在這私下說說,可不能到外麵說。既然都成定局了,就不要抱怨什麽了,這是政治,要學著點政治藝術,如果一味抵抗,那是魯莽,搞不好我縣長也做不成了。我們要既要有勇,又要有謀。該服從的,還是要服從。況且新官上任三把火,風頭正盛,在這當頭不注意被火燒的話,誰都救不了。”

“明白明白。還是李縣長高見。”鄒副縣長奉承道。而黃祥華則默不作聲。

……

晚上七點多的時候,李潤霖回家後正在看看電視,突然他的手機響了,一看號碼,竟然是鄭立明的,著實出乎意料。他接了起來,和氣地說道:“鄭書記,您好啊!”

“老李好啊!晚上沒忙什麽事吧?”鄭立明有意稱對方為老李,以此傳達親近隨和的意思。

李潤霖回道:“沒什麽事,在看新聞聯播呢,了解下國家大事、社會民生。鄭書記,有什麽指示嗎?”

“沒有。想去你家坐坐客,討杯茶喝啊!”鄭立明笑笑道。

既然對方已經提出要登門拜訪了,李潤霖豈敢說不,忙回道:“是嗎?那熱烈歡迎啊!過來吧。知不知道我家地址?就在梅園街3號,我們同條街,你出門後往左走大概三百米。”原來,縣長也住在這裏,不同的是,他所住的房子是他自己買下來的獨棟小樓。

“行。”

掛了電話後,鄭立明準備出門了,順便還叫上妻子董秀菊。董秀菊不認識李潤霖,也不知道此行目的,一頭霧水,愛去不去的,便問:“怎麽想去縣長家裏坐?”

鄭立明說:“其實也是為了工作需要。一個縣一二把手的團結十分重要,所以要保持好關係。”

“白天你們不是也老碰麵嗎?”董秀菊問。

鄭立明說:“白天那是上班時間,晚上是休閑時間,大不一樣,我們現在去,環境不一樣,可以隨意聊聊,拉拉家常,更容易拉近彼此關係。再說,你現在剛來這裏,朋友不多,我也有意讓你跟縣長夫人認識認識,多個伴。”

“看不出來你的腦子還挺靈的。”董秀菊恍然大悟,自然同意了。

“嗬嗬。”

鄭立明夫妻倆均穿著休閑的衣服出門了,其中鄭立明穿夾克加休閑褲,董秀菊穿件紫紅色風衣加黑色牛仔褲。當他們走了幾百米路後,看到李潤霖已經站在院子外的大門口等候了。

“鄭書記來啦!歡迎光臨!”李潤霖拱手道。

“老李,晚上好啊!順便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愛人,叫董秀菊。”鄭立明做了個手勢指著妻子道。

“嫂子好!”李潤霖打著招呼。董秀菊隨即回了聲好。

進屋後,李潤霖的老婆迎了上來,李潤霖又互相介紹了番。她老婆叫李秀蓮,40多歲,保養得很好,雖然上了年紀,但風韻猶在,高挑的身材,臉上看不見皺紋,留著一頭染著淡黃色的柔順頭發,兩耳戴著一副金色的耳環,穿著嶄新時尚的黑色長裙。

董秀菊打量了翻李秀蓮,微笑道:“哇,你這麽年輕,看來,得叫我姐了。”

女人向來喜歡被誇,李秀蓮樂滋滋道:“是嗎?我不小了,已經奔四了呢。”

“怎麽看都像30幾歲的人。李縣長真是有福啊!吃嫩草啊!”董秀菊有意看了看李潤霖,並笑了笑。

李潤霖欣慰地笑了笑,因為他足足大妻子10歲,的確算老牛吃嫩草了。之所以能娶個這麽年輕的妻子,是有原因的。剛工作時,他工資不高,條件一般,娶了個農家普通之女,相貌和才貌平平,後來隨之自己職位升遷,翅膀長硬了,對原妻子產生不了性趣,總想著另尋她歡。一次去銀行調研時,認識了當時做文秘的年輕貌美的李秀蓮,搞得他春心大開,然後開展淩厲的攻勢,很快就獲得成功,便狠心地跟原妻子離婚,再娶了李秀蓮,雖然夠絕情的,但也算合法,很沒辦法。

相比之下,鄭立明和董秀菊年齡則相差不大,鄭立明47歲,董秀菊46歲,因為他們倆是大學同屆的校友,一人讀經濟專業,一人讀中文專業,在校學生會鍛煉時認識,兩人均是清江市人,均來自農村,共同話題多,很快相愛,感情頗好,在畢業時不少大學戀人感情也跟著“畢業”的情況下,他們卻選擇繼續維係,一起回清江市工作,然後成婚結果。

李秀蓮問:“秀菊,那你芳齡呢?”

董秀菊說:“老了,46歲了。確實是你姐了。”

“嗬嗬,你看起來也不大啊。秀菊姐,你現在哪裏上班呢?”

“在慈安中學,今天剛去報到。秀蓮妹,你呢?”

“我在銀行上班。”

“哇,銀行,好單位!”

“做教師也不錯啊,教書育人,人類靈魂工程師。”

“嗬嗬。”

“……”

鄭立明原本擔心妻子不善於跟生人交談,現在看見兩人女人聊得蠻投機的,感到由衷的高興。

李潤霖燒的開水已經開了,他問道:“鄭書記,要喝什麽茶呢?紅茶還是綠茶?”

鄭立明先不回答正題,而是說起其中一個問題:“老李,現在是下班時間,叫我老鄭就行了。”

李潤霖笑了笑,說:“嗬,那行啊,老鄭。”雖然叫了出來,但總感覺不那麽自然。

鄭立明接著說:“我小的時候就知道清安縣產八仙茶,挺出名的,現在有沒有呢?”

李潤霖苦笑了下,說:“有是有,不過算比較普通的茶葉,別地方的鐵觀音一斤賣幾百上千元,可我們的八仙茶一斤才二三十元,而且現在越來越沒名氣了,價格也跟著下跌。”

“哦,這是為何?”鄭立明詫異地問。

李潤霖邊找八仙茶的茶罐,邊說道:“還不是因為假煙?做假煙比做茶賺錢來得快來得多,所以,大家紛紛忙著做假煙,都無心經營茶園了,逐漸荒廢了。”

鄭立明恍然大悟,點了點頭,歎道:“真是可惜了。”

李潤霖開始泡茶,泡畢請大家喝。從茶葉外觀看,這茶做工比較粗糙,但從味道上看,其實還不錯,香中帶甘,如果工藝進一步提高,還有加以宣傳推廣,想必也能賣不錯的價錢。

不過,今晚來這裏,主要是嘮嗑,不涉及那麽多工作的事。因此,鄭立明沒有進行深入討論。

鄭立明掃視一圈客廳,突然,他看到牆上掛著的一幅草書書法,寫得無比飄逸,甚至看不懂寫的到底是什麽字,經過仔細辨讀,才知道是毛澤東的《沁園春.雪》。

鄭立明讚道:“老李,這副字寫得不錯啊!筆勢雄健灑脫,如龍騰虎躍,更如有神助,堪比毛主席手筆。敢問是誰的作品呢?”

李潤霖笑道:“見笑了,這是我本人的拙作,純粹是自娛自樂,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鄭立明盯著李潤霖好幾秒鍾,暗自佩服,說:“不曾想到老李還有這麽個本事,實在佩服。”

“哪裏哪裏?過獎了!”李潤霖謙虛道,但內心卻是高興極了。

鄭立明感慨道:“雖然我不擅長書法,但我知道書法裏麵蘊含的東西可多了。我聽說作書法能養氣,也能助氣。練書法,可以讓人靜心,達到‘用心’和‘心平’, 使人靈心煥發,無疾而壽啊!這是一種最好的修養方法。”

李潤霖說:“說得很有道理。我體會至深,寫寫字,能夠寫出人生,比簡單上幾堂思想教育課還管用。老鄭,我覺得你的人生修養頗高,方法是什麽?說來分享分享。”

“嗬,我主要還是看書,尤其看古典經書和曆史書,看經書可以好好品味古人的思想,學習古人的高尚品德和為人處世之道,而曆史就像一麵鏡子,以史為鑒,可以明得失興替,了解總結古代的經驗教訓,在當今加以總結運用,可以少走彎路。你剛才說堪比上思想教育課,我覺得很有道理。假設我們的官員都能好好練字或看看書,我想肯定大有裨益,可以引發對人生的深入思考,幫助形成良好的價值觀、人生觀。比如了解明朝清官海瑞的這段曆史,就相當上了一堂最好的清廉教育課,而了解諸如嚴嵩、鼇拜等貪官的下場,可以警醒自己廉潔自律。”

“很有道理。”李潤霖點頭稱道。

“你有沒感覺?人一旦潛入藝術之後,對名利之類的東西都淡薄不少?”

“是的。”李潤霖應道。想想他自己的情況,雖然自己對職位升遷興趣度還蠻大的(尤其是前些日子對縣委書記一職的覬覦),但不可否認,他對金錢占有欲望不怎麽強烈,所以,他不貪財,也不貪汙,讓他在官位上屹立不倒,或許,這就是藝術帶來的效果。

董秀菊插了句話,說:“看了太多書,會不會成為文人了?向來不是說文人不合適做官嗎?不會到時候你們不想從政,也跟我一樣教書去啦?”

“哈哈。”大家大笑。

鄭立明說:“這也要把握好一個度,比如李煜、宋徽宗就是太追求藝術,而荒於政事,結果把國家搞砸了;而我們的毛主席,他也算個文人,詩文、書法一流,但他對藝術和政事兩不誤,因此能幹好革命、治好國家,”

董秀菊應道:“嗯,有道理。”同樣,李秀蓮也覺得鄭立明說的很對,也知道追求藝術的作用,不過,反觀社會實際,藝術太被遺忘了,她感歎道:“唉,現在的人太浮躁了,真正能安心下來讀幾本書的人少了。大都衝著錢去。”

鄭立明深刻認識到這個問題,說:“這的確是個問題。所以我們要抓好教育,從娃娃抓起,而且教育是長期的,即使人進入社會,也要教育。”

“對。”

接下來的時間,大家仍然隨便聊呀聊,聊聊往事,聊聊孩子,聊聊家庭等等,有說有笑,總體氣氛融洽,跟平時百姓喝茶聊天沒什麽兩樣,渾然看不出竟是清安縣一二把手的談話。這也達到了鄭立明的目的,他向來認為,人與人之間難免存在分歧、隔閡,但溝通是一副最好的良方,隻要人肯放下架子,主動真誠地用心溝通,一定可以拉近彼此距離,加深了解,增進信任和友誼,解決存在的問題。多年以來,鄭立明也是這樣做的,如在經貿委工作時,也曾出現副職抵觸情緒,但通過坐下來促膝談心後,矛盾便很快化解了;即便是夫妻之間,也是如此,遇到老婆醜臉發脾氣時,他總是好聲好氣地跟老婆聊天,化解心結,所以兩人才能相伴至今、感情一直蠻好。

約莫坐了一個小時,鄭立明提出告辭要回去了,李潤霖出於客套,熱情地說還早,再坐會。鄭立明和董秀菊說不用了,同時也邀請李潤霖和李秀蓮有空去他們家玩。李潤霖夫妻說好好,然後一直送到路上。

送走鄭立明夫婦,李潤霖夫妻倆回到屋內,在沙發坐了下來。李潤霖問妻子:“你對鄭立明的來訪有何看法?”

李秀蓮想了下,說道:“我感覺鄭立明人還蠻不錯的嘛,比那個劉一慶好多了,劉一慶在任時,盛氣淩人,高高在上,頤指氣使;而鄭立明態度顯然不粗,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我想,這對你也有好處,你再不用受劉一慶的窩囊氣,不用唯唯諾諾。”

“這倒是。可以看得出,鄭立明跟劉一慶的風格是迥然不同。不過,看人也不能隻看局部。鄭立明雖然看起來老實,但魄力還是有的。單今天嘛,他就布置了個機關作風整頓的行動,懲罰措施也是夠嚴厲的。所以不能小看。還有……”李潤霖皺了下眉歎息一聲,把話咽了下去。

“還有什麽?”李秀蓮追問道。

李潤霖解釋道:“像劉一慶這種人,氣勢太盛,得罪人也多,又貪財好色,早晚會出問題,當一把手時間不長;但如果鄭立明善於拉攏人心、又清正廉潔的話,那他這個縣委書記寶座可就坐穩了。我今年都52歲了,再過些年,都要退休了,而鄭立明年紀比我小,你想想,這樣我哪還有機會坐上一把手的位置?恐怕,仕途生涯已經碰到天花板了。”

李秀蓮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她以前一直指望著老公能當上縣委書記呢,自己也能沾沾光,就在劉一慶出事後,她還一直鼓勵著老公去上頭活動,以為可以穩穩當當地當上,隻可惜結果不如所願。突然,她想起今天一個朋友曾告知過的話,便說道:“我有個在市裏上班的同學說,鄭立明隻是來清安縣鍍金的。你想想,他一個堂堂清江市經貿委主任,幹嗎來我們這個小地方?我同學說,上麵早準備讓鄭立明當副市長,隻是缺乏地方工作經驗,很可能鍛煉那麽兩三年或者一兩年,就提拔上去了,到時候,你不就可以頂替了?”

李潤霖覺得挺有道理,但仍半信半疑,便問道:“你這消息準確嗎?你同學幹嗎的?”

李秀蓮應道:“清江市市委組織部辦公室副主任。應該比較準確吧?”

“嗯。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李潤霖很快轉憂為喜,同時慶幸道:“幸好近來我對鄭立明沒有什麽抵觸,否則就完了。”

李秀蓮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問道:“老公,那鄭書記對打假是怎麽個態度?這個才是最燙手的山芋,前幾任的官員都沒啃好,嚴打嘛,得罪人,不打嘛,得罪上頭。”

李潤霖應道:“目前還沒出台什麽措施。我也不清楚。”

李秀蓮說道:“如果要打的話,你要聰明點,別那麽積極、自己挑任務,得罪人,太危險了,還是平安點好。”

“知道,我會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