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珊瑚僵在原地,手無意識地團成一個拳頭,顫抖著砸在逐風的背上,薄薄的唇吐出了兩個字。
遠處,一條紅色的龍從黑雲間竄了出來,帶著狂風朝剛剛落到地麵上的綠人兒白鹿呼嘯而來。朱悠嵐的臉由遠及近,在看清了前方的人影之後,神情稍稍地舒緩下來。赤龍也是如此吧,穿梭了幾下,在將要落地的時候身子輕輕一搖變回了裳兒的模樣,從幾層樓高的地方飛躍而下,踏起紅色的塵土落到了珊瑚麵前。陡然懸空的朱悠嵐將半空中的水汽召喚了出來,一團漂著的白霧在她的腳下凝結,穩穩地將她拖住,輕輕柔柔地送到了地上。也才剛剛落穩了腳,朱悠嵐自然而然地向前走了一步靠到了珊瑚的身邊,稍稍遠離了裳兒的身側。而裳兒對朱悠嵐的小動作卻無動於衷,眼神一直冰冷,定定地看著祝山的方向。
於是朱悠嵐在心裏悄悄地鬆了口氣,她的視線與珊瑚的眼睛碰到了一塊,那熟悉的麵孔,流露出比翡翠更成熟、更鎮定和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目光讓朱悠嵐心中一暖,然後輕輕一顫,如釋重負地開口:“她們說,地下是都城。”
珊瑚雖然還是第一次與朱悠嵐說話,可朱悠嵐卻莫名其妙地讓她有一種心安的感覺,可能是因為自己躺著的時候也沒少受到朱悠嵐的照顧吧。珊瑚用餘光撇了裳兒一眼,這個當初在靈子殿打傷她的小宮女竟然是赤龍!當日她的眼神雖然冷漠,但卻不像今日這般的麻木無情啊。這段時間的變故應該是比翡翠說的更嚴重一些吧。珊瑚在心裏想。
“她們是誰?”珊瑚問。
“冤魂。之前被鎮壓在祝山山底的曆任龍王的女兒。去世之後就被埋葬在那座墳塚之下。同是龍族,自然能有一些傳承的辦法。因為裳兒出現了,她們才露了麵,告訴了我們一些事情。”朱悠嵐回答。
“都城嗎……”珊瑚輕輕地拍打著逐風的背脊,嘴裏喃喃地念叨著朱悠嵐剛才說的那個詞。都城……在地下的都城……
她不明白,於是看向了一團漆黑的祝山。逐風的肩胛骨突然抖動,珊瑚隻來得及抓住逐風的犄角它就突然恐懼地鳴叫起來,前蹄高高揚起,帶著珊瑚站立了起來,然後飛快地轉身就跑!朱悠嵐也是十分警覺的,在她的耳朵聽到逐風哀叫的刹那她就發現了九色鹿的異樣,她也來不及想那麽多了,隨手拉起裳兒踏著碎冰跟著九色鹿朝劍城外圍奔去!
這一次,就連太陽降落到地麵上也無法驅散冰冷與黑暗了。
一扇巨大的黑門在黑霧中現出原形,黑門已經完全打開了。剛才斷裂開來的地麵明明堅實如山,此時卻軟軟地流動起來。黑門裏的混沌瘋狂地向外擴散,拉扯著拉扯著,那些散落在黃土地上的瓦礫屍體竟然河水般向著天空流淌!如果逐風再慢一瞬間,如果朱悠嵐沒有警覺地跟著逐風扯著裳兒離開……她們剛才還站著的地方,碎石瓦礫屍首,所有散落的一切都被卷向中央那巨大的漩渦!她們都不認為凡是有生命的東西,被弄進去了還能再活著出來……
天上的黑鳳凰亢奮了,尖聲鳴叫著。在流向巨門的瓦片廢墟河流裏,逆流而出飄出一個閃動的影子。影子抓住了珊瑚的視線,那應該是一隻鳥吧。隨即而出的影子也證明了她的猜想,可珊瑚猜到了前麵卻沒猜中事情的真相,那團撲閃撲閃的影子在飛出門的刹那身子一搖,一變十,十變百!成千上萬個影子瞬間膨脹成一個巨大的團影。待到那團影子膨脹到目力所及的大小,珊瑚是驚得臉都白了——那群鳥兒中,明明白白全是上古傳說中的惡禽!
單翼的畢方、雙翅的大鄂、足足有兩人高的鷹隼,但更多的還是一尺來長的烏鴉!它們也不知是活物還是邪靈,但共同點的特點是眼裏都閃著綠光,氣勢洶洶地撲閃著數量不一的翅膀,如流水般朝外圍傾瀉過來!
腥風隨著翅膀飛舞,可是除了翅膀撲閃出來的風聲,那些竄出來的東西卻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它們繞著黑鳳凰團團飛舞,越聚越多,簇擁著黑鳳凰向祝山的頂端緩緩移動。
珊瑚看清楚了,也就是說朱悠嵐也看清楚了。珊瑚是震驚,可見多了妖物的她還能保持自己的鎮定,隻是朱悠嵐右手緊緊地環過前胸死死地抓住了右手臂,眼睛是閉上了又睜開,睜開看見了那團黑影就又閉上,嘴裏還喃喃地說:“是夢嗎?不是,絕對不是夢……”
“如果是夢就好了。”珊瑚想起來了。好幾百年前,她與玉離的第一個師父就是這樣說的:人世中也有鬼走的道路,但平時鬼是不是出現於人世的,除非他們的路上出現了一扇能連接人世的門。
如果說平常出現在人世的邪靈是經由側門來到人世的,那麽這扇巨大的黑門——珊瑚臉色蒼白地說:“那個東方郡威,借助被侵染的成了黑鳳凰的玉離,把下三獄的門給打開。”
轟隆——仿佛為了印證珊瑚的話一樣,一道黑色的光幕從天空中本該是太陽的地方落了下來,雷聲大作,雲朵散開,一輪黑色的太陽出現在了祝山的頂端!
就像萬年不曾見過陽光的冤魂會在金色的太陽中化為灰燼一樣,在濃重的黑霧之中,祝山消失了,連同靖河國曾經輝煌的皇宮、連同皇宮裏上萬侍女太監、包括了祝山上皇家的陵墓、朱悠紅與東方燁慶刻下名字的石碑、神秘的龍牙石窟、玉離曾經爬過的樹曾經與珊瑚相擁不言的靈子殿、還有裳兒曾經被揭下煉鱗的刑場……在黑太陽升起、黑霧散開的刹那間統統化為灰燼!
前方目力所及的地麵上,如同深淵直達地底,空空如也。
“嗬嗬豹兒你又看到了太陽了,你開心麽?”就在那片什麽都沒有的虛無之中,一個女人的聲音在珊瑚的前方響起,前半句沙啞刺耳,後半句卻如同十八歲的少女在輕聲調笑。
珊瑚沒有動靜,朱悠嵐對這個聲音也絲毫不敏感,可裳兒卻動了。
裳兒的眉心泛起了三瓣粉色蓮花刻印,單腳起跳,手朝前方一甩人就躍了起來。然後三道藍色的光龍出現在她的腳下,帶著她直直地衝進了黑色太陽籠罩著的黑暗之中。
“裳兒回來!”朱悠嵐大聲地叫著,藍色的袖卷比她的聲音更快甩了出去。出去回來,朱悠嵐似乎是遇到了什麽頑強的東西,一聲布帛的輕響之後,朱悠嵐倒抽了一口冷氣,另一隻袖子帶著藍色碎冰也甩了出去。
就在這一來一回,裳兒隱怒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休要攔我。”
“回來!”朱悠嵐大聲地尖叫。於是珊瑚腦袋一拍從之前翡翠的話語中得到了啟發,也終於看出端倪了,前方那個聲音絕對是蘇靈的!在那日遁逃消失了的皇後,蘇靈!
想到這一層,珊瑚也明白了朱悠嵐的意思。裳兒既然之前被她剝去了煉鱗,這等奇恥大辱她都沒有反抗,不能說無心,隻能說是無法。既然當初無法,現在就不能保證一擊必殺!對於她等同於送死的行為當然要阻止。
珊瑚也動了,她嘴裏飛速地念起了真言,兩隻手的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同時點了自己的額頭,在指尖與額頭相接觸的一瞬間一道白色的絲線從中被撚了出來。當她的兩隻手指向前方的時候,一個銀白色的罩子沾上了朱悠嵐的衣裳。然後那些白色的絲線飛速向前攀爬,隻一瞬間就如願地聽到了一聲悶哼,珊瑚鬆了口氣,看來當年學到的束縛咒語果真有效,沿著朱悠嵐的衣袖出去竟然也真的能將對方束縛住。
朱悠嵐神色一鬆,手大幅度地向後揮去,隨著她的袖子飛回,神色變得猙獰的裳兒帶起了肅殺的逆風被拽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