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醜時已半,船艙內沒有半個人影,隻有燭焰零亂地搖擺。艙外風聲肆虐, 驟雨傾盆, 江浪一重重拍打在船舷上, 如萬千瓊珠錚然碎裂,未及平息,另一重風浪已隨後而至。

就在這狂亂駭人的風聲裏, 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有人落水了!有人跌下去了!”

才經一個大浪, 船身還未平穩,一個船夥計就看見船身左側, 一人身影晃了幾晃,重心不穩, 失足跌進了江水裏。江麵浪聲滔天, 落水聲被全然湮沒, 若不是這個夥計恰巧看著那個方向,恐怕沒有一個人會察覺到事件的發生。

“誰落水了?”船老大高聲喊道, “咱們值夜的人都在嗎?”

“都在!怕是那些客人裏的!”

“這麽大風浪,又是半夜,誰會出來閑逛?”另一個夥計接話道,“王三, 你確定沒看錯?”

“千真萬確!”那個叫王三的夥計喊道,“看那身形,像是個穿著暗色衣服的姑娘!”

“行了!這種風浪,一落水肯定沒命了, 你們幾個, ”船老大指了指王三和另外兩個夥計, “去問問那些客人,他們的同伴誰不見了!其他人,都抓好繩子!”

“是!”幾個夥計忙將手中繩索交給同伴,矮著身子跑進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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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鍾後,船艙內吵鬧起來,聽說有人落水,眾人都趕忙起床,分頭查看有無走失的同伴。

“何事這麽吵。”沈幹夕皺著眉頭從**支起身子。他和容疏華同睡一屋,風浪滔天,他們二人睡得不沉,此刻都醒了。

“是不是出事了?”容疏華不禁擔憂道,“不會觸礁了吧?我去看看。”說著便下床穿衣。

“這個時辰,咱們應該正在江中,不會觸礁才對。”沈幹夕也穿上外袍,“我和你一起去。”

沈幹夕將艙門打開,順手拉住一個從門前跑過的人:“這位兄台,外頭吵吵鬧鬧的,發生何事?”

“你們還不知道?”這人是商隊中的,“說是有個穿暗色衣服的,可能是個姑娘,落水了。你說這天氣,掉到江裏還有命活嗎?我們啊,都在清點人數呢,哎,你們也趕緊看看吧。”說完又扶著牆,匆匆跑走了。

沈幹夕卻呆住了。穿暗色衣服的,姑娘?他不記得商隊中有幾個女人,可這身裝束,為何竟像極了……

他心裏猛地一慌,立即奔向左側那間船艙,使勁拍門:“舒姑娘,你……”

手掌剛落到門上,門就被他推開了,室內唯有燭燈隨船身一起晃動,幽暗昏昧,空無一人。

仿佛印證了他的恐懼。

這一瞬間,他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在他的頭骨裏轟然炸開。他沒有停頓,在大腦做出反應之前,雙腳已向艙外跑去。

“喂!剛才那人說了什麽!你去哪!”容疏華踏出屋子,驚訝地看著沈幹夕頭也不回地跑遠,一回身,旁邊船艙大門敞開,陳舊的木門正發出喑啞遲鈍的聲響——他立即明白了。

“該死的。”容疏華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正要追上,船身忽然又是一陣晃動,他不得不趕忙靠著牆壁,穩住身子,“真是見鬼,我為什麽非要走水路。”一邊仍趕緊扶著牆,向外走去。

沈幹夕已跑到甲板上,不顧狂風暴雨瞬間將他淋了個通透,抓住一個船夥計就問:“人是何時落水的?在何處落水的?”

他全身上下布滿雨水,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素來溫和的神情,此時卻如同厲鬼。

“在左船舷,沒過多久,您知道落水人是……”船夥計的最後一個“誰”字還未說完,沈幹夕已鬆開手,向左側船尾跑去。

“哎!你要做什麽!”船夥計一怔,頓覺情況不對,連忙扯開嗓子大喊道,“快拉住他!拉住他!他要下去救人!”

船尾幾個夥計聞聲回頭,見沈幹夕跑來,急忙一起攔住他:“你要做什麽?你不要命了!”

“我要救她!”沈幹夕被幾個船夥計阻住腳步,煩躁地一手推開身前的人,“讓開!”

“你救不了!這麽大風浪,誰下去都會死!”幾個船夥計急忙圍在沈幹夕身周,試圖把他往船艙裏拖,“節哀順變吧!來不及了!你下去也是白白送命!”

“還來得及!”船身本就不穩,沈幹夕不禁踉蹌了一步。他愈發煩亂不安,一把甩開抱住他的兩個船夥計,“放開!否則別怪我動手!”

雖然沈幹夕水性不如幾個船夥計,但他畢竟身懷武功,那兩個船夥計被他用力一推,登時被推出幾丈遠,慘叫著倒在地上。餘下幾個船夥計見他會武功,不敢貿然上前,一時間都躊躇起來。

見無人再阻攔,沈幹夕繼續向船尾跑去,然而剛邁開腳,肩上猛地傳來一股極重的力量,將他整個身子向後扳去,這一下猝不及防,他險些跌在甲板上。

是誰如此不知好歹!沈幹夕滿臉怒氣回頭去看,卻對上了容疏華那張,比他憤怒不知幾百倍的臉。

“你就這麽想死,是嗎。”容疏華嘴角凝霜,從牙縫間擠出這句話。他頭發散亂地貼在臉上,雨水順著臉頰滴落,轉瞬就被風吹得支離破碎。他的目光卻比風雨夜色更加陰沉,看不見一星光亮。

沈幹夕怔了怔,人也終於清醒了一些。

憤怒和浮躁褪去,卻隻剩悲傷和哀求,他抓住容疏華手臂,看著他,竟似要落下淚來:“疏華……現在還來得及,我可以應付這些風浪,求你,讓我去救她。”

“如果,我不同意呢?”容疏華直直望進沈幹夕眼中。

“我,我不知道,我隻能求你……”沈幹夕哀聲懇求,雨水混著淚水,流了他一臉,“你一定明白我的,求你……”

就算舒泠武功天下第一,可是她生長於蒼目山,不比他生在水邊,如此風浪,她該如何脫險?他留在船上,多耽擱一分,都會使她的危險又加重一分——

可是,他不能對容疏華出手,他——他該如何是好?

“就為一個女人?沈幹夕,你瘋了嗎?”容疏華目光微閃,似乎不想多說,冷著臉,拉著他欲往回走,“跟我回去。”

“我沒有瘋,疏華……”沈幹夕不肯走,他的哀求在嘈雜的雨聲裏,顯得愈發單薄,“舒泠落了水,我不能不管啊……”

話未說完,突然間,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

“我沒有落水。”

縱使暴雨漫天,勁風呼嘯,她的聲音卻依舊像一柄輕薄而鋒利的刀,穿透層層雨幕,朔朔寒風,平穩又清晰地落進眾人耳中。

不僅沈幹夕,就連容疏華都怔住了,兩人一齊轉身,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舒泠就站在船艙門口,望向他們。

她足下平穩如常,隻是狂風肆虐,她身上還是淋了不少雨水。相比於風雨中滿身淩亂的兩個人,她的表情依舊平靜而漠然,似乎這滿目蒼夷,仿若厲鬼哀鳴的狂風驟雨,也不能動搖她分毫。

沈幹夕掙開容疏華的手,容疏華沒有再阻攔他。他奔至舒泠身前,水珠掛滿長睫,映出狹窄船艙中的燭光:“真的是你,太好了,我,我看你不在,他們說暗色衣服的姑娘……你,你怎麽出來了?”

他語無倫次地說著,帶著劫後餘生的欣喜和感動。

舒泠抬起頭,卻不由得疑惑。沈幹夕難道不知,她武功很強,這風浪即使看上去有些駭人,但——遠遠不會對她造成困擾嗎?她又怎麽可能失足落水?

她看著沈幹夕雙眼,他漆黑的瞳孔流轉著淩淩水光,似乎藏著她不甚明了的情緒。她忍不住皺起眉,半晌,才靜靜開口:“睡不著,就出來走走。”

“總之,沒事就好。”沈幹夕終於舒了口氣,跨進船艙,將舒泠往裏拉了拉,“外麵太危險了,你衣服也被淋濕了,快回去換一身吧,以免著涼生病。”複又轉頭,招呼正一步兩晃,向船艙走來的容疏華,“疏華,你也快進來。”

“嗯。”舒泠淡聲應著,目光已平靜如常。她跟在沈幹夕身後,向船艙內走去。

容疏華也走進船艙,衣袖衣擺直往下淌水,他安靜地看著已走入船艙深處的二人,最終,隻剩下一聲長長的歎息。

作者有話說:

這,寫的時候沒覺得,現在修文才發現,沈幹夕怎麽好像是個戀愛腦啊!

想了半天,還是保留了這章情節,反正HE,戀愛腦就戀愛腦吧。_(:зゝ∠)_

ps:其實,所有人都在低估舒泠的武功,就好像學霸考100,是因為試卷滿分隻有100。舒泠成為天下第一,是因為第二隻有90多分,而她考了100。如果試卷滿分有200,她就能考200。

後麵還會再詳細描述她武功之出神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