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煩了太煩了太煩了!”趙瑜媛赤/裸雙腳, 坐在蓮花池邊,一邊用腳踢踏池水,一邊抓起身側石子扔進池中, 砸出一片淩亂水花, “哥哥為何還不來, 這都快酉時了!”

“公主,”身後一個宮女弓著腰,小心翼翼地勸慰, “殿下事務繁多……”

“又是事務繁多, 你們就不能換句話說?”趙瑜媛一聽更加心煩氣躁,猛地將手中石子向池水砸去, “哥哥當上太子已經三個月了,可他陪我的日子, 連十天都不到!”

“這, 公主, 要不奴婢陪您去花園裏轉轉?”那個宮女不敢再勸,隻好小心地提議, “雖然是夏天,可您這樣玩水,萬一受了涼,奴婢……”

“不去不去!”趙瑜媛煩躁地抬手打斷她, 扁了扁嘴,話音卻帶了委屈,“阿雪不在了以後,你們這群人, 全都死氣沉沉的。為什麽不讓阿雪來陪我?我討厭你們, 我討厭哥哥, 嗚……”說著說著,趙瑜媛忍不住哭了起來。

趙瑜媛一哭,周圍一眾宮女就更加手足無措了。玉寧公主是太子唯一的親妹妹,今年才十二歲。太子寵她,事事順著她心意,要什麽都給她,這宮裏頭,誰也不敢對她說一句重話。

原先,趙瑜媛身邊有個叫做薑雪的貼身婢女,二人年紀相仿,脾氣相投,名義上是主仆,實際更像是姐妹,趙瑜媛十分依賴她,也肯聽她勸告。但太子入主東宮不久,那個叫薑雪的宮女,就在一夜之間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她犯了什麽事,也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裏。

皇宮裏少了一個宮女,本不是大事,然而這個宮女不見了,事情卻不小。多日搜尋無果,趙瑜媛一日比一日煩悶暴躁,太子又忙,皇上是曆來不管後廷之事的,這宮裏上下,隻怕再無人能勸住這位玉寧公主了。

“你們都閉嘴,別在這嘰嘰喳喳的,聽得我更煩了。”趙瑜媛才哭了幾聲,就不得不打斷那些跪在她身周,試圖安慰她,勸說她,給她擦眼淚的宮女。她從池邊站起,身側宮女趕忙拿過繡鞋要給她穿上,趙瑜媛看著那個宮女的頭頂,心裏不禁竄起一股無名火,一抬腳,將繡鞋踢進了池子裏。

“公主……”那個宮女一驚,忙將身子伏在地上,“公主息怒。”

“我要自己走一走,你們都別跟上來。誰敢不聽,我就打斷他的腿。”趙瑜媛不耐煩地命令道,然後她不再看地上跪伏眾人,光著腳,向遠處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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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瑜媛氣勢洶洶地走了,但沒走多遠,腳底就被石路磨得生疼,她不得不坐下來休息。回頭往來時的路上看,居然真的沒有一個人跟著她,趙瑜媛忍不住重重歎了口氣:“不需要他們時,總有一群人圍在身邊,等到需要人幫忙,一個個全都沒了影子。”

她坐在樹蔭裏,將雙腿抱在身前,抬起頭望向天空。樹上知了悠亮地長鳴,這一方樹影,仿佛是燥熱夏天之中的仙境,趙瑜媛就這樣聽著蟬聲,出了神。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溫和的聲音帶著疑惑響起,將她拉回煩熱的現實裏:“你是宮女嗎?你為何自己一個人,坐在這裏?”

“我——我才不是宮女!你居然不認識本公主?你這個不長眼的——”趙瑜媛怒不可抑地從地上跳起來,回身正要訓斥說話之人,然而,當她看見麵前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的年輕男子,他眼中點點流光,仿佛白日裏墜了漫天的星辰——她後麵的話,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你是誰?”趙瑜媛咽了咽口水,問道。這人穿著講究,麵容清俊,周身氣質甚至比起哥哥也不遑多讓。但她從未見過他,他不是皇家的人嗎?

“你是玉寧公主嗎?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嗯,或者我應該這樣介紹自己,我是織鳳樓的少樓主,沈幹夕。”沈幹夕笑眯眯地回答。

“我們以前見過?”趙瑜媛狐疑地打量著沈幹夕。

“應該沒有吧。”

“那你,為何知道我是誰?”趙瑜媛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你為何不帶隨從?你為何能在皇宮裏隨意走動?”

“我以前聽修偃說起你。”沈幹夕察覺到趙瑜媛的防備,他站在原處,依舊溫和地笑笑,“你沒有聽他提起我嗎?他給了我令牌,所以我可以在皇宮裏隨意走動。”

“你剛剛說你叫……”

“沈幹夕。織鳳樓的沈幹夕。”

“啊,我知道你。”趙瑜媛恍然,“你是哥哥的朋友,可你——你為何會在這裏?”

“當然是來找你的。”沈幹夕笑著解釋,“修偃聽說你獨自跑走了,可他正事還未做完,就叫我過來找你了。”

“哼,我的事就不是正事嗎。”趙瑜媛小聲嘟囔了一句,看了看沈幹夕,命令道,“那你蹲下來。”

“嗯?”沈幹夕一怔。

“本公主才不要自己走那麽遠的路,當然是讓你背我回去了。快蹲下來。”趙瑜媛往下揮了揮手。

“好,我背你回去。”沈幹夕眼中露出幾分無奈,但還是聽話地背過身,蹲在趙瑜媛麵前,“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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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已向西沉去,遠處雲層似染了胭脂,庭院裏的樹葉和百花,也抹上了淺淺的醉色。趙瑜媛伏在沈幹夕背上,身子隨著他的腳步一起一伏,一路安靜的她忽然開口:“對了,你和哥哥關係好,那你知不知道,阿雪去了哪裏?”

“阿雪?”沈幹夕想了想,“我沒聽過這個名字,是你的朋友嗎?”

“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有一天我醒來,她就不在了。”趙瑜媛將頭靠在沈幹夕肩上,覺得鼻子發酸,“我去問哥哥,他說阿雪回家了。可是我不信,阿雪她,不可能一句話都不告訴我就走了。”

“也許,是她家裏出了急事,來不及向你道別呢?”沈幹夕試探著開口。

“幹夕哥哥,我雖然年紀小,可我都明白的。”趙瑜媛輕輕搖了搖頭,“我大概,再也見不到阿雪了。”

沈幹夕不由得沉默下來。他知道皇宮是什麽,他知道那個叫阿雪的宮女,幾乎不可能還活著。一時間,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半晌,沈幹夕才再次開口:“公主,想不想聽江湖裏的故事?我敢保證,我說的故事,就連你哥哥都不知道。”

“好啊!”趙瑜媛的眼睛亮了亮,“不過,今天有些晚了,你明天還在嗎?”頓了頓,她又輕聲說,“還有,我叫趙瑜媛,不要叫我公主。”

“好,瑜媛。”沈幹夕笑了笑,“我要在宮裏住五天,一定能找到機會,讓你大飽耳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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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五天,趙瑜媛每天都要去找沈幹夕。沈幹夕不像宮女太監那樣拘謹,陪著趙瑜媛滿院子跑,兩個人踩進池塘裏抓魚,爬到樹上摘花,趙瑜媛甚至讓沈幹夕帶著她,坐在東華宮房頂上賞風景、吃點心。

“晚霞好漂亮啊!幹夕哥哥,你的輕功這麽厲害,你是不是比哥哥還要厲害?”坐在屋脊上,傍晚的風愜意又清爽,趙瑜媛興奮地望向沈幹夕,滿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哈哈,那是自然。他成天在皇宮裏,就這一畝三分地,而我在江湖裏,山河綿延無盡,我不僅武功更厲害,見識也比他多。”沈幹夕挑眉笑道,手卻始終緊緊握著趙瑜媛的手腕,以防她坐得不穩,從屋頂上摔落。

“果真如此。”趙瑜媛點點頭道,“你講的那些故事,我以前……”

“瑜媛,別聽他胡說!”趙瑜媛話未說完就被打斷,低頭看去,趙修偃正站在院子裏,雙手叉腰,仰頭看向屋頂上的二人。

“哥哥!”趙瑜媛看見趙修偃,開心地向他揮手,沈幹夕連忙抓牢她:“抓緊我,我帶你下去。”

剛落到地麵,趙瑜媛就飛快地向趙修偃跑去,撲到他懷裏撒嬌:“哥哥,你好久沒來找我了!”

“這幾天你是玩瘋了。”趙修偃拍了拍趙瑜媛,語氣又是無奈又是寵愛,“哥哥今日無事,所以過來陪你。”然後他抬起頭,眯起眼睛看向沈幹夕,“幹夕,你不要對我妹妹亂說,什麽時候你武功比我厲害,見識比我多?”

“你在宮裏悶了三個月,此時與我一較高下,並非明智之舉。”沈幹夕嘿然一笑道,“當然,就算平時,你也打不贏我。”

“你——!唉,算了,看在你這些天代我陪瑜媛的份上,不跟你計較。”趙修偃妥協地揮了揮手,一邊重重歎息,“不過,這丫頭被我慣壞了,任性頑劣,辛苦你了。”

“哥哥!”趙瑜媛不滿地捶了趙修偃一下,臉上飛起一抹羞赧。

“沒有,我覺得挺開心。”沈幹夕笑著搖了搖頭,“瑜媛既是你的親妹妹,在我心裏,就和我的親妹妹一樣。”

“總感覺皇家的便宜,都被你占盡了。”趙修偃嘟囔道,一手拉著趙瑜媛,一手招呼沈幹夕,“明天你就走了,一起吃頓晚飯吧,我吩咐了禦膳房,有你愛吃的蓮花露。”

“哦?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沈幹夕走到趙修偃另一側,三人一並向前走去,然而此時,趙瑜媛心底,卻正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彌漫開來——他說,她像他的親妹妹一樣,可她心裏,卻不覺得開心。

她還不明白這份感情是什麽,但他和哥哥是不同的——她不想成為他的“妹妹”。

作者有話說:

雖然確實沒花多少筆墨來寫,但串一串背景也能發現,公主真的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