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雨水痕跡早已被陽光曬去,天朗氣清,雲霞旖旎, 經過一夜泥土的濕潤, 春草木葉仿佛又綠了幾分。
沈幹夕的臉上也似落滿春風, 眸光被晨霞映成橘色:“昨夜睡得如何?離議事尚有半個時辰,我去拿幾塊點心,咱們找一處風景好的地方吃早飯吧?”
“好。”舒泠已穿戴整齊, 此刻正安靜地等在門口。
“你還好吧?”沈幹夕走上前, 打量著舒泠臉色,眼中浮起一絲憂慮, “你昨夜睡得不好嗎?要不,還是回去休息吧?”
“不用。”舒泠淡淡搖頭, “我沒事。”
“你……”沈幹夕猶豫了一下, 才輕聲問道, “你是在擔心赤月組織的事情嗎?”
舒泠眉心輕蹙,沒有回答。
舒泠不開口, 沈幹夕又將她的沉默當做了肯定:“我知道,赤月畢竟是你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他們都是你舊時的同伴,你不忍心出手, 也在情理之中。沒關係,你如果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回織鳳樓等我就好。”
頓了頓, 他又補充道, “我雖然不知能否說服疏華, 但我一定會盡力留下蕭麟趾性命,隻廢去他的武功,將他嚴加看管,令他無法再去殺人。其他的,你就不要再多想了,好嗎?”
舒泠聞言,忍不住抬頭看向沈幹夕,目光難掩些許驚訝。
“真的,我說的是真的。”見到她的神色,沈幹夕連忙保證,“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想辦法留下蕭麟趾一命。”
“我不是要說此事。”舒泠默了默,複又垂眼,“你們,不一定會贏。”
“怎麽?”沈幹夕一怔,“為何這樣說?七個門派,難道贏不了一個?”
“赤月十殺手,能與整個織鳳樓兵力相抗衡。”舒泠淡淡開口,“而在赤月,除了他們,還有數十名,與淩恒不分伯仲的殺手。”
“確實,這次名義上是七大門派圍剿,但各派都隻派來部分兵力,彼此配合也未必默契,不能按整個門派的實力計算。”沈幹夕點點頭,眉心微蹙,心下已開始思索,“但據我所知,十殺手,還有其餘殺手,並非全部聚集於蒼目山,不是嗎?”
“是。但他們若得知此事,會立即趕回。”舒泠說。
“舒泠,”沈幹夕望了舒泠一眼,卻忽然笑了笑,語氣柔和下來,“不用擔心,我和疏華早已預想到此事,所以,自然早就有所防範。”
見舒泠麵上浮起疑惑,沈幹夕笑著解釋道:“此時此刻,蒼目山山腳,應該已經被七大門派弟子包圍了,咱們從織鳳樓離開不久,孫長老就帶著人,悄悄趕往蒼州,其他門派也同樣。疏華派了親信,在山腳監視各個門派,就算消息走漏,赤月的殺手想回到蒼目山,也會在半路被我們的人攔下。”
舒泠聽此,沉思片刻,才又開口淡淡道:“大多殺手,你們攔不住。”
沈幹夕不由得沉默了。
舒泠所言,不無道理,他想了許久,竟想不出一個可解之法。這一戰本就凶險異常,蒼目山地勢複雜,樹木林立,七大門派不得不分散兵力,以防蕭麟趾從小路逃走。然而兵力一旦分散,如果遇見十殺手,救援不及,恐怕便會被對方突圍。
他的眉頭越鎖越緊,舒泠清淡的聲音卻又響起:“我和你一起去。”
沈幹夕詫異地看向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什麽?”
“若遇十殺手,我會保護你。”舒泠平靜地說。
“啊……”沈幹夕怔了一下,突然間鼻子一酸,舒泠那張安定而清淡的臉,竟一瞬間變得模糊起來。雖然他知道,舒泠說要保護他,說不定隻是她自覺作為護衛的責任,可他仍然覺得,似乎有什麽柔軟而有力的東西輕輕攥住了他的心跳,這一瞬間,他隻想將麵前的人緊緊擁在懷裏。
當然,他隻敢想,不敢真的付諸行動。
沈幹夕吸了吸鼻子,最後還是搖搖頭,歎息道:“能聽到你這句話,真是太好了,但我不想讓你勉強,你應該……不希望與昔日同伴為敵吧?你隻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歡做的事,不用擔心我,我會帶上菀青,不會有事的。”
舒泠不解沈幹夕為何雙眼水氣彌漫,然而他的話,卻令她心頭微微一頓。她靜了靜,輕輕搖頭,語氣鄭重許多:“不可,即使菀青,也難敵十殺手。此外,還有一事。”
這一夜她都在猶豫,直到此時,她終於下了決心。
“飛春閣關娘,她是十殺手之一,關雎。”
沈幹夕以誠待她,所以她以誠報之。又或者,她隻是不希望,他會輸。
沈幹夕僵住了。
他的目光在舒泠臉上逡巡許久,才終於蹙眉凝眸,低聲問道:“她沒有對你做什麽事情吧?”
舒泠一怔,繼而搖了搖頭。
“那就好。”沈幹夕似乎舒了一口氣,目色凝重幾分,“你知道她的計劃?”
舒泠眼睫微垂,依舊搖了搖頭。
沈幹夕想了想,又向她求證:“你能肯定,她所效忠,不是飛春閣,而是赤月組織?”
舒泠靜了一靜,隨後點點頭。
“除此之外,你還知道更多的事情嗎?”沈幹夕又問。
舒泠再次搖頭。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沒用。
“不要緊,已經足夠了。”沈幹夕卻仿佛知曉舒泠所想,他目光微閃,片刻後才長呼了一口氣,“舒泠,我要去找疏華一趟,你不用等我,先吃飯吧。”
沈幹夕抬腳就要走,舒泠怔了怔,忍不住開口喚住他:“你,相信我?”
沈幹夕已經跨出門檻,聞言回過頭,淺笑著問,“難道你是騙我的?”
“不是……”舒泠下意識地搖頭,可他不是一向多疑嗎?她無憑無據,隻有一句話,為何他卻毫不懷疑?
沈幹夕走回舒泠身前,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聲音愈發柔和:“我知道,你沒有必要說謊,如果你想害我,每天深夜,我都能死一次。就算,你真的在騙我,那就我受你的騙吧。”
舒泠怔怔地看著沈幹夕,沈幹夕彎了彎嘴角和眼角,仿佛也將瞳孔中的晨光折射進舒泠的眼眸:“不用擔心,雖然你擔心我,我也很高興。不過,這件事,我心中已有對策,你不要再同第三人提起此事。”
“……好。”舒泠不知他想到什麽對策,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那我先走了,你安心去吃飯。”沈幹夕又笑了笑,稍稍低頭,在舒泠發間落下一個輕吻,便轉身離去了。
舒泠靜靜目送沈幹夕的背影消失,卻心亂如麻,無暇細想他話中深意。她選擇了織鳳樓,是不是就意味著,背叛了赤月?
她不想見到沈幹夕受傷,卻也不想與義父和葛覃為敵。昨夜她從沈幹夕衣袍內找出的信,信中所寫——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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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茶香氤氳,寂靜無聲。
趙修偃聽沈幹夕說完,已經沉默了許久,直到杯中茶水半涼,他才抬起頭,沉聲問:“你如何肯定,舒泠所言屬實?”
“她們同在赤月,舒泠又是頂尖殺手,總不會認錯吧?”沈幹夕不以為然地笑笑,“至於關雎是否另有圖謀,這倒無妨,我……”
“我不是在問這些。”趙修偃皺眉打斷他,“我想知道的是,舒泠為何會選擇出賣赤月組織?”
沈幹夕怔了一下,目光微微閃動,繼而卻彎著嘴角笑道:“不是早就說過,她如今在織鳳樓,她已經不是赤月的殺手了。”
“她畢竟為蕭麟趾效命多年,你不該盲目輕信她。”趙修偃依舊臉色沉肅。
“好——”沈幹夕從善如流,“那也無妨,到時候,我在舒泠身邊,再叫菀青暗中跟著關雎,就算她們有所異動,我們也能及時察覺。”
趙修偃將信將疑地看著他,眉目間略染憂慮:“關雎實力不可小覷,我不覺得菀青能贏。你讓她一人跟去,太危險了,還是我叫白華跟著吧。”
“不用,你帶來的人不多,還是留在你身邊,較為妥當。”沈幹夕搖搖頭,寬慰道,“我會發信回織鳳樓,讓樓中暗衛趕來,和菀青一起行動。我也會叮囑她隻需遠遠跟著,不要出手,一旦情況有變,就立即逃走——這樣,應該不會有危險。”
“也好。”趙修偃這才神色稍霽,歎息道,“雖然此次共有七個門派,可真正信得過的人,卻實在不多。所以這件事,你我二人知曉就夠了,千萬不要聲張。”
“我也如此打算。”沈幹夕同意道,“你準備如何應對?”
“就依你說的辦法,將計就計。”趙修偃凝眸看向沈幹夕,墨黑瞳孔不知其深,仿佛有流淌的波紋聚在眼底,“稍後議會,我讓南青劍派帶領各門派,從主路攻上山頂,讓飛春閣去負責後山的攔截。那邊的事……就拜托你了。”
“好。”沈幹夕點頭,目光鄭重,“你隻管指揮大部隊正麵進攻,餘下之事,就交給我吧。”
“無論如何,千萬小心。”趙修偃憂心忡忡地叮囑。他的心頭,始終縈繞著某種難以描述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