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不信我?”沈幹夕忽然覺得心髒一陣收縮, 鈍重的疼痛,令他微微皺起了眉,“難道, 你真的還想回到赤月組織嗎?他隻是騙你幫他, 好讓他自己脫險, 舒泠,你不要聽信他說的話啊。”
舒泠卻不為所動,安靜地重複:“我自己決定。”
她的確從未全然信任沈幹夕, 蕭麟趾似乎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既然如此,不妨趁此機會, 問個明白。
“你……好,我答應你。”沈幹夕妥協地解開了蕭麟趾的穴道, 垂下眼睫, 掩蓋住他目光中的失落。
他算到了一切, 一切,似乎也都按照他的預想發展。
除了……舒泠。
“不錯, 舒泠,我不逼你,也不能逼你。我自說我的,要如何做, 你自己決定。”蕭麟趾開口,嘴角微微揚起,“你不妨仔細想想,沈樓主知道你下毒, 知道你要殺他, 卻依然留下你性命, 甚至,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從那位太子手裏,將你救回織鳳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他為什麽會救一個,要取他性命之人?”
“這件事,我已經同她說過。”沈幹夕臉色不善,在一旁冷冷開口。
“沈樓主,你在江湖上,一向以能言善辯,善使陰謀著稱,你說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蕭麟趾冷笑道,“舒泠,說不準從一開始,他就是有預謀地接近你,與你相遇,否則,誰敢讓一個殺手整日待在身邊?誰不怕你舒泠的刀?隻是你這把刀,的確價值連城,沈樓主是生意人,自然不會做毫無益處之事,一旦成功,此後收益,不可估量。”
蕭麟趾循循善誘,他不知二人如何相識,隻好說些模棱兩可的話。至於是真是假,並非關鍵,隻要這些話能讓舒泠心中動搖,目的就已達成。
沈幹夕的確能言善語,不過,他蕭麟趾也並非笨嘴拙舌之人。
果然,舒泠聽後,目色漸漸沉寂下來。
沈幹夕會演戲,她始終清楚,江湖上的說辭,她也略知一二。可本該早已了然的事情,她亦從未放在心上的事情,此刻親耳聽見,她卻忽然有些難過。
難道他從一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騙她嗎?
“你不要信口開河!”沈幹夕似有些忍無可忍,舒泠不擅長應對陰謀詭計,說不定真要被蕭麟趾幾句巧言蒙蔽,“我看在舒泠份上,才沒有封住你的穴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沈樓主敢做,卻不敢讓他人說嗎?”蕭麟趾卻再次冷笑,“舒泠在織鳳樓的消息,難道不是你故意放出來的?”
“你說什麽?”沈幹夕一驚。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沈樓主長袖善舞,但也不要低估了關雎。”蕭麟趾嘴角輕挑,察覺頸間玉扇傳來的輕顫,他便知自己說中了,“我剛發出懸賞,不足五日,江湖上就傳出舒泠傷勢嚴重,被軟禁於織鳳樓中的消息。你如此做,為了什麽?為了讓所有殺手,都去織鳳樓刺殺?”
“你不要胡說!”沈幹夕指尖一抖,慌亂之間,竟未察覺聲音微微變了形。
蕭麟趾說的,是真的。
可他隻是想留下舒泠,雖然不是光明正大的法子,可他隻是不想她離開,他從未想過要做任何傷害她的事情!
然而未及沈幹夕反駁,蕭麟趾再次開口了。他望向舒泠,雙眸深邃,語速極快,仿佛害怕被沈幹夕打斷:“你在織鳳樓,遇見過不少殺手吧?不過,我隻派去了一個暗探,以及螽斯,螽斯也並非為殺你而去。如果有第三人,恐怕,你就要問問這位沈樓主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舒泠眉心深鎖,啞著聲音問。
“信與不信,你自己判斷。”蕭麟趾不答,心知舒泠已經動搖,又加了最後一根稻草,“就算赤月殺手武功高強,可織鳳樓,終究是一流門派,層層守衛竟形同虛設,絲毫不加阻攔,任由殺手潛入內部。沈樓主,你的膽量,確實當得起一樓之主。”
“你——!”沈幹夕目光沉得仿佛黴雨,可蕭麟趾所言卻是實情。他當初一心“英雄救美”,不想今日,竟留下如此把柄。
“為什麽?”
舒泠望向不遠處二人,這一句話,卻不知應該問誰。
“為什麽?”蕭麟趾揚起嘴角,似乎這是一個十分可笑的問題,“你是江湖上最快的刀,自然人人都想得到你,為己所用,沈樓主又怎會例外?赤月組織於你,多少有十餘年養育恩情,不如離開織鳳樓,回到赤月如何?”
“不要聽他胡說!”沈幹夕打斷蕭麟趾,急切地向舒泠澄清,“不要相信他!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我發誓!”
他急得眉頭皺成一團,蕭麟趾勾起嘴角,無言冷笑。舒泠卻沉默了。
“沈幹夕,”許久,她終於開口,聲音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淵,“那些殺手,是真的嗎?”
“我……”沈幹夕神色僵了僵,可他不能再騙她了,“是,但是……”
“所以,”然而他的話,卻被舒泠毫無溫度地截斷,“你一直在騙我,利用我,是嗎?”
她忽然有許多想質問的話,仿佛必須都問清楚,她心底的鬱結,才能夠有所緩解,“竹醉山莊,橘井壇,織鳳樓,東華宮……你始終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之人,我也一樣,你也隻當我,是一把很好用,很快的刀吧?”
雖然句句控訴,她的語氣卻極淡極緩,毫無波瀾。然而她冷漠的神色和話音,令沈幹夕心底騰地竄起一股恐懼。
“不是,不是這樣!”沈幹夕焦急地辯解,她已經徹底誤解他了,“我承認,最開始,你我在臨平縣相遇時,我確實想過利用你,可隻有那時!我沒有騙你其他事,後來再次見到你,我也沒有再想過利用你做任何事……”
他不知如何才能令舒泠信服,早知如此,他絕不會同意解開蕭麟趾的穴道,絕不會讓她聽見那些話,“你相信我,我從未將你當做什麽好用的刀,我真的隻是不想讓你走……我從未讓你為我殺人,對不對?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曾攔你,我帶著你到處走,也隻是想讓你陪在我身邊……”
舒泠再次猶豫了。
義父所言屬實,夜闖織鳳樓的殺手,是沈幹夕故意引來。但沈幹夕所言,也同樣沒有不對——一年以來,他從未讓她去殺任何人,甚至,除了不久前在陳家,她從未為他拔過一次刀。
她想不明白,忽然隻覺得疲倦。
究竟什麽是真,又什麽是假。茫茫俗世,碌碌紅塵,這江湖如此浩淼,可她究竟——該相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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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茂密的枝葉間,忽然傳來幾聲輕響。
下一刹,漫天針雨如芒,當頭罩下,細小銀尖反射著幽亮而詭異的碧色,從四麵八方,直刺向舒泠!
針雨之密,如同濃雲籠罩在舒泠頭頂,竟連一絲陽光都無法透過!
這一突變,在場眾人齊齊變了臉色。
舒泠也不由得一駭,方才心中遲疑,竟讓人趁虛而入,連近在身周的敵人都未察覺!然而她應變極快,瞬間已凝起全身真氣,青寂刀錚然出鞘,刀光一燃,就要向上燒去——
視線之中,卻突然落入一個雪白色的身影。
竟是沈幹夕,在針雨落下的一瞬,整個人化作一道白虹,閃電般向前掠去。他玉扇如風,衣袖如鴻,用盡全力一振,仿佛掃清了一天一地的雲霾和夢魘,然後,將舒泠緊緊擁抱在懷中。
舒泠怔住了。
身周幾個方向俱響起簌簌葉聲,然而舒泠卻顧不上四周響動,伸出雙手,扶住已將全身重量壓在她肩頭的沈幹夕。
“咳……”沈幹夕忽然咳了一聲,心脈間傳來微弱的刺痛,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
舒泠雙手一顫,聽見耳畔沉重的呼吸聲,知他終究被毒針刺中,忙在他背後連點幾處要穴,先將他心脈護住。四周腳步聲並未接近,而是走向蕭麟趾,她於是扶沈幹夕靠著樹幹慢慢坐下,將他背上數隻銀針一一取出。
“你小心他們……”沈幹夕虛弱地望著她,“若來不及,就別費力氣了……”
舒泠卻仿若未聞,將他手臂和大腿上幾隻銀針也盡數取下,然後才問:“還有嗎?”
“沒有了……”沈幹夕臉上浮起無奈,又有些許欣慰和期待,輕輕握住舒泠的手,“你現在……願意相信我了嗎?”
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仿佛有什麽正狠狠攥她的心跳:“為什麽?你不是,一直很會算計嗎?為何要出手?你怎知我擋不下……”
沈幹夕溫柔地看著她的臉,陽光將她的烏發染成金色,他忍不住想去觸摸,卻發現已難以抬起雙手。最後,他隻得輕輕歎息:“是啊……我是個商人,長於計算,重銀重利,從未想過,我竟會為了另一個人而死。這買賣,真的太不合算了……”
他眼底升騰起模糊的水霧,安靜地望進舒泠雙眼,語氣虛弱,卻仍舊極為柔軟,“就是一瞬間而已,哪裏有空細想原因?我可能……隻是害怕。你擋不擋得下,我不知道,可我害怕……我怕你萬一受了傷,怕我以後……無法再見到你……”
“不要說了。”舒泠顫抖著打斷他,他的生命正在流失,她卻無法留住,“不要說話,也不要運氣,我想辦法幫你逼出體內之毒。”
“不行……”沈幹夕卻按住她的手,“他們都來了,你不要管我……你一個人,總有辦法逃走……”
他的頭腦已逐漸混沌,雙眼也快要無法睜開,“這個……這個給你……”
他費力地抬起右手,從懷中摸索出一個錦囊,塞進舒泠手中。然而,這一個如此簡單的動作,就幾乎耗盡了他所有力氣。他最後握著舒泠的手,雙目緊閉,聲音愈加低微,“這是我的印……去找淩恒和菀青……幫我,幫我保護好織鳳樓……”
說完,他的頭輕輕一歪,再無聲息。
作者有話說:
本文是個HE。
下一章,舒泠要拔刀了!(激動)
一個十殺手的武功排名:螽斯葛覃關雎樛木桃夭漢廣=汝墳=菀青沈幹夕兔罝芣苡卷耳本故事的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