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泠卻沒有停留。

漢廣被擊飛的同時, 她右足猛力一踏,整個人如飛箭般射了出去,自樛木和關雎中間直直穿過, 掠向後方的桃夭和汝墳。

汝墳一刀從左側橫劈而來, 舒泠腰身一矮, 不退反進,刀風從頭頂呼嘯而過,青寂刀隨即向上一揚, 自腰至肩, 幹淨利落地在汝墳胸前,斬出一道深及胸骨的傷口!

舒泠的刀太快, 他根本來不及變招,亦來不及躲避。疼痛瞬間被麻木取代, 最後, 他隻來得及轉過半個頭, 看向桃夭——眼前,卻隻剩下鋪天蓋地的黑暗。

鮮血噴薄而出, 染透舒泠半個身子。她左手邊,桃夭喉間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吼,似是痛及血脈,明紅色刀脊上仿佛突然燒起了血一般的火, 火光和刀光被真氣激發,如數不清的曼珠沙華燎原盛開,淩風起舞,萬豔千紅。

——可在舒泠眼中, 桃夭的刀, 所有人的刀, 都慢得像一位行將就木的老翁。

青寂刀沒有在汝墳身上多停留一瞬,舒泠右腳向後一錯,再借力向前,變斬為刺,刀聲破空,自那烈烈火焰中刺了進去!

火光猛地一滯,青色刀尖已沒入桃夭的胸口。

桃夭悶聲一哼,舒泠已毫不猶豫地將刀抽出,身後刀風急驟,她手腕一轉,便欲向後掃去。

然而她側過半個臉,卻正好對上了葛覃那深不見底的目光。

舒泠眉頭一頓,瞬間再將手腕一翻,兩刀相擊,她連點數下,最後刺中葛覃虎口,先將他長刀打落,然後用刀背重重拍在他前胸,將他整個人打飛了出去。

但,就是因為這一瞬變招,螽斯薄刀已從左身逼近,她來不及將右手收回了。

她來不及用青寂刀擋下,來不及避開,甚至來不及多一瞬思考,刀鳴聲響在耳畔,完全憑著本能的反應,她抬起左手,竟生生握住了刀刃!

同時,她的右手已將青寂刀回轉,向螽斯下身劈去!

螽斯一駭,急忙用力將蟬鳴刀一抽,身子急退,青寂刀隻割掉他一處衣角。而舒泠已借刀勢轉身,堪堪避過關雎和樛木的刀,迅速向後退開數步,拉開一些距離,與其他四人相對而立。

林風蕭瑟,血腥如霧。

至此,戰鬥終得以片刻喘息。

舒泠左手鮮血淋漓,一滴一滴向地上落去,右手刀鋒盡染血色,斜斜指向地麵。她迅速環視四周,蕭麟趾不知何時已獨自離去,應該是將十殺手留下來牽製她,爭取時間,然後先行下山了吧。

她的敵人,還剩四人。

雖然她先發製敵,趁十殺手未做足防備,用最短時間擊潰了六人。然而,她受了傷,內力也有損耗,剩餘這四人,除了兔罝,其他三人——螽斯、關雎、樛木——都不是她可以一招之內戰勝的對手。

她目光清冷,心中正默默思索出手的時機和順序,就在這時,對麵四人一起動了。

螽斯、關雎和樛木分作三路,從三個方向將舒泠圍在中間,兔罝則向上一躍,踏上樹幹,在樹與樹之間來回跳躍。他將長刀收起,卻自袖中拿出幾枚輕薄小刀,一來可為下麵三人作掩護,二來,如果舒泠露出破綻,他也可趁機偷襲。

雖然因為輕敵,失了先機,但多年暗殺經驗,令他們迅速冷靜下來。他們且守且攻,彼此照應,三個人中,總有一人處於舒泠視線死角,令她不得不分心防範。

這樣一來,雖然他們仍舊難以傷及舒泠,但她,也無法再迅速取勝了。

沈幹夕還在,身負重傷,生命岌岌可危。舒泠可以等,他卻不能等。時間一長,她必然急於突圍,一旦失去冷靜,刀法必將受到影響。

那個時候,就是他們的勝機。

隻是,他們依舊低估了舒泠,低估了她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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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旋許久,舒泠不僅沒有焦慮慌亂,反而越來越沉著冷靜。左手和左臂雖有刀傷,但並未妨礙她動作,對方三人雖牽製她無法發動攻勢,但他們的攻擊,也逐漸變得單調清晰。

刀聲、腳步聲和落葉聲,在舒泠耳中越來越真切,遙遠的光和影,連同血腥一並變淡變無,每一次落腳,每一次出刀,都無需再經過斟酌思考——

是時候結束了。

舒泠雙目一凜,腳下驟然發力變向,同時將真氣凝於刀尖。青幽厲火憑空一盛,又瞬間光華盡斂,她隻將刀上真氣凝聚在刀尖處一點,人隨著刀一起刺了出去!

這第一擊,便是擊向三人中武功最高的螽斯!

螽斯凝氣後退,一邊舉刀防禦,後方關雎和樛木已合刀襲來,舒泠卻毫不理會身後二人,刀刃仿佛將空氣摩擦出火光,尖嘯嘶唳,正擊在蟬鳴刀上!

狂風鼓**,螽斯隻覺胸口氣血一窒,隨即又是一痛!就在這一瞬間,青寂刀已將蟬鳴刀刺穿,刀勢不減,直直刺入螽斯心口!

刺中之後,舒泠立即將頭一低,樛木的刀幾乎貼著她頭皮削過,將她發間烏木簪劈作兩截。長發散落,舒泠左手按向地麵,腰身一轉,左右雙腳向上揚起,先後踢上關雎赤刀,同時右手青寂刀已然抽離,打落上方激射而至的數枚飛刀。

此時樛木卻又一刀削來,舒泠顧不上頭頂飛刀,左手用力,身體淩空平轉,右手猛地用力一揮,真氣鼓**,落葉狂飛,硬將關雎和樛木的腳步滯了一滯。

她這才騰出一瞬空隙退開稍許,落在地上,餘光掃到左臂被飛刀割傷的傷口,眉頭不由得一緊,迅速點中左臂幾處要穴。

刀口不深,隻微微擦過皮膚,然而,肌膚間滲出的血,竟是墨一般的黑色。

飛刀上有毒。

剛才殺死螽斯那一擊,已是她刀法和真氣的頂峰,她其實沒想過隻靠一擊殺死螽斯,竟還能夠全身而退——隻是,她不僅為此損耗了許多真氣,受了傷,還中了毒。

她必須速戰速決。

所幸螽斯已死,最大的威脅已經不在,剛才她驟然發難,多少令關雎和樛木添一分忌憚。雖然她左手已幾乎無法用力,但——足夠了。

她猛一頓足,一躍而起,以樹幹借力,青寂刀向上一抹,清光如電,竟將兔罝所踏樹冠削成兩截!

兔罝在半空無處著力,一時失去平衡,舒泠雙腳一踏樹幹,飛身掠至,幹脆利落地劃破了兔罝脖頸!

關雎和樛木已然逼近,舒泠將兔罝身體向關雎一踢,另一腳踩上猶在墜落的樹冠,勾著樹枝甩向樛木,趁樛木身形略微遲疑,刀光急如密雨,從枝葉間透出,滿樹枝葉瞬時化為碎末,樛木胸前刀傷淋漓,頸間一刀傷口猙獰刺目,他連痛哼都來不及發出,長刀脫手,向下墜去。

關雎一刀已至舒泠右頸。

舒泠急忙轉身,然而半空中實在無處借力,她隻堪堪避過要害,赤刀卻依舊自她右肩至右肘,劃出了一個極深的傷口!

她悶哼一聲,緊隨樛木落了下去,關雎隨後而至,赤刀淩舞,仿佛自空中盛開了巨大的火焰。舒泠一直在用真氣,左手的毒已漸漸壓製不住,她深凝目光,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右手青寂刀擲了出去。

她無法在空中借力,關雎也同樣無法。

已經隻剩下關雎一人,她左右雙手都受了傷,內力也消耗大半,但如果要拚一拚速度——

她絕不會輸。

一抹青色刀光,如同閃電劃破夜空,直直刺穿那一叢火焰,釘在了關雎心口。

她眉頭驟然一緊,又隨即緩緩舒展,目光中淩厲褪去,逐漸渙散,終至空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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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聲蒼寂,血腥彌漫,仿佛連盛夏陽光也難以驅散林中的死意。

三人先後落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響。舒泠就地滾了一圈,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雖然她的刀更快,然而那叢赤火,終究還是灼傷了她。甚至,本以為立時斃命的樛木,在最後,卻將身上所有暗器灑落滿地。她察覺時已然不及,雖本能地就地一滾,但身上仍被喂毒的暗器劃傷了幾處。

她躺在地上大口喘息,傷口血流不止,毒性蔓延,她覺得頭腦一陣混沌,連忙坐起來,聚氣凝神,將體內之毒暫時逼至遠離心脈處。稍稍清明些許,她撕下衣擺,簡單包住傷口,這才拾起刀,扶著樹幹,顫抖著站了起來。

一陣暈眩襲來,她不由得閉上眼,深深呼吸幾口,才緩緩睜開。這場惡戰,甚至比刺殺太子時更加艱難和危險,隻受了這一點傷,其實已在她預想之外。

隻是……她抬起目光,看著不遠處的沈幹夕,拖著刀,慢慢向他走去。

陽光自木葉間漏下,照亮他安詳的眉眼。仿佛他隻是坐在樹下打盹,仿佛血腥和殺戮都是幻影,仿佛這個世界,始終如此溫暖和安寧。

她望著他,呼吸和氣息,就這樣漸漸平靜下來。林野靜默,隻有心髒,正在胸腔裏清晰地跳動。

無論如何,她不能倒下。

她說過,要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