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止雨祭”還有沒幾天,張叔托阿公給我帶話,讓我周末空出半天,要給我試妝。

雖說答應了要扮天女,但真到了化妝這個步驟,我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別扭的。

遙記上一次化妝還是小學參加合唱比賽,老師不分男女給每個人都抹了口紅,額頭上還貼了金色的花鈿。事後集體照一出來,一個個跟佛祖附體了一樣,照片不用p都自帶開光效果。

我為試妝的事和雁空山請假,他沒說什麽,文應倒是很興奮。

“想不到餘棉你真的要當天女了!那以後我們店是不是可以打廣告,門口貼上你的海報,就說‘天女降臨,拍照免費’,絕對能招來超多生意。”

我被他說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想到自己扮女裝的海報要貼在門口最醒目處,我還要當吉祥物和人一起拍照,簡直尬到腳趾抓地,無法呼吸。

“不要了吧…”

文應根本不聽我的,還在做著各種暢想:“說不定發到網上你會變成紅人哦,現在女裝大佬很受歡迎的。”

雖然我對女裝大佬沒意見,但我真的一點也不想成為女裝大佬,更不想被那麽多人看到自己女裝的樣子。

另外文應對女裝大佬這麽了解,該不會有什麽特殊癖好吧?

孫蕊好像還想“止雨祭”的時候邀他一起逛街,不知道會不會成為另一個失戀的故事。

一想到孫蕊又要找我哭,我就止不住地打激靈。

“不許聊天,快工作。”文應還在滔滔不絕,雁空山突然出現在我們身旁,將一本書重重拍在文應胸口,成功打斷了他無休止的想象。

文應咳嗽著揉了揉自己胸口,臉都皺了起來:“店長,你力氣也太大了吧。”

雁空山背對著他,彎腰整理書架上的書籍,聞言不怎麽走心地說了聲“抱歉”。

吃過晚飯,大概七點,樓下門鈴響起,有客人來了。

我猜是給我化妝的化妝師到了,怕阿公沒聽到鈴聲,急急往樓下跑去。

才下樓梯,便見阿公已經開了門,孫蕊笑嘻嘻探進頭來同阿公打招呼,身後跟著名二十來歲,染著粉色頭發的年輕女孩。

“你怎麽來了?”對於孫蕊的突然到來,我驚訝不已。

“給我表姐帶路的,她是你的化妝師。”她讓開身,跟我介紹身後的女孩,“楚童,二十六歲,目前是專業跟組化妝師,平常都是給明星化妝的。”

楚童瞪一眼孫蕊:“介紹就介紹,幹嘛報年齡?”

我和她打過招呼,簡單做了自我介紹,帶她們上了樓。

楚童與孫蕊兩人手裏都拖著個大箱子,楚童是那種二十一寸的三層式化妝箱,孫蕊的還要更大一些,是足有半人高的行李箱。

我以為箱子越大應該越重,就替孫蕊將她那個箱子提了上去。沒想到入手很輕,裏麵就跟空的一樣。

“這裏麵是什麽啊?”我將箱子靠牆放好,問跟上來的孫蕊。

“你的羽衣呀,棉棉天女。”孫蕊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翻我枕頭邊上的漫畫書。

不要把我正在看的頁數弄亂…

還想提醒她,就見她已經開始從第一頁看起了,我隻好又把嘴巴閉上。

“來,先給你一個發帶,把碎頭發箍住。”楚童在房間的空地上打開了她的“聚寶盆”,一層層拉開那些我認都不認識的化妝品。

本來我還在想房間的燈會不會太暗了,結果她箱子一開,自帶兩排led燈,瞬間閃瞎我的眼。

戴好白色兔子耳的發帶,我盤腿坐在化妝箱前,等著楚童進一步指示。

“讓我看看你的膚質…”楚童說著輕輕掰過我的下顎,在仔細打量了我的臉後,驚歎道,“你皮膚真好。來之前我還有點害怕你這個年紀的小男孩會長青春痘啊什麽的呢,結果竟然連毛孔都看不見,還這麽白。”

“是吧。”孫蕊趴在席子上,津津有味看著漫畫書,一雙腳在半空來回踢動,“餘棉的皮膚超好的,眼睛也很大很漂亮,小時候我就是這樣才會當他是小姑娘的。”

楚童將化妝棉噴濕,簡單給我擦了下臉,之後就開始了繁瑣的化妝部分。

“我參考唐妝給你化吧,這還是我第一次接這種大型傳統祭典的活兒,不知道效果怎麽樣,先看看再做調整吧…”

“麻煩你了。”我也不懂這些,忙表示她想怎麽來就怎麽來,我沒意見。

一開始我還有閑心細數臉上到底用了多少東西,到後來一樣疊一樣,實在太多,我也懶得數了。

坐著不言不語還不能動,很快就有些犯困,我開始尋找話題,和楚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原來之前“天女”的妝容都是統籌辦公室隨便找一個村裏會化妝的女孩給化的,看著不醜就行,但因為今年有外國人來拍紀錄片,縣長都很重視,張叔聽說楚童是專業的影視化妝師,就特地把她找了過來。

“一定要讓那些外國佬知道什麽是天女下凡!”這是張叔的原話。

一時也不知該說我運氣是好是壞。

感覺…還是好的吧,萬一孫蕊給我化,大概率又是一張“佛光普照”臉。這樣一想,我又有些感謝張叔今年的重視。

化了一個多小時,化得我昏昏欲睡,孫蕊都看完了兩本漫畫,一個人吃著阿公端上來的果盤吃得很開心。

用筆最後勾完嘴唇,楚童滿意地退開,叫來孫蕊。

“小蕊,看看怎麽樣?”

孫蕊聞言從漫畫書裏抬頭,手裏還拿著一片蘋果。

“我看…”她本是要將蘋果送進嘴裏,突然整個人都像是被按了暫停鍵,心情莫名成了憂鬱的藍色。

“什麽啦!憑什麽一個臭男人化了妝都比我好看,我不服!我不服!”她悲憤地拍打地麵,撒潑打滾,“我不承認我連男人都比不過,一定是因為表姐你的化妝技術太高超了!”

我也不懂化妝,分不出好壞,隻覺得鏡子裏的人陌生得可怕。

臉白得跟紙一樣,腮紅打到眼尾,額上貼著花鈿,雙頰酒窩的地方點了兩點丹色的小圓點,嘴巴也小小的,好似一隻絳色的蝴蝶。

我越看越覺得奇怪,有些心煩地別開了眼。

“看來很成功。”楚童淡定從化妝箱裏取出一頂超長假發為我戴上,完了簡單地替我梳順,在身後鬆鬆束起,“今天沒時間了,先戴這頂假發,到祭典那天會給你準備發包,還會戴很多發簪步搖,應該會很重,你要有心理準備。”

現在戴著這頂假發我都覺得頭皮有點緊快不能自主思考了,祭典那天竟然還要更過分嗎?

張叔你倒也用不著這麽拚啦,老外要的就是原汁原味,你這樣也太官僚主義了!

“啊啊啊我不活了!”孫蕊還在繼續翻滾,“餘棉你怎麽這麽討厭!你以後再也不是我的好姐妹了,除非…”她猛地坐起身,一臉嚴肅道,“我結婚你當我伴娘我就原諒你。”

我盯著她,輕輕吐出四個字。

“你有病吧。”

楚童聽到這裏也有點翻白眼了,衝孫蕊抬抬下巴道:“好了別鬧了,把衣服拿出來。”

孫蕊撅了撅嘴,爬起來去開了箱子,小心從裏麵取出一件套在防塵袋裏的白色長衣。

我本來以為“羽衣”隻是對神話人物衣著的一種既定成俗的稱呼,結果孫蕊真的從箱子裏取了件“羽衣”出來。

衣服共分三層,最裏麵是類似打底衣褲的小褂長褲,第二層是一件麵料十分柔軟親膚的長衫,沒有什麽多餘的花紋,隻是在衣襟處用銀線繡了兩隻仙鶴。

最外層,也是最豪華的重頭戲,外衣整體輕紗製成,袖子垂到小腿,有條長長的大拖擺,而從袖擺到下擺,裝飾著滿滿的白色羽毛,一層疊一層,厚重又仙氣十足。感覺穿上它的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而去了。

“這是…”我謹慎地摸了摸那件衣服的羽毛,觸感柔軟,特別好摸,“真的鳥毛嗎?”

楚童道:“據說最開始的那件衣服是用鶴羽做的,但這麽多年了,當初的那件衣服早就損毀得不能穿了,後人又相繼模仿複製了很多次,這是二十年前複製的,替換成了鵝毛,你將是穿上它的第四個人。”

突然這事就變得神聖起來了怎麽回事?沒來由地,我心裏就生出了一種傳承感。

然後這種由內而外無限接近於民族自豪感的情緒在孫蕊和楚童合力給我收束腰封的時候戛然而止。

“不是,需要…這麽緊嗎?”我忍著被勒吐的惡心感求饒,“差不多行了吧。”

“不行!”孫蕊拒絕,“天女的腰怎麽能比我還粗,你清醒一點!”

楚童咬牙切齒地使勁:“劉叔的兒子好像比你矮,隻有170,現在修改尺寸也來不及了,你就忍一下吧…”

這是說忍就能忍得住的嗎?

也不知是誰從後麵踹了我一腳,把我踹到了窗台上,我扒著窗框半伏在那裏,華順的假發垂落肩膀,大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

“救命…”左右兩邊同時收力,我氣若遊絲地呼救。

忽而一陣微風吹過,吹亂了發絲,也吹來了空氣中一縷熟悉的煙味。

我花了點功夫才意識到這股熟悉從何而來,隨即慌亂地抬頭看向隔壁院子,就這樣恰好與手裏夾著煙,正愣愣看著我的雁空山四目相接。

“哥…”我咽了口口水,弱弱叫他。

雖然好像一眼萬年,但其實我們也就對視了幾秒鍾而已。

隻這幾秒,雁空山頭頂的數值發生了跌宕起伏的變化。

先是白78,然後迅速跌到70,顏色也變得灰灰的,應該是有被我的造型嚇到。接著,在我叫了他後,他可能反應過來是我,數值迅速飆升到80。

“餘棉?”說著話,他頭頂的顏色由渾濁的灰慢慢變為一種明亮的,顯眼的,讓人無法忽視的…黃。

但隻是眨眼的功夫,等我再去看,他的數值又跌到了60,顏色變得更黑,更暗沉,是驚懼的模樣。

完了,我可能被孫蕊她們勒出幻覺了,竟然覺得雁空山剛才對我變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