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去早回

傅敬堯這趟也是空著手回去,這兩年,他幾乎不需要花到銀子,所以大部份的銀子傅敬堯都請呂四曲寄托寺廟布施,捐學堂,還有給葉玉明當束修費,有時傅敬堯會覺得感慨,曾經他連一文錢都賺的辛苦,一文錢就能使他開心上一整天,可現在他一個月可以賺上近十兩銀子,卻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唯一欣慰的是,那些銀子可以拿去寺廟救人,或者捐學堂培育學子。

在回程的路上,傅敬堯又去巡視了一遍他設的陷阱,今天運氣很好,沒有任何人或動物觸動陷阱,每次不論見到人或動物因陷阱受到傷害,傅敬堯心底總是難受的很,尤其那些小動物,傅敬堯心底明白,就算他及時解開了陷阱,也為幫那些動物做了救治,可是那些動物最終仍然逃不過一死,山上來了許多肉食動物,沒受傷的小動物要避過獵食就難了,更何況是受了傷的。

至於掉進陷阱的人,傅敬堯隻能等人傷重到昏迷以後才給予救治,送到山腳下請呂四曲接手,可那些人多是殘了,會冒險上山肯定家貧,因為沒有其它法子賺錢,才會挺而走險上山,如今又殘了,未來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望向天空,那日滿天烏雲雷電不停的情景又浮上眼前,傅敬堯在心底祈求著,祈求各方神佛給他多點時間陪陪蓮起。

往竹屋方向走,靠近竹林外圍的果樹林,傅敬堯遠遠的就見到小甲和小乙在拔雜草,兩隻猴手裏都抓了一大把,離菜園不遠處還有許多小坑,坑裏塞滿了已經被連根拔起的雜草,傅敬堯見狀覺得有些無奈,這兩隻猴不論把牠們帶去多遠的地方放生,最終總會跑回來。

歎了一口氣,傅敬堯蹲下看著小甲、小乙道:〝不是讓你們別來了嗎?蓮起希望你們好好的當猴子,別再學當人了。〞

兩隻猴也不知有沒有聽懂,隻是舉高手上的雜草,一臉無辜討好,看的傅敬堯不知再說什麽才好,隻好苦笑的接過猴子手上的雜草,撫了撫猴子的頭,猴子見傅敬堯願意拿下雜草,又肯摸牠們的頭,開心的翻起跟鬥,看著猴子單純快樂的樣子,傅敬堯心中的陰霾也去了大半,不禁會想當人似乎還沒有當猴子來的容易快樂。

三年前傅敬堯除了在樹林外圈種了各式果樹,還在竹屋的東南方辟了塊地種菜,沒有使用一般常用的糞肥,傅敬堯在這菜園裏用的是菜渣果皮堆肥法,結果雖然收成數量有差,菜的個頭也會小一點,不過那麽一大片菜園,隻有他和蓮起兩個人吃,菜的個頭再小,也無所謂,況且蓮起本來就不需要吃東西,蓮起會動筷子隻是陪傅敬堯吃,往往隻是嚐個味道就停,傅敬堯食量雖不小,但一個人再能吃也有限,所以每每采收的菜後進肚子的少,又落回原地成肥的多,故而傅敬堯後來索性就不除雜草,任其生長,反正山上最不缺的就是地,雜草再多,也不怕占了菜生長的空間。

很久以前,當這個菜園子剛辟出來不久的時候,那時蓮起非常興於教小甲和小七成人,所以傅敬堯偶爾也會帶著猴子拔雜草,堆葉肥,沒想到事情都已經過了三年,小甲、小乙卻沒忘記,看著那些小坑和裏頭的雜草,傅敬堯心頭不禁一軟。

牽著兩隻猴子的手走到果樹林裏,傅敬堯對著小甲、小乙說:“你們不能再進去了,不然蓮起會生氣的,到時又要叫我把你們帶到另一個山頭,路很遠,那邊的猴群又不接受你們,我很擔心,這些日子沒看到你們,我都不知道你們是在那邊安下,還是被吃了。”

抱起兩隻猴往果樹上送,傅敬堯對著猴子做了個停止的手勢,轉身往竹屋的方向走了兩步,又回頭說:“晚點我再來找你們一起烤紅薯。”

兩隻猴扒在樹上睜著兩顆大眼睛溜溜的轉,也不知道聽得懂還是聽不懂,不過確實是沒再跟來就是了。

回到竹屋前,蓮起正躺在竹林下的躺椅上,傅敬堯笑著說了句“我回來了。”便轉身進屋拿衣裳,他已經習慣一回屋裏就沐浴換衣裳,想起剛到吞人山上兩三天才洗一次澡,對比起現在真是差太多了,現在他一天最少都洗上兩次澡,一次是巡視完陷阱以後,一次是睡前。

傅敬堯洗完澡出來,蓮起仍然坐在竹林下的躺椅上,傅敬堯在蓮起旁邊那個空躺椅坐下來,蓮起一直維持著原本的姿勢,沒有動一下,這天山裏風並不大,竹葉隨風輕輕搖曳,陽光在葉與葉之間的小空隙灑落下來,形成一個個忽明忽滅的小光點,光點照上蓮起的眼睛時,他就閉上眼,光點不見了,他又睜開眼,傅敬堯發現蓮起雖然一直往上看,頭都沒有動一下,可是他知道蓮起並不是在看著什麽,蓮起隻是望著上方。

“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有時候傅敬堯覺得長大真不好,現在連想問個問題,他都會想個過再問,要以前他肯定是想到就開口。

“什麽?”

“你的樣子不太對勁,這幾天一直這樣。”

蓮起坐了起來,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可是又不知道是什麽。”

傅敬堯點點頭,他懂,就像葉玉真麵相的事,傅敬堯在事後有問過蓮起,蓮起隻說他看的出來,但卻無法具體舉出實證說個所以然,那時蓮起有些急欲證明,也指著傅敬堯的臉,說傅敬堯的麵相也是顯單,傅敬堯被蓮起說的有點驚訝,雖然他從沒有想過生不生子的問題。

“麵相顯單不一定都是壞事,佛緣深的人,麵相也會顯單的,牽掛少才不容易執著,看得開也就容易放下,要修成正果必先心無掛礙。”

那時蓮起話完,傅敬堯愣了好一陣子,因為蓮起說的話跟以往他聽到的都不一樣,想了好幾天,傅敬堯才終於想通,原來福澤厚跟佛緣深之間是沒有關係的,福澤厚多子多孫就多牽掛,當然也就不可能四大皆空,不能四大皆空自是不可能修仙成佛。

傅敬堯仰起頭看著天空,此時天是藍的,還夾雜絲絲白雲,看起來愜意又舒服,他實在看不出這樣的好景色像是要發生什麽不吉之事,收回目光,傅敬堯也隻能安慰蓮起,“算了,看不出來就別想了,等事情發現再來想辦法解決,不然現在你再怎麽擔心也是沒有用的。”

傅敬堯說的話雖然是安慰之語,但也是實話,蓮起白明現下就算他整天皺著眉、憂心忡忡也沒有實質的作用,站了起來,蓮起往竹屋走了幾步,回頭,見到傅敬堯剛好雙手扶在椅子的扶手上撐起身,看樣子是想跟著蓮起回屋,蓮起轉頭看向下山的路開口。

“我下山找老和尚問問,子時前回來,你睏了就先睡,別等我。”

傅敬堯沒有回答,反倒進了屋裏,再出來手裏多了件附有帽兜的披風,蓮起看著那帽兜皺起眉頭,一臉不解,“我用法術過去。”

“穿著還是保險一點。”

這三年傅敬堯不曾離開過吞人山,蓮起也是,傅敬堯幫著蓮起把帽兜披上攏了攏,腦海裏不約而同浮現起當初蓮起失去法術的歲月,那真是最無憂的一段日子了,那時傅敬堯甚至忘了蓮起是仙,隻當蓮起是一個會與他到老的人,想起當初自己還曾私心的希望蓮起法術永遠不要恢複,傅敬堯的眼神黯淡了下來,搞不清是因為自己的私心,還是因為蓮起法術最終還是恢複了。

“我很快就回。”

蓮起握住了傅敬堯正在為他扣扣子的手,他的心很慌,從那天吞人山上烏雲滿布後,蓮起的心沒有一定可以定下來,那種憂心忡忡的感覺實在太抑鬱了,蓮起非常不習慣,這三年來日子雖然平淡,但傅敬堯一直把他捧在手心裏嗬護著,所以他一直都是順心又如意的,如今天天吊著心過日子,他真的不習慣。

見傅敬堯不語,蓮起握了握他的說:“我知道你不喜歡老和尚,但你應該也看得出來他道行不淺,如果我此行能從老和尚口中先窺得一二先機也是好事。”

老和尚道行不淺這事傅敬堯也是認同的,於是點點頭說:“好,我晚上要烤紅薯,你盡快回來,太晚紅薯涼了不好吃。”

聽到傅敬堯的話,蓮起不知道怎麽想起初次吃烤紅薯的事,便笑著應,“放心,能把我這隻妖吃到肚子脹氣的烤紅薯我都吃過了,單單隻是失了熱氣的烤紅薯又怎麽難得倒我。”

蓮起話完,果然又見到傅敬堯抓著後腦傻笑,蓮起心頭一動,抓住了傅敬堯的手說:“別抓,後腦那塊還禿著。”

兩人四手交握,無言卻勝千言萬語,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知道隻是下山一趟,兩顆心卻惶惶然非常不舍,居然有生離死別的態勢。

吸了口氣,傅敬堯拉下蓮起的手說:“早去早回。”

蓮起點點頭,放開傅敬堯竹林外頭走,走到竹林外回頭,卻見傅敬堯仍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看著他,蓮起舉起了手往外揮揮,意示讓傅敬堯回屋,但傅敬堯卻仍是一動也不動,蓮起腦子裏突然浮現一些畫麵,以前住山腰那獵戶阿生要出門打獵時,阿生的妻也是這樣站著直挺挺一直望著,非得要到看不見任何影子才肯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