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隻為除妖

蓮起經過果樹林時,小甲和小乙相偕躲在樹幹後,連尾巴都小心的直貼在樹幹上,蓮起看不到,但他有感知,早先小甲和小乙從別的山頭尋回來時他就知道了,他要傅敬堯把這兩隻猴子送走也是為了牠們好,小甲和小乙沒有成妖的條件與機運,這世結束後還要在畜生道輪回上好幾世,所以蓮起才不想再教牠們,不想讓牠們這樣人不像人,猴不成猴的活,現在看著小甲和小乙的樣子,蓮起心情複雜,有些後悔當初一時興起,卻教兩隻猴子再也不能做猴子。

“為什麽不放棄呢?好好的回去當猴子不也很好?你們想學著做人,但終不能成人,卻因此被猴群給放逐,豈不得不償失?”

兩隻猴沒有回應蓮起的話,但是見到蓮起久久不見,瞪大了雙眼,抱在一起露出非常驚慌的表情,蓮起見狀搖了搖頭,再踏一步,人已經白水村邊際上的小寺外。

蓮起一踏到寺廟的地麵,心頭就湧上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環顧著四周竟覺得這個寺廟像是荒廢了一樣,但傾倒的牆麵早就傾倒,石階上脫落的石磚從蓮起第一次來就脫落了,看上去並沒有不同,可是,不知何因蓮起就是有種感覺,感覺這寺廟像是死了一樣,失去了生氣。

拾階而上,那種感覺越來越明顯,蓮起撥下帽兜,小心的注意著四周動靜,但四周卻完全沒有動靜,沒有人聲,甚至連蟲鳴鳥叫都沒有,沒錯就是死了,整個寺廟像死了一般什麽都沒有。

走到殿裏,景物不變,佛前的貢桌上仍有木魚和法器,隻是皆蒙了塵,看著手指上那層厚厚的灰,蓮起愕然,以前寺廟雖然也是崩頹,但老和尚總是把寺裏打掃的一塵不染,“窗明幾淨,心台清明”,這是老和尚自己說的,蓮起不解,老和尚為什麽會任由大殿蒙塵,任由寺廟敗壞成這般。

往後院裏走,衰敗之氣更盛整,個院子荒煙蔓草,枯的枯,倒的倒,尤其石桌旁那顆鬆樹,居然從根到葉全數枯萎,蓮起愕然,小心的,輕輕的把手覆到樹幹上,誰知才一碰到,鬆樹皮就掉下一大塊,那鬆樹的模樣明明就像枯死了好幾年一般,任是把蓮起一個已經活了百年的妖精,都驚的呆張了嘴而不自知。

石桌上還擺著茶盤杯具,一樣蒙上厚厚一層塵土,蓮起拿起其中一個杯子,舉到臉前一吹,杯子一角露出了原來的樣貌,那樣子蓮起絕對不會認錯,這十多年來每次到小寺廟來,老和尚都是用這茶具泡茶請他喝,所以蓮起不會認錯。

發生了什麽事?

原本吞人山上烏雲密布,雷電集下,就讓蓮起終日心惶惶然,如今看到小寺這個景象更加落實了蓮起的擔心。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蓮起恨起自己的不爭氣,不濟事的修為,不到位的法術,總讓他窺其表卻無法了解其中,這樣的法術如今想來有跟無根本沒有太大差別,隻是徒然令人多添憂心。

在傅敬堯以往經驗裏,蓮起去找老和尚快也要花上一個時辰,慢在寺裏待上一天的記錄也有,可是現在不到一刻鍾便見蓮起回來,雖然傅敬堯很開心,卻也不得不起疑,發生了什麽事。

“蓮起,你怎麽那麽快就回來了?發生了什麽事嗎?”

蓮起撥掉帽兜,在傅敬堯的協助下脫掉披風,“我去的時候老和尚不在寺裏,寺廟那景況卻像是荒廢了好幾年。”

蓮起出現的時候傅敬堯正領著小甲和小乙在堆土窯,因為蓮起回來的太快一時驚訝,傅敬堯就忘了這事,發現蓮起的目光盯著小甲、小乙不放,而小甲與小乙抱著對方,瞪大著眼睛,頗有哀求之意,傅敬堯也尷尬為難了起來,蓮起不喜歡這兩隻猴子太親近他們的事傅敬堯知道,蓮起不想讓猴子弄的猴不像猴,人不成人的樣子,傅敬堯也知道,可小甲和小乙受過蓮起的教化,已經不可能再當隻普通的猴子這也是事實,不論是在吞人山,或是將小甲和小乙帶去更遠的大山,終是沒有任何猴群可以接受會烤紅薯,會寫字的猴子。

跟蓮起一樣,小甲和小乙有了名字後便變成猴界的異類,牠們始終記得自己有名字,始終難忘學難第一次學會寫自己名字時蓮起臉上的那一抹笑,和那獎賞的果幹有多好吃。

“我並不是討厭牠們,隻是這世牠們再努力也不可能成精,所以我希望讓牠們再回去當隻單純的猴子。”

傅敬堯自是明白蓮起的意思,這三年來,蓮起隻教他看兩種書,一是兵書,一是經書,傅敬堯對兵書一點天份都沒有,饒是花了三年的時間,還是不能悟得三略六韜的真意,但經書上傅敬堯是有些天份的,所以他能明白蓮起說的是什麽,蓮起隻是不想讓兩隻猴白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努力,而這些努力卻在死的那一瞬皆成幻影,死後孟婆湯一下肚,一切便又重零開始,與其讓兩猴白白受這一遭,蓮起倒寧願小甲、小乙一世當隻單單純純的猴子,餓了就吃,累了就睡,無聊了就玩耍,也不願兩隻猴費心花時間在習字、學禮,做些徒勞無功的事。

“可小甲和小乙已經當不成一隻單純的猴子,從你給牠們取名字、教牠們習字開始,牠們就不可能再當一隻單純的猴子。”

傅敬堯一說,蓮起也懂了,這兩隻冷了會穿衣服的猴,的確不是單純的猴,想通便無掛礙,蓮起對著小甲和小乙伸出手,接著做了幾個手勢,停下,伸出食指懸空畫圈,兩隻猴見狀先是一愣,然後仰著臉小心觀察蓮起的表情,見蓮起嘴角那隱隱的笑意就如記憶裏一樣,先是開心的奔跳了起來,一邊跳還一邊拍打著胸口,嘴裏更是吱吱叫個不停,鬧騰了好一陣子,才能靜下開始照著蓮起的指揮動作,隔了那麽久的時間,動作卻一點都不馬虎,一點都沒有出錯。

兩人兩猴笑鬧了好久,一直到紅薯烤好了以後,傅敬堯才想起老和尚的事還沒問清楚。

“你說老和尚寺廟看起來像荒廢了好幾年,是怎麽回事?”

傅敬堯心想,他上吞人山唯一生病那次,便是蓮起去找老和尚徹夜未歸那日,這最多也不過三年時間,那寺廟再怎麽也不可能看起來像好幾年沒有住才是。

蓮起搖搖頭,因為他真的不知道,尋著記憶,蓮起也想到自己最後一次見老和尚的情景,那日算來到現在也還不滿三年,就算老和尚在蓮起離開寺廟時同時離去,那廟裏也不可能頹壞成那樣子,尤其那顆大鬆樹,就算沒人照料也不可能在短時間裏枯死那麽徹底,他剛剛看見的情況別說數十年沒人住,就算說已經荒廢百年也不為過。

風突然在竹林裏狂作了起來,整個竹林都在沙沙亂動,不少竹葉被風吹下又卷起,懸空飛舞,傅敬堯和小甲、小乙慌張的四處張望,小乙一個失神,手裏的紅薯被風吹落,其實紅薯沒拿好落地了並沒有什麽,隻是那紅薯在地上滾了幾圈之後居然被風卷起,隨著竹葉一起在空中飛動。

此時,風已經大到傅敬堯幾乎睜不開眼,耳邊除了風吹竹葉磨擦的沙沙聲,便是小甲和小乙驚慌的叫聲,雖然同是吱吱,旦傅敬堯已經可以分辨出叫聲裏的情緒,所以他明白小甲和小乙此時心裏有多惶恐。

傅敬堯再奮力在狂風中前進,抓住了小甲和小乙抱入懷裏,勉強睜開眼尋找蓮起,卻看到竹林外的果樹居然動也不動,隻有竹林裏狂風大作,心中一駭,越發著急,張望了一下,發現此時風已經了一個極大的風旋,襲卷著無數的竹葉和沙塵,而蓮起就在風旋的中心,傲然獨立。

“大師,你說的是真的?這事若不成是要掉腦袋的。”

這是一個極大的廳堂,堂上扣掉兩個主位,居然還有三十六個客座各列於兩旁,可見這個廳堂有多大,問話的人是坐在主位上的段雲生,此時段雲生已經年近四十,但看上去卻隻有二十多歲,而這個年輕的臉孔,現下布滿興奮之情。

話說,段雲生以前最大的願望便是當上武林盟主,如今他已練成排雲劍法十一式,也拿到傾月山的掌門符,再拿武林盟主一位指日可待,探囊取物之事,本來就沒有什麽好興奮的,能讓段雲生那麽興奮必是他原來想都想不到的事。

“出家人不打誑語,老和尚敢說出口,必有十成把握。”

段雲生的臉隨著老和尚的話生動了起來,眼睛冒出的光芒,好似看到自己已經封候成王,立足於廟堂之上。

“大師,雲生但有一事不解。”

“施主,但說無妨。”

“大師,助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段雲生已近不惑之年,他不信相有人隻求助人,不問回報,他知道是人就有私心,除非眼前之人是仙,但如果眼前之人是仙那就更沒有道理了,如今世道不好,路有餓蜉,處處疾苦,仙不去救餓蜉疾苦,反而來幫助他這個已經名利雙收的人,實是毫無道理。

老和尚聞言一笑,撫了撫胡子說:“老和尚隻為除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