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懲罰

五丫邊哭邊用眼角掃向黑臉的老爺子,正暗自慶幸娘她們不用麵對如此混亂的局麵時,卻忽然看到娘和大姐她們正朝著她的方向跑過來。

眼見娘大著肚子還跑得飛快的樣子,五丫還真是為她捏了把冷汗。唉!她這個不孝女,讓娘擔心了。不過,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她不知道何時才能再遇到這樣的契機,來解釋她性格上的轉變。所以,她必須不孝一次。

而娘和大姐她們肯定是聽到村裏人的議論,才匆忙趕了回來。這不,她們臉上還都是一副擔心、生怕她吃了虧的樣子。這種被人關心、被人重視的感覺讓五丫窩心極了!

等到娘她們跑到跟前,什麽話也沒說,什麽話也不問,一個隻知道掏出布巾揩著她哭花的小臉,一個就忙著撲打她身上的泥汙。二丫、三丫、四丫她們插不上手,隻好站在旁邊幹望著,但她們一個個眼睛裏卻像發光似的盯著五丫。

五丫任由她們動作,腦子裏並沒閑著,正高速地運轉起來:

自己得到的記憶裏,在這個家,老爺子高守財是從來不管事的,一切好像都是奶奶在起決定作用,但自己卻不會天真地認為事實就是如此。

老爺子不管事,隻是因為那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沒觸及到他的底線,不值得他去管。他隻要作壁上觀,讓事情在他的掌控範圍內就行。

可是今天,自己偏偏將事情鬧大,讓事態向不可控的一麵發展,還利用輿論來逼迫他表態,從而達到自己“破而後立”、“借刀殺人”的目的,這就好比是在老虎嘴裏拔牙—找死。

但自己又不得不這樣做。不想被當成妖怪燒死,又想將性格上的轉變合情合理地表達出來,還想向高承業預收點“利息”,兩害相權取其輕,雖然有些得不償失,但也隻能出此下策。

一邊哭一邊想,五丫已被娘和大姐她們簇擁著走進大門。

剛進去,就見奶奶柳氏頭目森森,睚眥欲裂地朝著娘破口大罵:“你個敗家娘們兒,攪家精,看看你教得小賤人,不僅敢毆打堂兄、忤逆尊長,還學會了搬弄是非,學人告狀,我看你們就是不安好心,這是打我的臉,要我的命呀!我是造了什麽孽喲!哇…”

看著奶奶胡攪蠻纏、撒潑耍賴的樣子,五丫覺得膩煩無比,正待她想說些什麽,手中忽然一緊,隻見娘挺著大肚子已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大姐她們亦如是。沒辦法,她也隻得從善如流,跪到了地上。

耳邊聽著奶奶的謾罵,再看向長跪不起的親人,五丫心痛如絞。她隻覺得自己沒用極了,為什麽隻想到“破而後立”、“借刀殺人”,卻沒想到“未雨綢繆”、“謀定而後動”?讓娘她們和自己陷入了如此難堪的境地!

不過,五丫也很欣慰,因為大姐她們跪在旁邊,好像在無聲地表達著她們對她的支持一樣,同時也隱隱地與被氣得暴跳如雷的奶奶形成了一種對立之勢。

柳氏邊哭鬧邊看著眼前沉默不語、跪地不起的一家子,心裏越發不舒服,直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畔,更是對三房一家恨得咬牙切齒。

一旁的高承業見此,眼裏閃出一抹狠戾的凶光,趁人不備,抄起掃帚就向五丫打去。

見他這樣,老爺子陡然高喝一聲:“夠了!不要鬧了!承業,還不跪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當著我的麵動手打人?”

柳氏撒潑的聲音嘎然而止,就像突然被掐住了脖子。高承業心不甘情不願地扔下掃帚,狠狠瞪著五丫跪了下去。

院子裏一下變得安靜無比,大家一聲不吭地望著上首氣得青筋直露的老爺子,等待著他的最終“判決”。

老爺子的臉色晦暗不明,他深深地皺著眉頭,暗暗思索:這五丫頭大病一場,怎麽變得和過去不一樣了?她竟敢有膽子大吵大鬧,當著所有人的麵,就指摘承業心狠手辣、不顧兄妹之情,還逼著他在眾鄉親麵前表示會為她做主。

究竟是誰讓她這樣做的?張氏?不,不像!那還有誰呢?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麽呢?難道僅僅是為了讓自己將承業懲罰一頓?

那自己要不要懲罰承業呢?不懲罰,自己就會白白落一個出爾反爾、言而無信的名聲,傳揚出去,自己無法在人前立足,對承祖考秀才也有不小的影響。

可若懲罰,又會讓老婆子、大房一家,猶其是承祖寒心,自己可還指望承祖考上秀才,當一回老太爺呢!孰輕孰重,還真有些難以抉擇啊!

轉念又想,如果承業做的事隻有自家人知道就好了。自己就可以睜隻眼閉隻眼,或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可沒想到卻被五丫鬧得人盡皆知,這就逼著自己不得不出麵懲罰承業,好顯示自己公正的一麵。

哼!要不是看老三學了門好手藝,能為家裏添進項,自己早就讓他一家淨身出戶,也不會落到如今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的地步。

想到這裏,老爺子的心裏很是氣憤,有些難堪,有些騎虎難下,更多的還是對五丫的怨懟。

他幽幽地看了半晌跪在下麵的五丫,才終於開口說到:“唉,家門不幸啊!元舉,取藤條來。承業不愛護幼妹,蓄意傷人,五下,以示懲戒;五丫雖小,但卻不敬尊長,做那潑婦之態,兩下,念在她大病初愈,先記下,待大山回來之後再執行。”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你們不要怪翁翁做出如此懲罰,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翁翁心裏也不好受。這次處罰過後,隻願你們記住,我們是一家人,家醜不可外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以後一定要和睦相處,團結互助,不可再出現這樣的事,聽到了嗎?”

等五丫和高承業都不情不願地回答了“是”,他才下令:“開始吧!”說完就閉上眼睛,如老僧入定一般再不開口。

五丫看著眼前這位裝腔作勢的老人,很是不屑:真虛偽!什麽不敬尊長、潑婦之態?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想包庇高承業就直說,何必這樣惺惺作態,令人作嘔。

邊想著邊不甘不願地和娘她們攙扶著站到一邊。鬧了一早上,體力有些透支,此時的她早已肌腸轆轆,都快餓暈了。但她咬緊牙關就是不肯走,想到“寄存”的兩鞭子,她就更要看著高承業“行刑”才可以,不然她豈不是白鬧啦?

“啪啪…啪啪…”這是藤條抽在人身上的碰撞聲。“哇哇…好疼呀…哇哇…好疼呀!太婆、娘,救我!哇哇…”這是高承業被打時如殺豬般的大叫聲。

柳氏與李氏看得嘴你直叫喚:“輕點…輕點…我的心肝喲!

五丫撇撇嘴,打量著別人看不出來鞭子都抽在褲子上嗎?還好意思叫得如此歡實!不過,能看到高承業當眾出醜,也不枉她鬧的這一場了。

等到打完,老爺子再次開口:“既已做出懲罰,這件事到此為止。天也不早了,老三家的,快去做飯吧!老大家的把承業帶下去上點藥。”

同時,用飽含深意的眼神看著五丫:“還有,別怪我把醜話說在前頭,若是再生什麽事端,做出損毀高家名聲,影響承祖考秀才的事,到時,就不是今天這樣打幾下能夠了結的!好了,散了吧!”

於是,落水事件就這樣緩緩拉上了帷幕,但真的結束了嗎?五丫知道,並沒有!因為她不會看錯奶奶以及大伯一家那惡毒、不甘、哀怨的眼神,她知道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她也不允許他們善罷甘休。

還有老爺子臨走時的那個眼神和那番話,她知道都是針對她的警告。

她明白,早年做過小賬房的爺爺,因出事被攆後,一直希望家裏能出一個當官的人,因為那樣一來既能光宗耀祖又能揚眉吐氣。

所以,在大伯出生的時候,他就對大伯寄予了厚望。滿心希望大伯走科舉之路,能夠功成名就。就算家裏已是寸步難行、無米下炊,他也從不放棄。奈何大伯卻是個扶不起的阿鬥,讀了那麽多年書,連童生資格都沒取得。如今更是養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讀書人不像讀書人,種田漢不像種田漢,身子弱得不行。

於是,在大伯的科舉之路無望後,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大堂哥高承祖身上,指望舉全家之力能供個當官兒的出來。為此,什麽事都得為正準備考秀才的高承祖讓道,凡是有一點會影響到這件事的,他都決不容情。

落水事件被自己鬧得人盡皆知,影響廣泛,這對要考秀才的高承祖的名聲來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汙點”,因此他不得不做出讓步,對高承業進行懲罰。同時,他還認為她把這件家醜外揚出去,是對他一家之主權威的挑畔,所以除了那兩鞭子,他還要警告自己,讓自己安份一點,不要再惹事生非。

通過反思,五丫知道自己有些冒進,還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那就是忘了自己所處的時代,對女子身份、地位有許多的束縛;也忘了古代的“男尊女卑”“三從四德”是多麽嚴苛的教條。

吃一塹長一智,看來,隻有真正地融入這個時代,去了解這個時代的“遊戲規則”,她今後的路才能越走越順,才能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

來日方長,她有的是時間和耐力靜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