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鬧

就在五丫醒來的第三天,柳氏終於帶著高承業一家回來了。在這三天裏,五丫通過勤加鍛煉、勤喝苦藥,也徹底告別了病榻,很快痊愈。

一大早,本想幫忙打豬草,卻被兩個姐姐以照顧弟弟為由而摁在**休息的五丫,陡然聽到門外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老三家的,這都什麽時辰了,你還躺著挺屍呢!你個喪門星,敗家精,還不起來做飯?還要我這個老婆子來伺候你不成?也不知道老三到底瞧中了你哪點?這哪是娶的媳婦?簡直是祖宗!

小的那個也是,我早說過治不好,不如準備後事。你們不聽,不僅害我花錢請大夫,如今治了六、七天,還像個死人一樣躺在**!也就是我這當太婆的好心,才由得你們折騰,擱我們那會兒,哪有這樣的好命?哼!誰家會把個‘賠錢貨’看得比小子還重?”

這一聽就知道是奶奶柳氏的聲音,除了她,誰還會無緣無故地一回來就找茬?

“娘,三嫂跟著四哥、四嫂早就下地去了,大丫也帶著二丫、三丫、四丫去打豬草了,五丫的病也快完全好了,隻是身子還有點發虛,她正在照看大郎、二郎和三郎他們呢!”好像是小姑囁嚅地說道。

“已經好了?二妞,可別扯謊騙咱娘喲!那時候看著明明就快掉氣兒了,怎麽幾天不見,就好了呢?真的好了的話,又怎麽沒見到那個小‘賠錢貨’起來呢?”這陰陽怪氣的腔調定是出自大伯娘之口。

“嘻嘻,賠錢貨!嘻嘻,賠錢貨!”這應該是高承業的聲音。他,終於回來了?

五丫籲出一口氣,嘴角翹起一個弧度:自己精心準備的大戲,少了高承業可是怎麽也唱不響的?

她迅速穿好衣服,將破棉被往熟睡的大郎、二郎、三郎身上攏了攏,才帶著視死如歸的氣勢打開了大門。

大門被打開後,陣陣清風拂過五丫的臉龐,她放眼望去,立馬就看到了被奶奶牽著,正手舞足蹈的高承業。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她“嗷”地一聲,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像離弦的箭一樣,直衝高承業撲過去,而且是竭盡全力,凡是能用上的手段都被她用了個徹底。

用腳踢、用嘴咬、用手抓,五丫邊打邊哭喊:“你還是我親堂哥嗎?啊?嗚嗚…我沒有得罪你,也沒惹到你,你為什麽把我推到池塘裏?嗚嗚…你還見死不救!你想讓我淹死,是不是?你怎麽這麽狠毒?嗚嗚…為什麽?為什麽?啊…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哇哇…”

沒有人想到,一向膽小怕事,老實懦弱的高五丫會像瘋子一樣去暴打高承業,每個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住了,連高承業也是被打得腦袋發懵,半天才反應過來。

想到自己被小了他一個頭的“賠錢貨”打得抱頭鼠竄,毫無還手之力,他也急了。邊掉過頭追著五丫邊大聲嚷道:“你個小賤人,死窮逼,反了天了你,小爺我就是要淹死你,你能把我怎麽樣?啊?你還敢打我?呼呼…好,今天我就打死你,看你能把我怎麽樣?”

五丫聽到他說的話,眼底一亮,明白事情正完全按照自己的計劃發展著,當然不會傻到讓高承業壯實的身體欺近自己、打到自己,雖然已經有些脫力,但她仍很靈活地跑到了早已看好的位置:小院大門。

她一邊跑一邊尖聲哭叫:“啊…你們大家都聽到了嗎?啊…承業堂哥承認是他把我推進池子裏的,還想讓我死也是真的!啊…我難道不是高家人嗎?不是親生的嗎?啊…要打死人啦!…哇啊…”哭得真叫一個撕心裂肺、天崩地裂。

柳氏暗叫一聲“不好!!”剛想攔人,哪想到五丫的動作比她還快,迅速地越過她拉開院子的大門,一下子就衝到了門外。

此時,大門外已經聚集了準備下地種田或者趁早趕集的人,他們一個個都昂著脖子,豎著耳朵,正滿臉興味地瞧熱鬧呢!而且,由於高家小院圍得隻是半人多高的竹籬笆,因此,高承業與五丫之間的對話被這些看熱鬧的人聽了個正著。

柳氏鐵青著臉色,搖了搖被五丫魔音穿耳有些眩暈的腦袋,看向站在門外,抖著身子,哭得眼淚鼻涕直流的五丫,嘴角抽搐半天,才忍下心中的嫌惡,溫和地說道:“五丫兒,別哭了,你承業堂哥是跟你鬧著玩兒的,他哪會想你死呢?快進來吧,啊?”

邊說邊瞅了高承業一眼,暗暗想著:這個傻小子,平時看著挺聰明的,怎麽關鍵時候就掉鏈子呢?幾句話就給了三房一個大大的口實,讓她有心維護都無從下手。還有這死丫頭,平時看著悶聲不響的,沒想到卻是個焉兒壞的主。

這會兒正是村裏人下地種田的時辰,可不能再讓他們鬧了,不僅讓外人看了笑話,如果影響到大孫子,老頭子那兒更不好交待,這樣讓她的麵子往哪擱呀?

看奶奶隻是顧左右而言他,並不去苛責高承業,五丫心中冷笑連連:你想息事寧人?那也得看姑奶奶我願不願意了!你不是最重自己的麵子嗎?今天我就要你顏麵盡失,哼!

五丫不再哭叫,用衣袖在臉上一抹,站了起來。她直勾勾地用一種泛著寒意的仇恨眼光,看著離她幾步之遙的祖孫倆,淡漠地開口說道:“太婆,堂哥是您親孫子,我就不是您親孫女嗎?雖然我是女娃,可他想要我的命,您也不打算為我做主嗎?”

柳氏被她看得心裏直發毛,手裏緊緊扯住一心想去揍人的高承業,臉上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眼睛卻惡狠狠地瞪著五丫:“呸呸呸,童言無忌,小丫頭胡說什麽呢?他是你哥,怎麽會做那樣的事?你別是病糊塗了吧?滿嘴的胡言亂語!”

“太婆,堂哥想讓我死可是從他自己口中說出來的,大家夥兒都聽到了,我可沒說謊。”

說著五丫向看熱鬧的人鞠了一躬後才再次開口:“各位翁翁太婆、叔伯嬸娘,平時承業堂哥就往死裏欺負我,這次更是把我推到池塘裏,還見死不救,存心讓我死掉。

我這次死裏逃生,也算是從閻王爺那兒撿了一條命,要是我再像以前那樣怕這怕那,把自己的命不當回事,怎麽對得起生養我的爹娘?

現在太婆不僅不為我做主,還說我是胡說八道,所以我懇求您們,哪位能好心地為五丫請村長來,讓他為我做主,替我伸冤!嗚…”

“哎呀,真可憐,沒想到小丫頭落水還有這麽個緣故,那承業也太歹毒了!”

“是呀,這小子平常就不學個好,村裏孩子沒少被他欺負,上次我家二娃子還被他打了一頓,這小子早就該教訓教訓了!”

“哎,不過這丫頭什麽時候有這麽大的膽子了?說話還一遛一遛的。”

“是呀!我瞧著小丫頭還真是變得不一樣了,可能是死過一次,說話做事都比先前利索多了!”

“哎呀,別說了,怪嚇人的!不過,我也聽說人起死回生後,性格會大變樣,難道這是真的?”

“看小丫頭的樣子,十有八九是真的!再說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是死而複生,這肯定是被欺得太狠了,才從老實人變成了潑辣貨!”

“那柳老婆子這回可是麵子裏子都丟盡了,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在別人麵前說她治家有方,嗬嗬!”

正當大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時候,突然,從門內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接著就見一個穿著短褐,四方臉龐,滿臉皺紋,皮膚黝黑的老人走了出來。

他用不善的眼神盯著五丫,半晌才開口說道:“五丫頭說什麽呢?我們高家怎麽沒有能為你做主的人?這麽點小事何需勞動村長出麵?你翁翁我還在呢!好了,快進來吧,大家一家人,有什麽話,說開了不就好了,至於鬧得如此翻天覆地的?”

說完向看熱鬧的人揮了揮手:“天不早了,大家還是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圍在這兒像什麽樣子?”

一眾人都訕訕的,參差不一地說到:“老爺子說的是,哈哈,咱們隻是路過,路過。”

“是呀,老爺子最明理不過,正是能做主的人,咱們隻是看看,馬上就走,馬上就走。”

“哎喲,都這會兒了,集快散了,快走快走!”

說著說著,看熱鬧的人一哄而散,徙留下五丫還在那小聲地抽泣著。

而小姑和除開高承業的大伯一家,都用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看著哭泣中的五丫。整個早上,她就像唱大戲一樣,一出一出又一出,隻把他們看得是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到現在都還沒有回過神來:這還是那個沉默寡言、軟弱可欺的高五丫嗎?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厲害了?

這一台大戲,也在大家七嘴八舌地或談論、或嘲諷、或惋惜、或憐憫中,以風一般的速度成為全村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