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浴室

小的時候,家裏並不富裕,房子也小,隔了個衛生間,也就兩個平方多點有限,根本不可能同時站下兩人,每次最讓我痛苦的事就是洗澡,因為沒裝熱水器,天氣稍微涼了,浴室又沒這麽早開,這洗澡就成了問題。後來,父親想了個辦法,在能找到的空地上放上大水桶,把熱水就直接倒在裏麵,一來洗個澡這些熱水也夠用了,隻不過要手動混合冷熱水罷了,二來熱水冒出了水蒸氣,能給這個狹小的空間一點暖氣。剛開始,這個辦法還是不錯,但是真到了冬天,這可是對著鏡子講假話——自己騙自己了。

記得一直到我上初一那會兒,家附近終於開了一家浴室。年二十九,吃晚飯前,父親帶著我去那裏洗澡。這是在一個舊廠子裏麵,外牆都是黑斑斑的,好像是被煙熏了有些年頭了,浴室沒有正規的名字,隻是用紅色的漆字寫了大大兩個字——浴室。

像公共廁所一樣,牆上兩邊寫著“男”、“女”,我們自然向男邊走去,父親交了十塊錢,掀開灰色的布簾,我們就進去了。

南方的浴室沒有像北方那麽講究,這種小浴室更是簡單,人都要站著才能不挨著人,更不用說有公共池子了,裏麵除了一排放衣物的櫃子和換鞋用的凳子,對麵還有一個小門,裏麵就是一個個單人洗浴間了。小有小的好處,一進來就感受到暖暖的熱蒸氣,可把我樂壞了,一想到等下能痛快地洗個熱水澡,我甭提多高興了。

因為人比較多,我們等了有一刻鍾左右,白毛汗都出來了,終於有個位置空了出來,父親讓我先去,說好洗完在這裏等。

我在櫃子上放好換洗的衣服,鎖好櫃門,拿好鑰匙,帶上毛巾和肥皂,就光著屁股進去了。開了水噴頭,一股暖流澆在身上,全身都酥了,我唱著劉歡的好漢歌,那叫一個愜意。

約莫二十分鍾後,我擦著身子走了出來,見到前麵一片白蒙蒙的蒸氣,濃得過分,眼睛都睜不開,我憑著印象,摸索著找到了櫃子,穿上衣服,這才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很安靜,和剛才天差地別,走到外麵,天已經黑了,我大聲喊著父親,可周圍沒有一個人,以為他還在洗,就回去坐在小凳子上等他。

等著等著,我就打起了瞌睡,睡得正酣,感覺到有人在摸我的頭發,有點癢,我就用手撓了撓,可那隻手還是不停地摸著,我一撓它就放開,我假裝還睡著,等它再次摸過來,我一把抓個正著,心想父親怎麽和我開起玩笑來了,可是我眼前除了那片白氣,手中抓著的是一隻纖細的手臂,看不出那人是誰,但可以肯定不是父親。

那隻手臂被我抓著,想掙脫開,但力量很小,應該是個小孩子,我故意不放,一使勁被我拉了過來,才見到是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光著身子,對我傻笑著。

我問他是不是也在等父親,他也不回答,隻是用另一隻手想繼續摸我的頭發,我也無聊,就湊過頭去讓他摸。其實他摸得很輕,有點像在按摩,也挺舒服的,我就眯起眼睛,托著腮幫子,繼續等著。

突然,小男孩的手勁兒變大了,開始用力撓了起來,我的頭皮都快要破了,我剛想讓他停手,看見地上有一雙男人的大腳出現在我麵前,我奮力往後倒去,摔在了地上,剛想罵人,被一雙手捂住了嘴巴,是父親,我感覺得出來。

父親也知道我認出他了,輕聲告訴我,讓我不要出聲。我被父親一直抱到角落,滿腦子的疑問。可父親就是不讓我說話,好像也在等待著什麽,他越是這樣,我越緊張,隻能眼巴巴等著。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一個個凳子翻到的聲音,貌似有人在尋找著什麽,我害怕起來,因為聲音朝我們這邊過來。我感覺到父親心跳得很快,和我一樣緊張。

在離我們一步之遙的位置,我又見到了那雙大腳,他停住了,一雙大手從白氣中伸出來,剛好掠過我們的頭頂,我們縮在角落裏,頭快要抵到地了,這樣來回了好幾下,他好像很著急似的,踱著步,在我們前麵走來走去,一下子就不見了。

我抬頭看了看父親,父親沒說話,拉著我的手,慢慢站起身來,我們半蹲著身子朝門簾走去,直到走出浴室,我們才深深呼出了一口大氣。

回到家後,我問父親剛才是怎麽回事,那個人又是誰,父親說他也不清楚,隻不過在他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發現了和我看到的一樣的情況,整個浴室都被白氣籠罩,但他隱約見到白氣中人頭攢動,叫了幾聲沒有聽到我的回應,怕白氣讓我出來的時候看不到路,就在離小門最近的凳子上等我,剛開始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可是漸漸地,他感到奇怪,因為等了很久,都沒有人進出小門,心想這麽多人都在這裏,不去洗澡也不離開,都在磨蹭什麽。

父親等了一會兒,被熱氣熏得緩不過氣來,就想去外麵站一會兒,可沒走幾步,撞到了一個人的背部,他就往身旁挪了挪,發現好幾個人都在排著隊,感到非常詫異,因為這麽小的地方還能排隊做什麽,也想去看個究竟。一看嚇了一跳,發現我坐在小凳子上,有人在摸著我的頭,而那些人排隊就是為了這個,剛想上去阻止,那個男人就大把抓住我的頭發往上拽,然後張開血盆大口準備咬下去,就在我摔倒的時候,被父親捂住了嘴,後來發生的事我也就知道了。

自從那次之後,我再也沒去過這個浴室,白天都覺得毛毛的,還害我剃了好幾年的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