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南歸匆忙來報,有十多輛大車自南盤旋而來,約莫兩個時辰就可進入寧邊城。
“來的好,決不能讓他們進城!”亭兒仔細看過進城路徑,食指一伸,“我們在這兒截住它!”
寧邊城本就不大,三麵環山,隻有西、南兩個城門,來往交通也隻剩一條官道可走,其餘皆是崎嶇泥濘的山道,平常是行不得車的,許是被劫怕了,倭軍此次運輸竟破天荒的選了山路,亭兒選擇的伏擊地點則是他們必經的妙香山。
妙香山古木參天,滿山遍穀鬱鬱蔥蔥,因山上側柏散發清香而得名,山勢奇妙、漫山馨香,眾人顧不得欣賞美景,急急隱伏下來。
不多時,就見山下百餘人擁著車隊緩緩而至,坑多車重,可苦了拉車的老馬,身上不時鞭聲陣陣、哀鳴傳野。
“這幫畜牲,團帥,你就在山上請好兒吧,老夫去去就回!”林善淵說著引了事先分好的二十幾個後生一躍而上,借著林木的掩護潛了過去。
亭兒總感覺有些不妥,可一時又捉摸不透,“花兄、墨兄,還請與我同去看看,白兄,這裏就交給你了。”三人點頭。
許是之前劫糧太順,許是立功心切,總之剛到了山下,不等前後消息,林善淵便大喝一聲“殺!”率先跳入陣中,身後受了鼓舞,爭先恐後朝倭軍衝去。
誰知倭軍似是有備而來,片刻驚慌過後迅速分成了數個小隊,每隊十數人不等,手中的長刀短劍也換成了鉤鐮槍一類的長兵刃,像個刺蝟一樣縮成一團,眼中亦是濃濃的戰意,而非膽怯。
林善淵一愣,看看左右,如今騎虎難下,隻好硬著頭皮喊道,“管他什麽幺蛾子,就是銅牆鐵壁,老夫也要啃出個坑來!”可他也不是蠻幹,自己這邊人數太少,於是決定集中圍攻其中的一個小隊。
倭軍這邊不慌不忙,被圍攻的小隊自然無法抵擋,眼見人數越來越少,可也仗著長兵刃拖延了不少時間,等好不容易消滅了這個小隊,林善淵才發現不知何時已陷入了其餘小隊的包圍,形勢有些不妙。
“鴛鴦陣?”亭兒近前瞧得明白,“林長老小心,倭賊陣法厲害的緊!”剛要去救,就見大車上的木蓋紛紛打開,殺出一批黑衣人來,對著亭兒三人甩出一陣密密麻麻的鐵蒺藜,三人急忙躲在樹後,聽著“嗖嗖”的破空聲,亭兒眉頭緊鎖,“是東瀛的忍者!”
等到鐵蒺藜停下,再去看時,陣中已是一片淒慘,倭軍配合巧妙,上下梯次出擊,左右封堵,林善淵等人被擠在一處,圈子越來越小,刀劍根本磕不開層層長槍,身上道道傷痕卻怎麽也衝不出去,有幾個試著跳出陣外,在半空中便被捅出幾個窟窿,更顯悲壯。
亭兒急紅了眼,長劍呼嘯、再不留手,過處倭軍接連倒地,被花、墨二人護著總算殺出個缺口,與林善淵匯合一處。
“團帥,我…”
“林長老休要多言,此地不宜久留,走!”複又向外殺出。
圈外領頭的黑衣人見陣型稍亂,抬手道,“上,一個不留!”左右換上各種稀奇古怪的兵刃掩殺上去。
亭兒等人好容易突出重圍,又被黑衣人攔住去路,多數都帶了傷,氣喘籲籲。忽聽得殺聲一片,原來是山上的白鶴卿終於領著餘人追下山來,這才大喜過望,抖擻精神再戰。
雙方纏在一起正打的難舍難分,遠處一隊騎兵急奔而來,待看清來將是福島正則時,亭兒趕緊下令大夥兒莫要戀戰,速速撤回山上,身後倭軍自然緊追不舍。
一路不斷有人倒下,等到了天黑才堪堪甩下追兵,稍加點檢,沒了大半,就連向導都折在了路上,薑叔遠、林善淵負傷在身,可謂慘敗。
林善淵不顧滲血的右臂,一拳砸在樹上痛哭流涕,“老夫無能,是老夫無能啊…”
“林長老寬心,若不是你想出分兵之計,今日我等就都埋在這妙香山下了。”
“是啊是啊,隻怪倭賊狡詐,林長老可要保重,好領著弟子給死去的師兄弟報仇!”
聽完左右的勸慰,林善淵平複下心緒,“團帥,眼下可如何是好?”
“前日裏據三妹傳來消息,海上鄧老將軍已成功拖住倭賊的運糧船,使其不能順利抵運釜山,而平壤至義州的糧道被我等也襲擾了半月,新糧到義州少說也需十日,義州城內頂多還有三五日存糧,我等的任務算是完成了。眼下大軍集結準備複攻義州,我等還是趕回去看能否出份力吧。”
“可山下倭軍阻住去路,我們又沒了向導,這黑燈瞎火的如何回去?”白鶴卿提了一句。
“走一步看一步吧,來,先吃點幹糧。”歇了片刻,為免被倭軍追上,眾人帶上傷者便急急上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身在何處,反正是筋疲力盡,身上帶的水早已喝幹,幹糧亦所剩無幾,實在走不動了,便找塊幹淨的巨石躺了下來,各個透著絕望。
“小白臉哥哥,這麽走下去不被累死也被餓死了,哎呦…”雪兒的臉已不比先前白淨,身上也髒兮兮的,一屁股坐在亭兒身邊。
亭兒剛要說話,冷不丁傳來一聲鍾響,忙側起身子,“你聽!”
“鍾聲!真的是鍾聲!”雪兒高興的差點跳起來,大夥兒都聽到了,顯得很興奮。
“走!”也顧不得許多,一行人循著鍾聲走了過去,東方見白,才在大山深處找到了這座隱藏的寺廟,普賢寺。聽說是大明的義士,寺中主持西山大師親自出迎,倒叫眾人惶恐。
這普賢寺規模宏大,聽大師講寺中出家、避禍之人足有數千人,一陣驚歎,被引著先後過了曹溪門、解脫門、天王門,又穿過萬歲樓,才來到大雄殿。
黑色的魚鱗瓦、朱紅色的木柱再加金色的門欞,恢宏大氣。門扇鏤刻的圖案刀法純熟、鏤木如玉。大殿上方的木質彩色鬥拱卯隼相合、鬥椽交叉、層層疊起、處處描金,畫中有雕、雕中套畫,真真巧奪天工。
沿著用黑白相間的石子鋪設的甬道,終於到了院內,院子裏海鬆蒼綠,檜樹低垂,焚香繚繞,環境典雅,尤其一棵老桑樹長勢喜人、枝繁葉茂。看過香茶,西山大師又安排上了點心,眾人起身道謝。
“敢問義士為何迷失在我妙香山中啊?”
眼見西山大師慈眉善目,亭兒也就不再隱瞞,一五一十的道了經過,直聽得大師拍手叫好。
“老僧久仰天朝威德,隻是無緣拜會聖人,今日見了諸位義士,也算了了一樁心事。這東瀛人在我國土燒殺劫掠無惡不作,老僧深惡痛絕,早就想著興義舉護國安民,隻是我乃出家人,阿彌陀佛…”
“大師不知,此番援朝出征,我軍中有不少少林僧人,就連寂遊大師都來到了陣前。”
“義士是說中原嵩山的少林寺?”西山大師有些不信。
“大師請看!”亭兒說著打身後推出一個小和尚。
“小僧乃少林寺濟源,師叔祖眼下確在遼東大營。”
“阿彌陀佛,同是出家人,老僧的造化竟不如中原的一個小和尚。”
幾人正聊著,值守的小沙彌進門來報,說寺外有大隊東瀛人叩門,指明要見主持,打頭的是位姑娘。
“義士安心歇息,老僧去去便回。”說著出了門去。大夥兒知道門外的倭軍是為他們而來,於心不安,便由亭兒悄悄的跟上前去一探究竟。正是:
妙香山下,寂寞開無主。自恃技高,一朝輕敵深入,折卻無數,痛無回頭路。
普賢寺中,梅花香自苦。長風破浪,再戰拉朽摧枯,何人能阻?揚威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