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襲來,明軍營內的篝火旁,四海幫的幾個舵主堂主正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禮文堂季青臨一撩長袍,“我說各位,咱們四海幫可是天下第一大幫,團帥於我幫又有大恩,是故幫主才派我等前來相助,前些日子偷襲倭賊糧草沒出上力青臨心裏已是愧疚萬分,今日攻城作壁上觀更是如坐針氈,我不管各位怎麽想,反正我意今夜去偷襲倭賊中軍大帳,能擒下賊軍主帥自然好,哪怕殺幾個倭將也值!”

包釋不在,除了兩大財神,按理說這裏便由天舵的廖典卿說了算,隻是廖典卿生來謹慎,麵對季青臨的提議是一言不發。

一旁直性子的任客“騰”的站起,“我看季老弟說的不錯,大家夥兒也別磨嘰了,去的跟我倆走,怕死的留在這喝酒就是了。”

“兩位老弟稍安勿躁,”廖典卿拍拍手,起身將二人按下,“莽夫之勇不可取,你以為那倭賊都是傻子?”

“哦?廖兄此話何意?”吳境岩左右一捋山羊胡,眯著眼問道,其餘堂主也扭頭看向廖典卿。

“諸位別忘了,你我從根上說可都是商人,商人無利不起早,賠本的買賣可是不幹,嘿嘿。”

“我說廖兄,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打趣,快給各位兄弟說道說道。”袁坦也湊個熱鬧。

“白日裏都瞧的清楚,倭賊守城甚有章法,全不似你我想的那樣頭腦簡單,由此可見其主帥亦非尋常人物,你們能想到偷襲,難道他會想不到?再者臨行之時老包可是反複提醒讓留意東瀛的忍者,這群人下得一手好毒,使得一手好暗器,刀劍功夫亦不遑多讓,就我們幾個隻身闖進去豈不是送死?”

“嗯…廖兄言之有理,隻是兄弟們憋屈的久了,總想著活動活動,可有別的計策?”袁坦點頭。

“哼,你這分明就是膽小,想當年隨幫主南征北戰,大風大浪見得多了,難不成這功勞都是大風刮來的,哪一次不是險中求勝?”任客可是毫不客氣。

廖典卿也不跟他計較,“任老弟誤會我了,此一時彼一時也,對付倭賊還要從長計議,我們還是要相信大帥和樓大家的判斷。”

“還要一直這麽枯坐下去?”季青臨也是眉毛一豎。

“還別說,眼下還真有咱們能幫上忙的。”廖典卿一指營內的火炮,“聽團帥說後勤不利,致使火藥緊缺,這火炮都不敢輕易發射。我記得識機堂袁老弟的庫內有些硝石的儲備,是也不是?”

“廖兄好記性,不錯,是有不少。”

“嗯,我舵內現屯了數十石的硫磺,哪位兄弟那裏有木炭?”

辯才堂的沈襄擠進來,“當然是在東北經營的我了,要多少有多少!”

“哈哈…”眾人點頭稱是。

“事不宜遲,兩位老弟速速傳書堂口,擇快馬押運,越快越好,到了便交給神機營的兄弟,也算我四海幫的一功!剩下的便是等團帥的安排了,隻要他一聲令下,老廖我可是不甘人後的。”

“好!”

等到夜深人靜,季青臨越想越氣,終於一骨碌坐起,一腳踢醒同帳內休息的任客,“我看老廖就是不敢打,非要整這些彎彎繞,要不咱哥倆去試試?敢不敢?”

“這有何不敢?你哪次打架不是我陪著?”

“好兄弟,走!”兩人說著話提刀出了帳外,剛好碰上起夜的茶幫幫主方旭。

“深夜裏,二位堂主這是…”

“噓…我們兄弟打算去城內轉轉,尋個樂子,嗬嗬。”季青臨故意沒有明說。

方旭精明的很,打眼一看便明白了,也未點明,“算我一個?”

“走!”方旭帶了纏腰劍,一瘸一拐的跟著二人悄默聲的出了營去。

平壤牡丹峰的半山腰有一座浮壁樓,正是東瀛大軍的中軍所在,此時望上去一片漆黑,似是安詳的很,方旭三人正隱在樓下的暗處。

“兩位不會是來這找樂子吧,嘿嘿…”

“好你個方瘸子,都知道了還這般貧嘴,走!”順著林間的小道,避過沿途的眼線,一個翻身便來到樓內。

“兩位,有些不對啊…”方旭抬手按在纏腰劍上。

“怎麽了?”任客二人也停下腳步,機警的看著四周,手中的鋼刀不由得握緊。

“看沿途哨卡密布,怎麽這樓內竟一個人都沒有,有請君入甕之嫌!”在樓內繞了半天,終於發現了蹊蹺。

一聽這話,季、任二人也是幡然醒悟,暗叫不妙,相互會意就要撤出浮壁樓,剛走兩步便定住,原來身前不遠有兩個身影已攔住去路。

“就怕你們來得走不得,哼哼…”借著月光,稍稍看清了二人的模樣。

“癩騾子、胖瘸子!”季青臨隨口喊了出來。

“唉…在這黑咕隆咚的破樓裏等了半天就等來這麽幾個貨色,我說胖子,還不夠塞牙縫的呢。”

“行了,多日不食肉,我早就餓的前胸貼了後背,騾子,你要是嫌棄便都讓給我吧,嘿嘿…”

“怎麽說也是四海幫的堂主,不吸上幾口豈不可惜?”

“黃淮二妖休要猖狂,四海幫任客先討教幾招!”鋼刀一豎,朝著癩騾子就是一刀,季青臨二話不說上前幫襯。

胖瘸子正要伸手接招,卻被一柄軟劍攔下,“咱倆都被人稱作瘸子,今日便看看是真瘸還是假瘸!”樓裏一陣乒乒乓乓。

四海幫的堂主雖說在江湖上也算高手,但在二妖麵前卻是遜色不少,以二敵一仍討不到半分便宜。方旭那邊更是別提,三二十招不過便被一爪刮在胸前,鮮血直流,隻有了守勢。

眼看如此下去就要折在樓裏,方旭一個驢打滾來到窗前,順勢破窗而出,“此地不宜久留,兩位快走!”見三人奪路而去,黃淮二妖緊追不舍。

下山肯定被封了去路,隻好一路蜿蜒向上,但見身後燃起了無數火把,大批倭軍呼喊著圍了上來,終於還是被逼到了山頂,三人坐在青石板上,靠著鬆樹喘著粗氣。

初冬的山風凜冽刺骨,鬆影婆娑,幾朵雪白的臘梅在樹下顧自搖曳,悠悠的月光下,一切又顯得那麽恬靜自然。

“此處倒是個好歸宿,想不到算計了半世,末了竟把自己算計在了這朝鮮,嗬嗬…”任客苦笑一聲。

“你我兄弟倒是無妨,隻是連累方兄也折在這裏,當真於心不忍。”季青臨自責道。

“咳咳…”方旭擺擺手,“我看還是省省力氣,待會兒多殺幾個倭賊吧,黃泉路上有二位作陪,方某可是不孤單。”

說話間倭軍已近前,發現了三人之後成半月形聚攏上來,隻是不動。正疑惑間,隻見黃淮二妖簇擁著一個姑娘來到陣前,卻是多麵。

“主帥有令,三位乃明軍的英雄,若是肯為我東瀛效力,自當尊為上賓,不知意下如何?”多麵一拱手,誠意十足。

“笑話!從未聽說君子侍虎狼的道理,還是省些口舌,痛痛快快的打一場吧!”季青臨輕蔑一笑,三人互為依靠,隨時準備最後一擊。

“難道三位真的甘心死在他國,化為異鄉孤魂野鬼?更別指望著你們的國民能將你們銘記!”

“哈哈…我等行事但求無愧於天地,至於身後的點點虛名,記與不記實非我願,千百年後,後人隻需記得你們倭賊在這片土地上被我們打的抬不起頭來就好,哈哈…”說的多麵臉上一陣鐵青。

“不識抬舉!”終於還是忍不住下令。

“幫主,任客先行一步,來世與你再做兄弟!天佑我大明!”大喊一聲帶頭衝入陣中,一抹鮮紅濺在臘梅之上,格外的耀眼。

天剛透亮,倭軍使者便抬著三口棺木來到明軍營外,“東瀛軍多麵,特奉主帥之命將貴軍三位勇士的屍首送還!”

營門大開,四海幫的眾人呼啦啦上前將倭軍圍住,各個劍拔弩張,就要動手。

“諸位英雄且慢!”李如柏急忙迎了出來,“兩軍交戰尚且不傷來使,今敵軍有禮在先,還望各位英雄改日再言複仇。”

“唉…兩位老弟…”廖典卿一把揭開棺蓋,“都怪老廖我粗心,怎就看不出二位的心思呐,這讓我如何跟幫主交代!倭賊!我四海幫定讓你們血債血償!”老淚縱橫。

待送走多麵,看清幾人身上的傷勢,吳境岩咬牙切齒,“居然是黃淮二妖的手段,可惡!”

亭兒沉思片刻,“看來這平壤城內臥虎藏龍,我等下來行事定要慎之又慎,莫讓這悲劇再發生了。”

眾人商議過後,由薑叔遠提議,便將三人安葬在了牡丹峰偏峰一側的背風坡上,永遠的留在了這片並肩拚殺的土地。

“我這兩位兄弟性格相投,又都沒有婚娶,相伴長眠於此也算圓滿,薑叔遠在此立誓,定會取來黃淮二妖的腦袋祭奠在你們墳前!願兩位賢弟的英魂早歸故裏,來生仍是堂堂江湖客!”正是:

赳赳大明戰不休,昂昂男兒洗吳鉤。

花前疏影淺淺斜,月下暗香淡淡幽。

灑下一山慷慨淚,譜滿千秋盡風流。

他鄉塚前草初長,早有家雀立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