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好了,小西握著明軍的條件,不知如何開口。
沈惟敬察顏觀色,嗬嗬一笑,“想來小西將軍是有些想法的,無妨,談判嘛,總要你來我往一番。”
“沈將軍言之有理,目的是要和,這一點是無疑的,我看不如雙方各退一步。”說著取出筆墨,又更新了自己的條件,隻是沒讓旁人上眼,便急急吹幹卷了,“今日便到這吧,我們的條件還請沈將軍回了客棧細細詳看,明日繼續,如何?”
“甚好!”說著起身接過,頭也不回的走了,亭兒拿餘光瞥了一眼板壁,跟著回了客棧。
第二天小西以談判內容涉密為由,隻跟沈惟敬兩人於內室談了半天,餘人隻是留在廳堂品茶,聽不到半分動靜。
說來奇怪,進展竟是出奇的順利,晌午功夫二人出來俱是紅光滿麵,午宴上更是如親兄弟一般,沈惟敬喝高興了還即興舞了一段。
可亭兒的心思哪裏是這些吃喝,眼神有意無意的尋摸了幾圈也沒發現想見的人,不僅如此,多麵等幾個人亦如憑空消失了一樣,隻好失落的喝了幾口悶酒。
下午的會簽儀式顯得格外的隆重,一切順理成章,除了中間的一個小插曲。
原來就在雙方草簽完交換條件,準備交接國書之時,東瀛陣中忽然閃出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東瀛的國書揣進懷裏,“都說明軍陣中有的是高人,不知今日是否有人能從我這裏取走我國國書,哼哼。”擺明了挑釁,而且東瀛這邊竟沒人阻止或者出聲。
亭兒打量一番,此人五十歲上下,身長不及五尺,猿麵鼠目、麵容猥瑣,更滑稽的是畫了假眉、裝著假須,配上幾近光禿的腦袋,讓人一眼看上去如同一隻禿頂的老鼠,心說東瀛軍中果然什麽鳥人都有,來不及發笑,卻被其腰間的一柄短刀吸引。
“閣下看來是貴軍中的厲害人物,單腰間所懸之物便是舉世罕有,我願來領教。”出手的自然是亭兒。
“年輕人好眼力,此刀名為清磨,隨老夫征戰了半世,這樣吧,今日你若勝了,不僅國書拿去,刀也歸你!”
“來吧!”
最終沈惟敬攜了國書、亭兒腰掛清磨而去。
前文書說了兩國和談的條件都讓對方不容易接受,為何相隔一天便促成和意了呢?
其實是沈惟敬和小西兩人迫於壓力達成了某種默契,簡單點說就是明麵上我答應你的條件,但是回頭給上司匯報時就說是對方答應了我們的條件,反正具體細節隻有兩人知曉,彼時文字不通,兩國相隔萬裏,傳遞消息又不及時,得到的效果就是皆大歡喜,典型的欺上瞞下、表裏不一,這也為日後東窗事發、二人慘死埋下伏筆。
話說回來,在如此境況下,這虛偽而短暫的和平也是不得已而為又不得不為,注定長久不了,這麽看兩人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次日回去的路上,亭兒一直悶悶不樂,源於兩件事。
一者昨天的比武自己是僥幸取勝,那老者的身手比隱部幾位首領不知高了多少,看似步態龍鍾,卻與張真人的太極有異曲同工之妙,若不是隻守不攻最後落敗的怕是自己,感歎一番人外有人。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交過手之後,老者曾發出了一句“有此人在,大明十年不可侵也。”的感慨。
二者是夜裏多麵送來的一封書信,迫不及待的打開時,隻見上麵寫著: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亭兒見了一下子欣喜若狂,忍不住笑出聲來,也不怕多麵笑話,傻嗬嗬的自言自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嘿嘿…”看的多麵一陣感慨:少主人看上的是個什麽人呐。
“多麵姑娘,影兒…影兒現在何處,為何不來見我?”
“公子…”多麵糾結了半天,“少主人怕是…怕是見不得了…”咬咬牙道出了其中原委。
亭兒這才知道白日裏與自己交手的竟是東瀛的關白豐臣秀吉,平壤兵敗後,秀吉大怒,親自渡海來到王京問罪。
“你們的關白大人確非常人,頭腦身手俱是一等,倒叫亭兒著實佩服!”有些恭維,更多的有感而發。
“那是自然,關白大人英勇神武,乃我東瀛不世出的天才,而且一直傾慕中原文化,渴望建立強大的帝國,榮耀萬世!”多麵眼中藏不住的崇拜。
“自古以來,強大都不是靠武力征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暴力隻能引來反抗,此番你們兵敗也是這個道理,朝鮮的君民百姓看似軟弱,真到了亡國滅族的邊緣,他們也會變成虎狼!”
“公子說的有幾分道理,我家少主人也曾勸過,隻是…罷了,不提這些了。”
“對了,方才姑娘所說的見不得了是何緣由?”一想到影兒,亭兒忽然有些緊張。
“公子應該清楚,少主人一直與小西將軍等人有些隔閡,兵敗之後,他們早商定好對策,把責任一股腦的推到了少主人身上,加上福島正則在一旁煽風點火,說少主人…說…”
“說什麽?”
“說她與公子你…關係不清不楚,以致臨敵猶豫不決,關白大人聽了也不細問,直接把少主人幽禁起來,貼身的地龍幾人也被禁足,還好我有些手段,避開耳目才送出這些消息。”
“我要去救她!”
多麵搖搖頭,“你找不到的,少主人讓在下告訴公子,你們之間便隻能到這了,有這段回憶也是好的,告辭!”
多麵走後亭兒一夜未眠,滿腦子都是影兒的音容笑貌,世人皆唱逃之夭夭,見你才知灼灼其華。隻因國之對立,便沒了兒女情長?誰執君之手,生死相守,傾世溫柔;誰許君三世,紅塵邂逅,傾世回眸;誰贈君紅豆,相思熟透,至死方休。
思來想去了一宿,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個人隻能是影兒。
殊不知幾日前影兒便被秀吉送歸東瀛,幽於富士山下淺間神社,過起了品清茶、賞櫻花的世外生活,再不過問是是非非,閑暇時分唯一的惦念怕也隻有異國他鄉的亭兒了,這是後話,借用後世容若的一闕詞可表此情此景:
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