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首詞揮毫潑墨、洋洋灑灑,妙筆浮香、一氣嗬成,落筆之處著著“心樓”兩字,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這竟是一個女子的閨房?

“樓姑娘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在下佩服!”亭兒忍不住恭維一番。

“你與青藤先生是何關係?”樓心月冷不丁蹦出這麽一句,滿臉期待。

“姑娘為何有此一問?”亭兒明知故問。

“你自以為將玄虹藏的滴水不漏,旁人不識得,可卻逃不過我的眼睛。”樓心月微微一笑,真是風情萬種、一時恍惚。

原來亭兒為了免生事端,特意將玄虹的劍鞘做了偽裝,纏上粗布,一路走來未露出絲毫破綻,不想被樓心月一眼看穿,隻得尷尬一笑,恭敬的答道:“青藤先生乃是恩師。”

“啊…”樓心月芳容一顫,雖然猜到個大概,可還是吃了一驚。

“姑娘為何如此詫異,難道姑娘與恩師有些淵源?”

樓心月看了一眼二人,點了點頭,“不錯,家父年少時曾拜師青藤先生學習兵法韜略,與倭賊血戰東南!”

這下亭兒、雙飛反而愣住,沒想到在這教坊之地竟能遇到師父的傳人,自是又驚又喜,當下哈哈一笑,氣氛變的熱鬧起來。

一開始樓心月想要依禮輩分叔侄相稱,雙飛被臊的滿臉通紅連連擺手,亭兒也覺不妥,於是商議之後三人以年齡長幼排序,讓樓心月做了三妹。

樓心月朝門外一喊,“小由,吩咐樓下擺一席香滿樓,順便取兩壇寒潭香出來。”這香滿樓可是接待王侯的待遇,更別提還有兩壇寒潭香了,小由心裏納悶,可是不敢怠慢,還是趕緊張羅下去。

就在這冰心一壺,三人一陣推杯換盞,不一會兒樓心月便腮邊透紅、嬌豔迷人。

細細交談之下,亭兒與雙飛竟對樓心月可憐起來,樓心月本名嶽心樓,乃是南宋名帥嶽飛的後人,其父嶽承朗曾任**倭將軍,先後隨俞大猷、胡宗憲東南抗倭,立下赫赫戰功,隻因看不慣朝堂嚴黨的卑劣行徑,憤而上書彈劾嚴嵩八大罪狀,不料反被誣陷通倭,以至鋃鐺入獄,全家發配塞邊。

隻是發配的路上出了變故,自己不知怎麽的逃了出來,後來又被香盈袖的上一任袖頭穀幽兒收留,穀幽兒將其精心雕琢,又告知她的身世,等到自己歸隱後便順理成章的將樓心月推到袖頭的位子,說來也才兩年光景。

且說這樓心月自幼聰穎好學,琴棋歌舞更是一點就通,拜遍名師終於大成,於是漸漸在這繁華之所有了名氣,香盈袖雖是教坊,卻又與眾不同,其中的女子多為遭受朝堂奸黨迫害的忠良之後,她們情同姐妹又兼有俠骨柔情,確是不一般。

正說著,門外小由咳嗽一聲,“樓大家,沈二姑娘到了。”

“讓她進來!”

隻聽“吱呀”一聲,伴著一股香風,人稱“竹節香附”的沈落款款而入,沈落看上去英氣逼人,緊閉雙唇、俏眉斜豎,在香盈袖居於二把手,此時掃了一眼亭兒、雙飛,徑直走向樓心月,俯首耳邊,“大姐,剛探得消息,四海幫近日有些不太平。”

樓心月若有所思,指著沈落,“這位沈妹妹乃是越中十子沈煉的女兒。”

“錦衣衛沈煉?”亭兒有些不確信。

沈落點頭,“不錯,家父生前與徐文長等人確實號越中十子,隻因嚴氏父子這對狗賊沆瀣一氣、賣官鬻爵,陷害忠良、作惡多端,以至我等家破人亡,索性蒼天有眼,此事不提也罷!”果然快人快語。

這邊亭兒、雙飛也言明自己的身份,因為文長亦在十子之列,沈落自然也是高興,於是一起坐下。

“沈姑娘方才提到四海幫?”因為墨染霜的關係,亭兒多問一句。

見到樓心月點頭,沈落於是說道,“楊彤妹妹於昨日傳回消息,四海幫官派將在年會上有不軌之舉。”

“聽聞現四海幫莫幫主出身官派,怎會如此?”

“公子有所不知,莫幫主英雄仗義,雖出身官派不假,實際確是為人耿直,行事隻為民心民意,幾次疏財救災,還屢屢打壓官商勾結之風,以至到頭來反而深受民派敬仰,官派積怨已久,借此次年會興風作浪也在情理之中。”

“看來四海幫果如季堂主所言,官派民派水火不容,表麵看似龐然大物,實則敗絮其中,早有分崩離析之象。”亭兒歎一口氣。

“四海幫不能亂!”樓心月語氣堅定,引來幾人側目。

“如今天下商賈多少都與之有染,朝廷稅收又大半拜其所繳,關防民生無不息息相關。如果四海幫亂了,我大明就更是釜底抽薪,再無中興的可能,或許離覆滅也就不遠了。”直聽得幾人倒吸幾口涼氣。

“三妹有何打算?”亭兒問道,一邊的沈落知曉三人已義結金蘭,也就不再多問。

“兄長可知曉詭道十二法?”亭兒搖頭。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樓心月侃侃而談,儼然一副巾幗將軍姿態。

“無事時如有事般提防,方可彌意外之變;有事時如無事般鎮定,才能消局中之危。三妹處事不驚、胸有成竹,若是真做了將軍,恐怕也是花木蘭一般的人物,流芳千古啊,哈哈哈…”

“兄長莫要取笑於我,眼下應趕快通知莫幫主早做防備。沈妹妹,楊妹妹與莫家公子鴛鴦之交,便讓她去吧。另外,後天便是大會之期,恐一時難以萬全,你速傳近處的袖手袖靈,務必明日晚前回坊,此番於公於私,我等都要管上一管。”

亭兒不由得點頭,對自己這個新認的三妹由衷敬佩,沈落下去安排,亭兒、雙飛也起身告辭,相約後天迎仙樓再會。

終於等到四海幫的年會,迎仙樓上下三層早已布置的張燈結彩,樓前街上的紅毯更是鋪到五裏開外,五步一燈、十步一簇,引路的下人統一裝束,精神抖擻,足可見四海幫的豪氣。

此時一樓的大堂之內,正中一張紅鬆長案足有五丈有餘,一側擺下三把小葉紫檀椅,曰“福”、“祿”、“壽”,四大財神的紫金烏木“四出頭”兩兩分立,長案兩側便是整整齊齊的兩排四方楊柳香楠,對應五舵十二堂的堂主舵主,楊柳香楠後麵變成無數的精致矮榻,供客人及幫內中堅享用,客人的位置鵝絨鋪地顯得尊貴,桌上早就擺好美酒金樽,不少下人穿梭其中,生怕遺漏了什麽。

日漸晌午,來人終於多了,門口迎賓的正是地舵舵主包釋與神舵舵主狄農,亭兒一行人遞過請帖、獻上寶馬,與包、狄二人打過招呼,被人恭恭敬敬的引到堂內坐下。

此時堂內除了接客的包、狄二人,其餘堂主舵主均已就坐,大家許久未見,倍感親切,自然聊個痛快,顯得有些嘈雜。

不多時,堂內除了長案邊上的幾個空缺已座無虛席,都是些德高望重,或是與四海幫交好的官商俠士,足足二三百人。

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打樓上走下七八個人來,為首的一個漢子身長六尺有餘,肩寬胸闊、孔武挺拔、玉帶束腰,走路卻甚是輕盈,一看便知身手不凡,這笑聲便是由他發出。

漢子身後左右是兩個老者,左邊一個身形消瘦,長臉長眉,右手端一銅煙鬥,左手背在身後,仰頭陪著笑臉。右邊一個顯得沉默低調,箬笠蓑衣、不分冬夏,七尺銀竿、洋洋灑灑,看上去好不快活。

再往後是四個長的幾乎一模一樣的中年漢子,兩兩交談甚歡,彼此卻是橫眉冷對,幾人均是穿著喜慶,隻不過有的是上好的蜀錦,有的是幹淨的布衣而已。

不用說,這領頭的便是當今四海幫的幫主,江湖人稱“莫敢當”的莫長離,兩位老者一個是北鬥先生向北極,一個乃釣叟寒江雪,四大財神仍是這般貌合神離,也不知從何時開始雖是兄弟又不是兄弟了。

樓下四海幫幫眾呼啦啦站起身來,“恭迎幫主!”之聲此起彼伏,亭兒心裏由衷讚了一聲,“原來這就是天下第一幫幫主的威風,果然令江湖中人羨慕!”同樣隨著起身致意。

莫長離來到案前,壓一壓手,“諸位兄弟別來無恙!長離想你們呐!”

說著又是一陣大笑,“來來來,快坐快坐,忙了一年,也就這幾日才能難得清閑,今日定要與眾兄弟一醉方休!”

“好!”又是一陣喝彩。正是:

龍蟠虎踞金陵郡,奇絕奢豪迎仙樓。

天下英雄齊匯此,不知歌舞幾時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