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頭來,亭兒剛要與包釋等人打個招呼,就見一個小和尚慌慌張張的跑出來,軲轆一下絆倒在地,朝著寂遊大師大喊,“師叔祖不好啦,不好啦,有惡人闖了後山!”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寂遊大師跺一跺腳,留下十八羅漢看住寺門以防不測,自己提了禪杖匆匆奔後山而去,亭兒等人趕緊跟著。
穿過塔林,貼著達摩院有一小路,曲曲折折約莫三裏,直通少林寺的後山,亦是寺內最為幽深之處,平日裏但聞鳥鳴、不聽煙火。
說是後山,隻不過是依山而落、輔以青鬆綠柳的一個山坳,有一青溪淅瀝而下,溪的源頭出自一個山洞,這便是寂了大師閉關之所——了無洞了。
也顧不上山路打滑,由寂遊大師領著,總算來到洞前,洞口高約丈餘,裏麵卻是別有洞天,方圓足有七八丈,一下子豁然開朗,幾塊青石肆意的橫著,任由鮮苔長滿,蔥蔥鬱鬱,洞頂不時傳下“嘀嗒”聲,在寂靜的洞內回響點點,頗有韻味。
順著溪流往上看時,終於被一兩丈見方的巨石擋了視線,石上背坐一人,自然是三點老僧——寂了大師。
進洞之前已經在草叢裏發現了平日裏傳消息的和尚永慶,胸前已被銀針穿過,死去多時,“又是狼毒針,可恨!”包釋握拳低吼,眾人這才不敢耽擱,齊刷刷衝了進來。
“師兄,你不妨事吧。”寂遊大師也不敢離得太近,在青石下麵張嘴問道,半晌沒有回應,左右看了一眼,正欲上前探視,寂了大師終於發話了。
“師弟,永和無事吧。”
報信的小和尚趕緊閃出來,雙手合十躬身答話,“回方丈,弟子無事,隻是剛剛跑的急了,摔了一跤,歇兩日便好了。”說著摸了摸額頭的淤青,嘴臉疼得縮了一下。
“無事就好…隻是可憐了永慶…唉…師弟,前麵如何了?”寂了大師仍是那般低語慢問。
“我佛無量,眼下都已散了,說到此,多虧了這一幹好漢!”寂遊大師眼見師兄無恙,放下心來,終於侃侃而談,邊說邊一一伸手引薦,到了亭兒這,更是口沫橫飛,“這位小兄弟更是了不得!”一把把亭兒抓到最前麵,“師兄,你可是不知,這位小兄弟…呃…怎麽稱呼來著?”顯得頗為滑稽。
“哦,在下康敬亭!”亭兒趕緊打個圓場。
“康少俠!對,就是他,在寺前單憑一張利嘴,就把花弄影這位武林四公子中最為難纏的活佛給說走了,你說神也不神,哈哈…”仿佛是自己的功勞一般,滿臉歡喜。
亭兒感到不好意思,忙擺手道,“大師過譽了,隻是碰巧而已…”
寂遊大師自然不讓,“少俠莫要謙虛,後來你獨自大戰東瀛的兩個武士更是精彩,真沒想到你的功夫竟是如此之高,貧僧佩服,改日裏定要與你大戰一場,然後醉他個三天三夜,哈哈…”
“師弟…”寂了大師趕緊打斷,“枉你求佛幾十年,還是這般口出誑語,師父若在,定要把你送進戒律院再關他個三年五載,阿彌陀佛…”
聽到戒律院,寂遊大師頭皮一陣發麻,那可不是個好去處,年少貪玩,可沒少被師父圓悔大師關進去誦經罰過,吃齋也就罷了,還不得酒吃,端的是往事不堪回首,聞言趕緊收口,“多謝師兄提點,師弟知錯了。”
洞內稍稍安靜下來,寂了大師接著說道,“多謝包施主救下寂慧師弟,這般來看,我少林終不至於塌下天來,老衲也便心安了。”
包釋抱拳,“大師言重了,我老包對少林諸位高僧頗為敬重,尤其寂了大師,隻要有大師在,宵小之輩便不能張狂!”
石上寂了大師又是沉默半晌,“師弟,你們暫且退下,少林此難,罪在老衲,去看看寺內外有甚修補之處,吩咐弟子們忙去吧。康施主請留步,老衲還有些話勞煩借耳一聽。”
亭兒駐足,其餘眾人依次往外走,寂了大師猛地抬頭,“寂遊師弟,日後遇事莫要焦躁,牢記師父教誨,寂慧師弟終要強你一些,相扶相攜,莫生嫌隙,切記切記!”
寂遊大師有些摸不著頭腦,平日裏師兄是斷不會說出這等話的,也未細想,搖搖頭便下了山去。
待到隻剩下亭兒,寂了大師終於忍受不住,一口黑血噴在麵前的岩壁之上,而後劇烈的咳嗽起來,左手扶著座下的巨石,緩緩的轉過身來。
亭兒這才看清模樣,寂了大師的臉如白紙、毫無血色,嘴角還不時的滲出血跡,雙目緊閉,仿佛剛才的強撐已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背佝僂的似拉滿的強弓,再也直不起來,若不是聽著細如遊絲的呼吸,當真死人一般。
亭兒心裏一顫,就要上前攙扶,寂遊大師已有感應,費力的搖了搖頭,“多謝施主好意…咳咳…不必再為老衲費心了…”
“老衲自知大限將至,咳咳…虛度數十載,終究…終究還是做不到六根清淨。師父,弟子…弟子有負於你,阿彌陀佛…康施主,”寂了大師說著,終於睜開了雙眼,充滿了期望,並閃著點點晶瑩,“他…他是不是我的…”終於下不了決心說下去。
亭兒站在石下亦是百感交集,他已知大師的本意,重重的點了點頭。
“嗯…”寂了大師得到答案,長籲口氣,“好…好…驚鴻,縱是無緣一見,老衲也便心安了…”接著便把眼睛閉上了。
亭兒複又想起當日鶯不啼的種種,心裏更不是滋味,聲音有些哽咽,“大師,華前輩的屍骨晚輩等已妥善安置,您可放心。花公子性情直率、重義坦**,雖是隻有一麵之緣,晚輩已覺其俠者之風,假以時日盛名傳世定是不難,您與華前輩有此後人足以笑慰!”
寂了大師默默的聽著,終於忍不住兩行老淚左右直下,又緩緩開口,“康施主…你與老衲確實有緣…煩勞…煩勞將這書信交於我那寂慧師弟…”說著打懷裏摸出來遞與亭兒,亭兒匆忙上前雙手躬身接過。
“大恩不言謝,老衲…還有一不情之請,”亭兒不等說完,接口便道,“大師有話請講,晚輩定不辱命!”
“有勞施主在老衲西行之後…不求與驚鴻相守…但求目之所及…”
“晚輩明白了!”
“無他相送,”一指側壁深處,“唯有一冊昆侖訣而已,施主莫言推辭。掌門師兄,天門一派的列位先人,弟子這便來謝罪!”言罷溘然長逝。
擦擦眼淚,亭兒順著岩壁尋過去,終於發現一處抹平的石壁,上書:
和尚不念佛,久在樊籠坐。
七情六欲纏,是死亦是活。
春來花不開,秋去葉未落。
心已逝久矣,是非後人說。
心裏又是一陣感歎,石壁下方的石板上,當真端正的擺著一本冊子,借著洞口傳進來的光照,確是《昆侖訣》,稍加遲疑,還是撿起揣在懷裏,轉頭望了一眼寂了大師,莊重的拜了三拜,這才走出洞來。
驚聞寂了大師圓寂,不止少林,整個中原武林一片悲慟,依照書信囑托,寂慧大師繼了方丈之位。
鑒於梵羅僧失蹤,狼毒針下落成謎,經包釋提議,亭兒不得已再次用了四海令,一時間四海幫上下東去西往,緊鑼密鼓的搜尋起來。
這邊寂了大師火化之後,亭兒依約攜大師舍利輾轉來到秦嶺之地,於華驚鴻墓的正西百米擇一竹低林疏之地葬下,此處為一緩丘,打眼東望,剛好兩者瞧得清楚。
“大師,日後便換你麵東與戀人相望,華前輩應是高興的。”亭兒說著又是拜了三拜,“若是有緣,晚輩改日再來看二位前輩!”陰差陽錯間鑄成今日之果,正是:
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隻在汝心頭。
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