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歎一口氣,輕揮馬鞭,領著來到鏢局門前。

二十多年過去,繁華盡褪,圍牆半榻、門窗古舊,滿目的殘垣斷壁,一院荒草、處處淒涼。

此時早已沒了院門,走進院內,殘存的幾間破屋裏寥寥無幾的殘破家具東倒西歪、零落滿地,房屋四壁空空,布滿斑駁的雨痕,牆角處蛛網密布,一股腐爛的氣息彌漫開來,嗆人口鼻令人作嘔。

陣陣冷風穿過破損的木質窗欞,破爛的窗紙隨風飄**,颯然有聲。唯有院中老樹上那盤曲交錯的根根虯枝,在曆經多年風雨之後,依然挺立如故,平添了一絲安慰。

眾人都在沉默,隻有陸通癡癡的說了一句,“唐大哥、沈三弟,我陸通回來了…”

街坊四鄰也聽見了動靜,三五成群的攏了過來。

“是威宇鏢局的人回來了嗎?”不知誰喊了一句。

陸通回頭,與一耄耋老者四目相對,“李老哥,是我陸通啊!”

那老者拄著木杖,瞪著大眼細細端詳,終於在那張麵目全非的臉上認了出來,失聲道,“陸老弟,真的是你…鄉親們,真的是鏢局的人回來了。”

眾人這才上前慰問,村裏的老人與陸通都是老相識,年輕人也多多少少知曉鏢局的遭遇,一番交談下來,無不感歎。

“來來來,孩子,快來屋裏暖和暖和。”那位耄耋老者牽著亭兒讓進自家屋內,“你出生時,小老兒還抱過你呢,一晃的功夫竟這般魁梧,嗬嗬…”

“謝謝李伯!”

拉了半天家常,亭兒從街坊口中更加肯定了父親的為人,唐榷生前每每仗義疏財接濟鄉裏,所交賓客亦是慷慨之輩,絕無心懷叵測、雞鳴狗盜之徒,所行之事正大光明,對得起天地良心。

正因如此,亭兒心裏才更是痛苦,為何好人要這般下場,陷害父親和鏢局的究竟是何人?

接下來的幾日,在街坊的幫助下,亭兒在院子裏簡單修葺了幾間小屋,以作臨時之用,而後備下年貨,畢竟年還是要過的。

除夕之夜,炒下幾個小菜,取出“雪裏紅”斟上幾碗,連同隨行而來的二虎、紮子兩個,五人團團坐下,也算溫馨愜意。

幾碗酒過後,陸通開口了,“懷兒啊,等過了年你作何打算?”

亭兒一抹嘴,“陸叔叔,從今兒起,我便先要改回唐姓,至於名字,懷兒是生父所起,必不能忘,而敬亭又是恩師所賜,亦不可棄,難為了幾日,著實不好取舍…”

“無妨,大丈夫何必拘泥於這些,況且青藤先生與你的父親也算相識,以後在我麵前你便是懷兒,在你義兄及朋友麵前喚作亭兒也好、懷兒也罷,無甚區別!”陸通倒是爽快。

“也好!來,陸叔叔,懷兒敬您一碗,今日,我們算正式回家了!”

“好好好,大家同飲,同飲,嗬嗬…”雪兒望著屋外又飄起了零星的雪花,幻想來年應該還不錯吧。

半夜,亭兒打坐完,伸伸筋骨,推門來到院內。

此時雪已經停了,天氣透亮,隻是冷的厲害,亭兒深吸口氣,興致來了索性便在院裏打起拳來,一套下來,渾身舒坦了許多。

“好啊!”原來不知何時,陸通也跟了出來。

“陸叔叔,您還沒睡下啊,外麵寒冷,您又有恙在身,快回屋去。”說著上前將陸通推了進去。

“懷兒啊,你可知當年我兄弟三人為何會在西峽穀遭歹人殘害?”陸通悠悠提起當年的往事,將事情的經過又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仿佛昨天發生的一般,隻是當時自己跌落穀底,後來文長與風揚絮相助一事不知,所以未提。

“後來的事情義兄在老寨跟我說過,他與恩師剛巧就在附近,您當時落崖,他們曾試圖救下父親,可惜為時已晚。”兩人說著又是一陣唏噓。

“而且陸叔叔,先前設伏襲擊你們的漠北流沙也是做了別人的棋子,真正的幕後主使是那蒙古俺答脫不花,但依三娘的口吻,我大明朝堂之上應有內應!”亭兒接著說到了三娘、一依,一想到三娘是殺父的凶手,又救過自己的性命,真真五味雜陳。

“噢?如此一來老夫倒是有些眉目了。”陸通微微頷首,沒注意到亭兒的沉默,雙眼眯成一條線,心中反複思量了半晌,然後終於下定了決心,猛得張開,“懷兒呐,你可知我們兄弟所押何物?”

亭兒回過神來,“不是說天雷和硝石嗎?當時已一並毀了。”

“那隻是表象,我們真正要交給嘉峪關守將趙牧之的是這個玄關鐵盒!”陸通說著,打懷裏小心取出,許是之前跌落所致,鐵盒的一角已經凹陷,但看上去仍是精美絕倫,渾身沒有鎖孔,機關疊疊設計巧妙。

“當年我僥幸生還之後,用了三個月才將其打開,嗬嗬,著實對不起鬼才先生這個稱呼了…”陸通一邊自嘲,一邊熟練的開啟鐵盒上的重重機關。

不多時,隻聽“哢嚓”一聲,鐵盒中間裂開一條縫,陸通伸手掀開,再一次見到盒中之物,仍免不了有些激動,揭開包裹的黃紗,卻是一方細長的金牌,金牌左右被兩條巨龍纏繞,盤旋輾轉,兩個龍頭於頂部匯合,簇擁著一個大大的“明”字,鱗片龍爪雕鏤的栩栩如生,龍角雖打磨的有些圓滑,配上怒張的龍目,亦顯得霸氣淩人。

亭兒上前細看,但見金牌正麵閃著四個大字“太祖兵符”,翻過來時,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幾行小字,寫著:執此兵符,可掌天下兵馬,上應天命,下掃八荒,無往不勝。如有違者,梟首滅族,太祖意也!末了蓋著“太祖奉天”的金印。

“老夫自知茲事體大,隱姓埋名多方打探,這太祖兵符果有如此威力,而那趙牧之一直是先皇的心腹愛將,常年駐守西北,深諳兵法、戰功卓著,若能得此兵符,調動宣大及西北兵馬突然北上,一舉解了蒙古之患亦未可知,此乃國之幸、民之幸也,可惜,可惜了…”

想到為了這一方金牌,自家慘遭橫禍,亭兒心裏一陣悲愴,“陸叔叔,朝廷內部定有奸人泄密,如此機密消息,柳前輩等人掌握的如此精準,恐非巧合!”說著握緊了拳頭。

陸通點頭,“老夫也如此肯定,隻是不知到底是誰,一直沒探到消息,唉…”

“陸叔叔莫要泄氣,據此來看此人一定身居高位,先帝的心腹股肱無非就是幾大學士、東廠錦衣衛的頭領等區區數人,二十年過去尚在人世的更是少之又少,懷兒會細細考究,若他還活著定能揪出這個敗類!”

誰知陸通聽到此處竟兀自歎了口氣,“就算我等知道是誰泄密又能如何?唉,終究是平頭百姓,人微言輕,若想製其罪,當今怕是隻有一人有此本事!”

“是誰?”

“自然是當朝聖上!”

“勾結番邦意圖謀反乃不赦之罪,難道皇帝老兒能輕饒了他?”亭兒眉頭一皺。

陸通搖搖頭,“懷兒呐,你還是太年輕,哪知朝堂陰險,顛倒黑白、避重就輕從來都是他們信手拈來之事,況且各種利益關係錯綜複雜,背後的勢力更非你我能想象,喜的是你竟與那李將軍師出同門,現如今他可是當朝聖上的紅人,保不齊哪天還真能助我等一臂之力。”

緊緊的盯了兵符一眼,陸通滿臉的糾結,雙手亦握的越來越緊,終於一拍桌子,“也罷,當年的舊事你已明了,這方太祖兵符便交由你保管吧,有朝一日定要將其交還至皇上手裏,這世道,旁人不管是誰都信不得的。”言語中值得玩味,聽著話裏有話。

亭兒一時沒有反應,陸通接著回過神來,“切記不可輕易示人,便是那李將軍也一樣,若是落入歹人之手,你我百死難贖,但願這兵符永遠都用不上!”

到此,亭兒拒絕不得,雙手接過,仔細包好揣在懷裏,那精美的玄關鐵盒仍是還給了陸通。

夜裏輾轉難眠,亭兒感歎著自己的身世,更是萌生了一個想法,忽的起身,揮毫潑出一闕《雨霖鈴》:

斜風細雨,濕了衣裳,潤了芬芳。山南山北又綠,鬥豔時,熙熙攘攘。溪水自在東流,惹笑浣紗娘。隻有那,懸壁深處,幽幽傳來君子香。

自古一任群芳妒,誰留意,卻有蜂在忙。千百年匆匆去,隻剩下,春秋文章。身居高處,自有風摧冷眼話涼。隻願嚐盡千般苦,縱是無人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