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史世用領著人追了上來,看見了兩座茅屋,麵露詫異,念兒此時背身而立。
“念兒,那和尚去哪了?”史世用問一句。
“跟丟了。”回答的言簡意賅、麵無表情。
“怎麽可能?”史世用當然清楚念兒的本事,“莫說他受了重傷,就是完好無損論輕功也不是你的對手。”
“隨你如何說,丟了就是丟了。”
“你!”史世用剛要發火,轉念一想也討不到好處,轉而客氣了起來,“你我皆為你義父做事,還是把事情說清楚,日後也好交代不是?”
“有這功夫不如趕緊去追,興許還來得及。”
史世用強壓著怒火,錦衣衛指揮使可都是人中龍鳳,論心思縝密、智慧謀略當世罕有,當下先分出兩隊人馬去追,身後仍留下了一隊,約莫十餘人。
“念兒,大哥的手段你是再清楚不過,背叛他的下場…”
“夜鷹,你還沒資格教訓我,小爺隻聽命於義父一人,任務失利我自會去跟義父交待,不送!”
“好好好!”說出三個“好”字,史世用又瞥見了那兩座茅屋,“我隻聽說你獨自住在這香山小築,何時多了個鄰居?”
“那是小爺的私事。”
“擒殺那和尚可是大事,馬虎不得,裏麵的朋友,可否容我進去查看一二?”史世用對著雙飛的茅屋喊了一句。
雙飛飄然而出,把史世用看的一愣,沒想到屋裏藏著的竟是如此絕色的一名女子,還是收了收神,“方才所言,姑娘不會介意吧?”
“那是自然,大人執行公務,請便。”說著讓開條路。
借著搜查的空檔,史世用有意問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與念兒是何關係?”
“有勞大人惦記,小女出身尋常人家,隻因迷戀這香山的紅葉,便離家幽居深山,剛巧與這位唐公子做了鄰居。”
“怎的沒聽念兒提起過?嗬嗬,好。”史世用老奸巨猾,自知探不出底細,也就不再深究。
手下回複雙飛屋內無人,史世用稍一琢磨,“念兒,你這屋內…”
“你若有疑自顧去看!”甩下一句。
“底下人手糙,我親自去,嗬嗬。”史世用還是給足了麵子,裏裏外外翻了一遍,一無所獲。
“如何?”念兒哼了一聲。
“嘿嘿…”史世用掩飾了一下尷尬,“我自然知道念兒不會敵我不分,隻是擔心你莫要被旁人利誘誤了大哥的大事,我們走!”大手一揮下了山。此時一滴鮮血垂直滴了下來,剛好落在史世用方才站著的位置,若晚了一步便前功盡棄。
“好險!”雙飛心有餘悸,幫著念兒從樹上將梵羅僧接下,扶進自己的茅屋。
“小僧罪孽深重,姑娘…姑娘為何還要救我…”梵羅僧已有些虛脫,咬牙強撐。
“先不要說話,傷勢太重,能不能救活還要兩說。”雙飛手上不停,打水清理、上藥敷藥一頓忙活,待梵羅僧沉沉睡去才有了喘息之機。
擦擦額頭的細汗,雙飛走出茅屋活動一下,卻見念兒不知何時已烤好了一隻野兔,看見雙飛出來,自己扭下一隻兔腿進了茅屋,一句話也沒說。
雙飛會心一笑,忙活了半天肚中早已饑腸轆轆,圍著火堆啃了起來,興許是太累,竟迷迷糊糊睡著了。
等到第二天醒來,雙飛發現自己竟躺在了念兒**,身上還蓋著那件灰袍,出了門伸伸懶腰,看見野菜湯在火上溫著,隻是念兒不知去向。
想起梵羅僧,雙飛趕緊回自己的茅屋查看,隻見他盤坐在**,正運功療傷,看來是死不了了,心中五味雜陳。
聽到了聲響,梵羅僧緩緩睜眼,“彌陀佛,姑娘救了小僧一命,不知何以為報,日後但有吩咐萬死不辭。”
雙飛歎一口氣,“大師言重了,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是為了回報,隻是為了念兒。”
梵羅僧也跟著歎了口氣,“姑娘宅心仁厚,枉小僧虛長你幾十年,人心佛麵、是非善惡竟才看清,罪過罪過…”
“大師剛醒,還需好生調養,先喝碗野菜湯吧,稍候我再去熬藥。”
“多謝。”
京郊山洞之內,銅麵先生勃然大怒,“錦衣衛何時如此不堪了!真是一群廢物!”史世用、阮不羈等人站在台下唯唯諾諾,屁不敢放。
“那個和尚必須死!誰有辦法?”
“大哥…”史世用壯著膽子往前一湊,“念兒武藝高強,眼下也隻有靠他了。”
“念兒…”聽到這,銅麵先生轉過身來,“你怎麽看?”
“義父,那和尚已成驚弓之鳥,既已脫身,再要去尋怕是不易。”
“哦?你就這般認定他已逃脫了?”銅麵先生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道。
念兒有意躲開,“夜鷹和我把香山翻了個底朝天亦無所獲,想來…想來是走脫了。”
“哼哼,但願你沒有騙我。說說吧,那位姑娘是怎麽回事?”
無論如何是躲不開了,“我們隻是萍水相逢,華山之行孩兒負了傷,是她一直照顧我。”念兒平靜的說道。
“恩,不要惹出別的事端,記住義父的話,大丈夫行事不能被些許兒女之情耽擱,等到你能呼風喚雨,這些也就都有了。”
“孩兒記下了。”
“好!夜鷹,那和尚有傷在身,封鎖盤查細細甄別,把兄弟們都撒出去,若是錦衣衛探不到消息,那你…”眼中寒光一閃。
史世用渾身一顫,“小弟明白,定不負大哥所望!”
近日裏天氣晴好,梵羅僧傷勢恢複的很快,念兒配合夜鷹行事鮮在山上,平常就隻有雙飛與他為伴,久而久之雙飛發現這和尚也變得不尋常起來。
“大師,我覺你變了…”
“哦?嗬嗬,燕姑娘何出此言呐?”
“聽聞大師深受密宗宗主厚愛,行事乖張跋扈,每每…”雙飛有意停住,怕出言不遜。
“姑娘直說無妨,小僧不會計較,也聽聽世人口中對小僧前半生的議論,嗬嗬。”
雙飛知他發自內心,也就不再拘泥,“每每做出天憤人怨之事,使得暹羅一片烏煙瘴氣,而今來看,變得沉默內斂,倒真像個出家人了。”
梵羅僧長舒口氣,“姑娘看這漫山紅葉,如何不是花非花、紅非紅,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小僧一時執念,惹出這許多事端,現在看來,師父也是錯了。”
“佛曰:我執,是痛苦的根源。大師能幡然醒悟,未嚐不是一件幸事。”
“姑娘高看小僧了,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近日裏小僧無事偷窺佛理,隻是有些小悟,悔於過往,談不上幸事。”梵羅僧眼中露出一絲感傷。
“家師曾教導,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昔日追魂門華前輩仙逝,寂了大師讓晚輩逐一見識,端的肝腸寸斷,不忍回顧,今日大師隻一個放不下就心灰意冷了?天魔本性極惡,依本性惡念,橫行殺戮,是否為功德?佛曰:是功德,天魔本性極惡,認識本性,橫行殺戮,即成自在,與佛平等。大師豈不聞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聽到此,梵羅僧為之一振,“啊呀呀,姑娘教訓的是,是小僧糊塗了,沒想到姑娘才是這世外高人呐。”
“人人皆有苦楚,怎能一一示於眾生,大師折煞小女了。無論無何,看到大師今時模樣,也算是喜事一件,該慶祝一番。”於是擺上酒菜,兩人竟喝起酒來。
“自今日起,小僧更號苦衣和尚,與密宗再無瓜葛,世上也便沒了梵羅僧。”說著端起大碗一飲而盡。
“大師有傷在身,還需少飲為妙。”
“不礙事,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到頭才發現,我便是如來,哈哈…燕姑娘,小僧與你相識一場,痛快!來,幹!”豪氣萬丈。
雙飛跟著呷了一口,將碗放在石桌之上,苦衣和尚看出她有心事,抹一把嘴,“姑娘替小僧解了心結,何不把自己的心事也吐露一二?”後者搖了搖頭,隻癡癡的看向上山的小路。正是:
十月楓林紅滿山,蕭瑟秋風霜葉寒。
和尚飲酒獨自在,怎知花開月未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