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程,越想越覺不對勁,傳柬人如是“虛無客”一夥,現在已是最後關頭,還弄什麽玄虛,應該會合共謀對策了,除了自己,他們誰也無法鬥老毒物,何況也許有“嶺南三聖”在一起。

既知“乾坤真人”在伏牛山,在登封城旅店見行,豈不簡便,何必留柬?

心念之間,腳步不期然地停了下來-

一抬眼,岩壁上幾個驚心悚目的大字,映入眼簾:

“萬虺之穀,入無幸免。”

登時嚇了個亡魂大冒,“萬虺穀”,多恐怖的名字,擺明著是中了詭計了,那裏是什麽“鷹愁澗”,那嶺上指路的獵人,也是預先安排了的。

想不到粗心大意,墜入對方的殼中,不用說,設這惡謀的除了“無雙堡”便是“乾坤真人”對方拿準了自己必欲得“乾坤真人”而不甘心的這弱點。

忙轉身便待……

目光所及,又嚇了個驚魂出竅,隻見四盞慘綠色的燈籠能並排在穀道之中。

那不是燈籠,是一對巨蟒的眼睛,蛇信吞葉,足有三尺長,口裏噓噓作聲,蟒身粗若水桶,竟不知有多長,縱目望去,黑壓壓一片奇蛇怪蟲,蠕蠕而動,鋪滿了整個穀道,水泄不通,還有各色奇蟲,如線如弩在空中飛竄彈射,但全都在巨蟒身後,似乎這些盈千累萬的怪物,以巨蟒為首。

東方野全身毛發逆立,寒氣打心底直冒。

他縱使功力通玄,在這等陣伏中,也不由頭發發炸,心膽俱寒,

兩旁是峭壁通天,除了肋生雙翅,根本就上不去,而前麵巨蟒阻路,毒蟲滿坑滿穀,連石筍尖上都布滿,別說落足,連針都插不下去。

最可怖的是那些能飛射的蛇蟲,恐怕飛鳥也難逃它們的攻擊。

巨蟒噓聲大作,緩緩向前遊動,帶動了身後的黑浪。

這情況,膽子小的,恐怕嚇都會嚇死。

“呼!呼!”

兩圖黑霧,發自蟒口,迅快地在空中擴散,奇腥難聞,不用說,這是劇毒之物。東方野拔劍在手,朝穀底退去。

難道今天要毒物之吻?

穀道中光線愈暗,想是日頭早已西下,光線愈暗,巨蟒的目芒就愈明顯,那一片黑浪發出的沙沙聲響,令人驚魂離竅。

東方野額上汗珠滾滾而落,內衫早巳濡濕,這比當夜在“秘魔門”水牢中的遭遇,還要可怕。

退著,退著,約莫也有數十丈遠近,蟒口的毒霧,使他頭昏目眩,他明白,苦非仗著自己身有避毒之能,早已毀在毒霧之下了。

盡退,可不是辦法,但脫身的希望一絲絲都沒有。

毒物冥頑,揮劍斬斷的話,殺之不盡,總有力竭之時,何況這對巨蟒,就非人力所能敵。

是誰設計的這毒謀,的確毒辣到了極點,怪隻怪自己粗心大意,江湖經驗太差,不然豈會墜入暗算之中,但現在談仇,談恨,都是多餘的了。

穀底方向,也起了“沙!沙!”的聲浪,驚怖至極中,隻見萬頭蠕動,盡地而來,不由暗叫:“苦也!”

這一來,可真的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就這樣死嗎?的確難以瞑目。

危機迫在眉睫,隻要雙方毒物一會合,便一切算完。

雙方距離愈來愈近,隻剩下中間四五丈一段空間,殘酷的陰影,立即罩上心頭,他不敢想像那奇慘的結局。

巨蟒昂首吐信,血盆大口,吞噬一條牛並非難事,蟒首離地至少有三丈之多。

前、後都是死亡的恐怖,他下意識地翹首上望,那平沒有如削的岩壁,使他氣妥,天生的絕地,連半點借力的地方都沒有。

“呼!呼!”

又是兩團毒霧,罩身湧來。

“我不能如此死啊!”

東方野狂叫一聲,運足功力,如疾矢般彈起六七丈高下,半空中擰身一個盤旋,旋向岩壁,雙足尖猛力蹬壁麵,借勢又斜旋起三四丈高,將及勢盡,又如法泡製,再旋起兩丈餘高,奮力扭身變勢,如巨鷹般俯衝向岩壁,手中“鬆紋古定劍”沒入岩壁過半,左手閃電般勾住貼近岩壁的劍身,右手鬆開劍柄,五指曲張,朝岩壁**。

身形算是卡住了,離地麵有十丈高下,但,他的力也竭了。

他閉著眼喘息,這一著死裏求生的險著,如果失敗,已經不堪設想了。

“嘖!嘖!”夾雜著刺耳的怪聲,令人心悸神搖。

喘息了一陣,東方野睜眼下望,壁腳下早巳成了惡水彩浪,無計其數的奇形怪狀毒物,布滿了每一寸地,蠕動成堆。

那些會飛條彈躍的,像亂箭般射向石壁,又被落向地麵。

兩條巨蟒,一左一右盤在岩下,似兩座小土丘。

東方野心頭死亡的恐怖並未消除,如果這些毒物,盤據不去,自己虛懸半空,能支持得了多久!

時間在萬分恐怖中消逝,穀中越來越暗,最後,伸手不見五指。

腳底下“噓虛沙沙”之聲,一直未停,腥膻之氣,中人欲嘔。

東方野目力奇佳,雖然昏黑,但仍清晰視物,他耐心候著,但那些毒物,沒有離去的跡象,騷亂,蠕動,片刻不停。

穀道上空僅有一線天,無法從星鬥判斷時辰,在東方野的感覺中,已是很長-適時間了。

雙手開始發汗,饑渴使他頭暈目眩。

他有一種感覺,生命在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消失。

這樣子,還能支持多久呢?生命的盡地已不遠了!

他有些欲哭無淚,死,他不怕,但決不甘心,父仇未報,壯誌未酬,情未償,恩未報,怎能瞑目啊!

麻木的感覺,越來越盛,雙眼開始迸出金星。

“呼!呼!”巨蟒又開始向上噴射毒霧,神智不斷地模糊。

一切恩、怨、情、仇,開始離他遠去。

“我不能死啊!”

他絕望地,歇斯底裏地狂喊出聲,空穀回聲:“死啊……死啊……”

這一喊,他覺得又清醒了些,他想起“血手書生”曾一再說到“命運”兩個字,當時,他不以為然,現在,他有些相信了。

“命運!命運!一切都是命定了的!”

他喃喃自語著,不知是自我解嘲?還是絕望的呼喊?

毒霧使他鼻息皆窒,胸脹欲裂,雙目已不能清晰辨物。他想,最後的一刻到了,一切隨著大解脫而幻滅,至於被毒物噬咬的慘況,他已不去想了。

意識又陷模糊,他努力振作,但歸於徒然。

終於,他慘哼了一聲,似斷線風箏般直落而下,“砰!”然一聲,他知道已然墜入毒物群中,攻心劇痛,立即剝奪了他的知覺。

荒山,絕穀,深夜,有誰知道這顆武林彗星的殞落?

有,有人知道:

左側峰尖穀緣,在月光的照耀下,數條人影狂笑著馳離。

他們,自始自終,在欣賞這幕慘劇的上演,現在,劇終幕落,他們滿足地離開了,荒山靜夜,似乎什麽也不曾發生過。

當天光使穀道回複有限的明亮,毒物圍環中,一條人影開始蠕動。

東方野蘇醒了,雙目一睜滿,道是黑壓壓地一片蛇蟲,奇形怪態,密密層層,包圍在三尺之處。一丈之外,是兩座黑忽忽的土丘——巨蟒,他正好置身在兩丘之間。

我是死了麽?並不痛苦呀!

死的意念,使他無視於周圍醜惡恐怖的毒物。腦海裏是一片混沌,除了“已死”這一絲意念之外,完全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目光仰望及那峰牆間的閃閃劍鋒,另一個意念,衝上腦海:“我沒有死,我還活著!”

他坐起了身形,茫然四顧,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沒有受巨蟒的饞吻,沒有受蛇蟲攻擊,這是奇跡呀!

他想不透何以發生這奇跡,但他卻已確定自己真的沒有死。八尺之內,是鬆軟的泥土,除外,盡是嶙峋的怪石,如果掉在石頭上,十丈高度,鐵人也會摔扁。

他試行提氣,功力仍在,隻是十分虛弱,骨酸肉痛。

“我沒有死啊……”

他瘋狂地大叫,一遍又一遍。

但,這瞬間的歡欣,立即被無情的現實粉碎了,在毒物包圍之下,根本無法脫困,最終,還不是被活活困死。

還生,是人的本能,既然還活著,就得追尋生路,於是他又開始苦苦思索。

首先,他想到的是這些毒物,為什麽不噬咬自己,這是個難解的謎。

想來想去,計無所出,眼望著四周密密層層的毒物,心頭陣陣發寒,尤其那對巨蟒,不時吞吐長舌,血盆大口,隨時都可吞下自己。

劍留在岩壁上,此時是手無寸鐵。驀在此刻——

“沙沙!”之聲大作,驚怖地抬頭一望,隻見毒物波分浪裂,向兩旁亂擠亂竄,出了一條過道,一個長發紛披的白衣怪女人,冉冉走來,不禁大驚失色,這是人還是怪,難道這些冥頑不靈的毒物,還有主人不成?

顧盼間,那白衣女人已到了眼前。

“呀!”

東萬野忍不莊驚呼出了聲,這女人頭發業已灰白,看來年紀不小,臉上水堆累累,盡是疤痕,五官殘缺,像泥人淋過水,沒有一寸完整的地方。

醜惡之狀,令人不敢正視。

怪女人開了口,聲間沙啞,有如梟啼:

“你怎會不死?”

東方野站起身來,道:

“尊駕是此穀之主?”

“不錯,‘萬虺仙子’便是我!”

東主野忍悛不止,這樣的樣子,未免太嚇人了。

“這些蛇蟲是仙子養的!”

“天生的,但由本仙子控製。”

“啊!”

“你叫什麽?”

“青衣修羅東方野!”

“其實問了是多餘,本仙子根本是隔絕江湖的人,管你叫什麽……”一頓之後,又道:“際膽子不小,竟敢闖這萬虺之穀?”

“區區是中計被騙入穀的。”

“不管你是怎樣來的,你看到石壁上的字了?”

“是的!”

“你不必打算活著出穀了!”

語音之冷森酷殘,令人心悸,東方野高抗聲道:

“什麽意思?”

“萬虺仙子”嘎嘎一笑,道:

“因為此穀沒有人活著出去過!”

東方野咬了咬牙道:“仙子準備如何對付區區?”

“萬虺仙子”醜臉**了數下,道:

“奇怪,這些會不侵害你……”

東方野沉聲道:“區區也很覺意外。”

“到底為什麽?”

“不知道!”

“萬虺仙子”因疤痕堆疊而顯得奇大的鼻子,連連翕動,“噓噓”有聲,突地“呱呱!”一陣怪笑道:

“好畦!你竟敢來找死,你將屍骨無存,說,你奉誰之命?”

東方野錯愕地道:

“區區說過是受騙來此!”

“受誰的騙?”

“目前還不知道。”

“呱呱呱呱!你還敢辯,你真的以為這些毒蟲不敢噬咬你麽?那你便想……”

“區區委實不明白……”

“本仙子要你明白!”

隨著喝話之聲,雙手倏地上掃,東方野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隻見對方雙手十指的指甲,蜷曲在指尖上,此刻,正一彈開,像一支支的銳利短劍,足有三四寸長,箕張著,緩緩向東方野進逼。

那樣子,像一個擇人而噬的女鬼,夜叉。

東方野下意識地步步後退,奇怪,那些蛇蟲也跟著後退,似乎東方野身上有什麽克製之物,使他們忌憚。

退沒幾步,已到了高的蟒首之下,蛇信一伸可及,東方野栗吼一聲:

“區區要出手了?”

“萬虺仙子”怒哼一聲,閃電般伸手疾抓。

東方野雙掌一錯,奇奧無倫地斜斜切出。

“萬虺仙子”突地收手後退了兩步,道:

“慢著,這不是‘白骨門’的手法?”

東方野心頭一震,大感駭然,怎麽會扯上“白骨門”?心念之中,收手道:

“什麽‘白骨門’?”

“你……不是‘白骨門’弟子?”

“不是!”

“那你身上怎會帶著‘白骨門’至寶‘龍涎丹’?”

東方野陡地想起了白芸香所贈荷包,莫非那裏麵裝的便是“龍涎丹”?白骨門人,能憑這特殊的氣味而認出易形後的自己,“萬虺仙子”剛才鼻翼翕動,就是聞到了這異味,這麽說來,是這荷包救自己免於毒蟲噬身之厄。

心念之間,自己懷中掏出好荷包一幌,道:

“是這個麽?”

“萬虺仙子”目爆異芒,退了一個大步,激顫地道:

“你怎會有這東西!”

東方野料想“萬虺仙子”與“白骨門”必有某種淵源,當下坦然道:

“是一位姑娘送的!”

“誰?”

“她叫白芸香!”

“萬虺仙子”如中電擊似的一震,雙目緊緊盯住東方野,口裏喃喃道:

“芸香,芸香……”

兩串淚珠,在累累的疤痕間滑落。

東方野不由大感激動,脫口道:

“仙子也認識白芸香?”

“豈隻認識……”

“那是……”

“她……好麽?”

“很好!”

“美麽?”

“很美!”

“你愛她麽?”

東方野不由呼吸一窒,這怎麽回答呢?想把問題差開。

“川中追魂客”的話仍在耳際,要自己忘了她,她已另有所愛。

在主意尚未打定之前,故意道:

“仙子可先散去這些蛇蟲?”

“萬虺仙子”略一沉吟,撮口呼嘯出一串怪聲,那些蛇蟲紛紛如潮水般退去,巨蟒也昂頭遊走,刹那間,走得一幹二淨。

東方野深深籲出一口氣,在急轉著念頭,毫無疑問,“萬虺仙子”與“白骨門”之間,必有某種淵源,尤其她有聽到白芸香之後,所表現的態度,證明此中大有作為,是照直說她呢,還是含糊以應?

“萬虺仙子”再次道:

“說呀,你愛她嗎?”

東方野故意反問道:

“仙子為什麽要如此問!”

“一個女孩子,把貼身佩帶之物,贈與男人,那還用說嗎?”

“仙子與白姑娘是什麽關係?”

“這你不必問。”

“但區區想知道……”

“萬虺仙子”大聲道:

“快回答我!”

聲音竟然變了,不複沙啞刺耳,顯然剛才的音調是裝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