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那點火焰微弱而黯淡,可是它就這樣穩如磐石地懸浮在爐中。那種幽深到讓人難以拔出視線的藍色怎麽看都玄異無比。

謝遙一愣,可是馬上反應過來,那火焰燃得毫無預兆,這麽憑空出現在廢棄木屋裏的東西,恐怕有大麻煩。他手裏還拿著那充當撥火棍的燈台,此時也不知該將它插回去還是用它打滅那藍火。

方才他一拗斷這燭台,那藍火便燃了起來,指不定兩者間有什麽關係。他雖然平時誌怪小說沒少讀,可實際卻沒遇上過這種破事兒。他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也不知是怎麽想的,求助般地看向了雲青。

雲青疲憊地坐在剛剛的牆角,閉目咳嗽,手裏還端著那個小盞,仿佛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

謝遙收回目光,簡直想抽自己幾下,他快二十歲了,居然遇事沒半點主見。剛剛還想依靠這麽一個盲眼的孩子。這時候不是應該自己保護他嗎?

這麽一想,謝遙那種骨子裏的文人正義感被激發出來,一咬牙向前走了幾步,近距離盯著那火。

那點豆大的藍色火苗周圍也沒有可燃的物什,就這麽虛飄在黑乎乎的爐子裏,說不出地詭異。加上這屋子冷得不尋常,謝遙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謝遙僵在原地看了半天,感覺除了比剛才還冷點,似乎這火也沒什麽壞處。謝遙見沒有異狀,心裏微微鬆了口氣,但也不敢放下警惕。

他想趁現在趕緊帶雲青離開這屋子,可是一回頭卻發現雲青已不在原處,而是抱著一壺一盞在那牆角的燭台處查看什麽。

雖然他眼睛看不見,甚至是背對著謝遙的,可他卻像知道謝遙在看他一般,沉靜地說道:“你退開。等阿芒回來再解決那個家夥。”

那個……家夥?

謝遙倒是沒關心雲青對屋裏情況的了解,而是抓住了他話裏的某個詞。

這裏除了他和雲青莫非還有別人?

謝遙環顧四周,隱隱覺得有雙看不見的眼睛把視線釘在自己身上。他此時也顧不得這些了,立馬幾步跑到雲青所在的角落裏,擋在他身前。

“沒事的。火中有人,等會兒讓阿芒澆點水熄了它便好。”雲青的聲音一如既往地聽不出什麽起伏。

謝遙覺得自己對這孩子的“敬畏”多半是“畏”多於“敬”的。雲青根本不需要用眼睛看都能知道這短短靜默中發生了什麽,還能這樣有恃無恐。這孩子莫非和無暇仙子一樣是修士?

“我不是修行者……隻是因為摸到這燭台上的紋路才推斷出一些東西。”雲青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謝遙覺得自己背後全是冷汗,能看穿人心的雲青比起那藍火帶來的壓力還大。他咽了下口水,問道:“那上麵有字?我怎麽沒看見?

“看這些凹凸不平的痕跡,這是冥文。”雲青指著地上那燭台說道。

燭台上確實有些紋路,完全看不出是字。謝遙初看隻以為是什麽粗陋的花紋。這些花紋艱澀卻連貫,布滿整個燭台,甚至一直沒入地下部分。

“冥文……那不是……”謝遙磕磕絆絆地說道,“寫給死人看的……?”

“嗯。”雲青點頭,他的臉色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有些陰鬱,“我隻摸出個大致意思,應該是講永墮地獄、百鬼噬體之類的咒言。”

其實雲青眼盲的時間並不長,用手辨別文字的能力也不熟練,因此在對這些刻痕的判斷上不怎麽細致。不過現在有個大致判斷也足夠了。

永墮地獄、百鬼噬體。

這兩個帶著滿滿惡意,同時用冥文書寫的詞被雲青輕描淡寫地說出來。謝遙雖然害怕,卻奇異地被雲青這種冷靜的情緒感染了。

“這是在詛咒,還是在鎮壓?”謝遙細細揣摩這兩個詞。

“多半是詛咒。若是鎮壓,用梵文不是更好麽?”雲青皺著眉解釋,說著又是一陣咳嗽。

“這……詛咒,到底是個什麽情況?”謝遙見他咳得厲害頓時緊張起來。

“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等阿芒回來把火澆滅就沒問題了。”雲青道。

“一定要等阿芒嗎?我去怎麽樣?”謝遙覺得呆在這地方不安全,可是見雲青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也隻能陪著。

“……咳咳,”雲青似乎在努力穩定呼吸,他想了想,把手裏的小壺遞給謝遙,“你想試就去吧。”

那壺隻有巴掌大,是雨後晴空一般的澄碧色,清透得仿佛茶水要滲出來一般。謝遙忐忑不安地把它握在手裏,這麽小的壺,水一定少得很,真能澆滅那團藍色異火麽?

“別猶豫。”雲青的聲音裏透著深深的疲憊,卻依然淡定果決。

謝遙一咬牙,上前一步,將那小壺裏的水傾倒而下。晶瑩剔透的水珠滾落塵埃,竟讓人心生不忍。

“這位小姐,還望您高抬貴手。”一個優雅溫文的聲音從火中傳出。

謝遙目瞪口呆地看見那些水珠聚而不散,匯於盈盈一握間,折出幽藍的火光。

一個身著青衫,作書生打扮的青年從火爐中躬身出來,衣角還燃著那火焰。

“等等……你說,小姐?”謝遙轉頭看向雲青。

雲青一手撐著牆壁,一手捂嘴劇烈地咳嗽著。殷紅的血絲從指縫間慢慢滲出來。

“喲,這位小姐看上去身體不適啊……”那書生打扮得正經,說話卻有種油滑猥瑣的感覺。

“雲青!你沒事吧?”謝遙見了那抹血色心下一緊,也沒空理會男女的問題了。

“無妨。”雲青的眉梢染上不悅之色,這還是謝遙第一次看見他略帶怒意的表情。

不,也許是“她”才對。

“對付這種魑魅魍魎還不需要我出手。”

仿佛回應雲青的話一般,一個龐大的身影咆哮著砸破木屋頂,直接降落在那火爐之上。

正是阿芒。

碎裂的木板和厚重的灰塵紛紛揚揚地落下。謝遙一時避無所避。

“來我這裏。”雲青揚手,方寸盞灑落一片清輝。清輝所籠罩的方寸之間,固若金湯。

謝遙狼狽地逃到雲青身邊。他臉色蒼白,嘴角的血還沒弄幹淨。

“你不必多猜疑。我的確是女兒身。”雲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謝遙尷尬地說道:“我不在意,我不在意。”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