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哎呦,怎麽就急著動手了呢。”那青衫書生狼狽地閃避著漫天飛舞的木板碎屑,神情卻異常輕鬆。

“哦,莫非還等你破開詛咒再動手?”雲青冷淡地說。

謝遙很少見著她這種咄咄逼人的樣子。一路走來雲青雖然身上疑團重重但性格還是很單純溫和的。不過自從那個詭異的書生點破她女子身後雲青似乎就有點暴躁了。

謝遙觀察著對峙的兩人,心知自己起不到什麽作用,於是也不做聲。

“話不是這麽說。”那書生抬手,撐出一片盈盈的藍光將阿芒擋下,在這短暫的僵持中抽空和雲青辯解道。

“詛咒我自然是破不開的。”那書生神情微肅,“可我確實有事相求……嘖,你這女娃娃好生凶悍!”

他在這邊嘮嘮叨叨,雲青卻是冷笑不語。果斷手一揚把盞中剩下的水都撒了出去。那水一碰到書生護身的藍光居然燃成一片藍色火焰,與之前爐子裏冒出的那幽幽藍火極為相似。

那書生尖叫一聲,揮著袖子躲開,卻被阿芒抓住機會一巴掌拍出去老遠。肉體碰撞在土牆上的聲音轟然作響,謝遙一下就懵了,這不是殺人了嗎?

阿芒身材高大健壯,一掌過去這書生單薄的身體就跟被折斷了似的,以一種不合常理的角度扭曲著。

謝遙看得心中一悚,雲青雖然能辨人心,但好歹也能說得上理。可這怪漢一看就是個沒腦子的野獸,殺人不眨眼,這書生連話也沒講完就被他拍死了。而這凶人在雲青卻麵前溫順乖巧如斯,可見雲青絕非常人。

“還沒死?”雲青皺眉看著那書生一動不動的身體。

“這,這般力道,要是頭牛也早該涼透了……”謝遙結結巴巴地說道。他雖然滿腦子遊仙任俠的想法,但到底是個深院裏的貴公子,這般場景出生十幾年也就見過一次,也就是遇見無暇仙子那次。他心底還是不希望雲青背上人命的,所以聽雲青這麽說居然有點欣喜。

“已死之人……如何再死第二次。”沙啞的聲音中夾著疼痛,那書生居然扶著牆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謝遙瞠目結舌。離那書生最近的阿芒毫無畏懼地再次抬起手,正要揮下,那書生立馬尖叫道:“且慢!我所求之事將以一段仙緣相換!”

“夠了,阿芒。”雲青在阿芒的手碰到那書生之前阻止了他。

“你既已看出我們所求,早說這話不就省下我許多麻煩?”雲青摸著手裏的方寸盞,神色柔和。

那書生和謝遙都被她變臉的功夫弄出一身雞皮疙瘩。

“且聽你說說仙緣吧。”她也不在乎,隻顧手裏的小盞。

“哈哈哈,沒想到我宋離憂竟栽在你這丫頭手裏。”那書生嬉笑著說,手拂過剛剛撞壞的地方,眨眼睛就恢複了原狀。

“既已決定坐下詳談,那我便先講講自己出身吧。在下宋離憂,是北川大陸伽耶皇族的采詩人。還未請教過兩位的名字?”

什麽北川大陸,伽耶皇族,謝遙從未聽過。不過他在各種神怪小說中曾讀到,世上不止他們所在的南風大陸這一片人族聚居之所。想來那北川大陸也是其中之一。

“在下謝遙,鏡國閑花城人士。”謝遙也是文人,不過看上去就比這宋離憂多了些正氣。

“我叫雲青,自十萬大山而來。這是阿芒,我的家人。”雲青還是第一次言明阿芒的身份。本來謝遙以為他是雲青的家仆之類的,沒想到雲青說是家人。

“十萬大山……!?”宋離憂猛地抬頭盯著雲青看了很久,“原來如此,這怪漢子力道也確實像。在下之前多有失禮,還請小姐勿怪。”

謝遙還是沒聽明白。這宋離憂八成猜出了雲青的身份因而態度大變。

“莫再拖延,我隻想知道你說的仙緣是什麽。”

“既然小姐是十萬大山的人,那想必也聽過隱天山別離宮吧?”宋離憂幹脆地把消息抖出來。

雲青沒什麽反應,沉默了一會兒才皺起眉來:“這裏是離宮遺址?”

宋離憂聽了這話直接從地上跳了起來,眼睛睜得老大,簡直驚駭欲絕:“你是如何知道離別宮被拆解為離宮和別館的?!”

謝遙看了他這表情心中突然平衡了不少,看來不止是他,就連這神秘無比的宋離憂也被雲青這仿若無所不知的樣子嚇得不輕。

“十萬大山果然底蘊深厚,在下輸在你手裏也不算太出乎意料。”宋離憂皺起眉頭,一直以來有些油滑輕佻的表情微微嚴肅起來。“我為伽耶皇族采詩二百六十年,取風部三萬零八首,取雅部二百四十七首,取頌部四首……”

“抱歉……”謝遙尷尬地舉手,打斷他的話,“請問采詩官是什麽?”

“……”宋離憂一臉怒容地瞪著他,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是伽耶王朝的一種官職。”雲青一邊低頭思索一邊說道,比起回答謝遙的問題更像是自言自語,“伽耶王朝的官職采用古製,也就是三公九卿製。而采詩官獨立於三公九卿之外,遊走四方,觀天下民俗,知政治得失。民意借歌詠而發,歌詠則由采詩官獻給伽耶天子。”

“采詩之人大多知曉世情,多才多藝,是伽耶天子在民間的耳目化身。”雲青抬頭,眼睛雖未睜開,宋離憂卻感覺到她注視著自己,“這麽說,你來頭確實不小。”

“你!”宋離憂覺得雲青這話字字帶刺,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比起十萬大山自然不算什麽。”

謝遙正想問問十萬大山有是什麽,可雲青已經上前一步揪住了宋離憂的衣領:“隻須告訴我離宮之事,其他別再多說。”

雲青隻有十歲出頭的樣子,身形瘦小,揪住一個比她高大許多的成年男子顯得有些違和。

“放……放開!女娃子怎麽……怎麽這麽不知禮數!”宋離憂掙紮著,袖子甩得呼呼作響。

“莫再與我迂回,否則弄得身死道消可就不好了。”雲青鬆開他的衣領,臉色難看地站在他麵前。

謝遙隱隱覺得這個什麽“離別宮”的消息對雲青很重要,不然她也不至於失控到這地步。

“……小小年紀就狠毒至此,十萬大山果真不容小覷。”宋離憂憤然道。

“之前說到,我采詩近三百年,走遍了北川每一片土地,聽過北川每一支歌謠。後來,在一次深山探訪中,我不慎迷路,深夜突降暴雨,我隻得躲進一座古墓中……”

“古墓?”

“不錯,夜雨衝掉山坡上的泥土,我倉皇間看見了露出的封墓石門。那石門上有個破洞我便鑽了進去。”宋離憂仿佛陷入了當年的回憶,“之間發生的種種異狀暫且不去提它,自我入古墓以來便發現它不同尋常。待我突破重重障礙見到墓主正身時才發現回頭之路已經消失。”

躲雨就算了,這宋離憂居然還想著去墓裏探查,多半不安什麽好心。謝遙聽得有些不屑。

“墓主棺槨上繪著些奇異紋路,我猜多半是古字什麽的,采詩官的本性一起便什麽都不顧了。我爬上那棺槨,想將這些紋路摘抄下來,沒料到手下突然一空,棺材蓋消失了,我跌入棺內就到了此處。”

“這與離宮何關?”雲青依然隻在乎那個所謂的仙緣,離宮。

“這關係馬上就要來了。”宋離憂這回沒再生氣,而是鄭重地說道,“我跌入棺內,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從很高的地方跌落,再醒來時,竟是一個與那古墓相似的地方。我是說,也是一座古墓。”

“那是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來到另一方大陸,隻以為那是墓主人設下陷阱使我落了下去。於是點起火看看周圍的環境,這陪葬之物中竟有許多古籍,我將之前記下的奇異紋路與古籍對照,竟發現一樁驚天秘史。”

“我不想聽秘史,你隻須告訴我離宮何在。”

“……幾千年前,青帝身隕天隱山。後人也有求仙者,四處尋訪這天隱山,可是沒有一處與典籍記載一致。世人都以為天隱山隻是神話,卻不知這天隱山被一分為二,一半在北川,一半在南風。”

“你是說……”雲青微微頷首,“這裏是天隱山遺址?”

“沒錯……天隱山已沉入地底,當年於天隱山巔浮空而建的離別宮,今日也觸手可及了。”宋離憂麵有喜色,“若是你助我脫困,我便帶你去離宮遺址。”

“雖說你實話不多,但多少管點用。且帶上你吧。”雲青思索了一會兒,應道。

謝遙聽得雲裏霧裏的,這什麽青帝啊,神山啊,還有離別宮啊,他都不知是什麽情況。可看雲青的意思是要去裏麵探險一番了。本來他想去的是毋宣山,那兒是傳說中的修真聖地,相對要穩妥些。這天隱山離別宮一聽就是傳說中的東西,而雲青自己都說了宋離憂這個幾百年的老妖怪說的話根本不靠譜,此行恐怕小命堪憂。

“道遠?”雲青溫和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謝遙的臆想。

“啊?何、何事?”謝遙問道。

“我方才讓你將壺遞給我。”雲青有些無奈,“你可是怕了?”

謝遙將手裏的天地壺小心翼翼地交到雲青手上,這才錚錚有聲地說道:“我是怕。可是仙道渺茫,若是這次不抓緊,下次不是何時才能見著這一縷仙緣。興許也就平凡一世了。”

“若是平凡一世,我還怎麽有臉去見無暇仙子。”

“嘁,沒想到你這等孬人還是個癡情種子……啊!!”宋離憂嗤笑著,突然尖叫起來。

雲青動作麻利地將天地壺裏的水依次澆到封印上,熊熊藍焰從房屋四角燃起,封印不斷被溶解。

宋離憂痛不欲生地哀嚎著,長發遮掩下的目光怨毒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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