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一千個哈姆雷特

雖然眾誌成城這個名字很好,然而,對女皇的王朝有感情的人們情願叫它原先的名字《被圍困的圖爾內斯特》。

“那是一幅劃時代的畫作,”他們說,“且不說技法的優點,色彩的搭配和光影的運用,單論曆史,沒有一幅畫比得上這幅更加奇妙了!未來的女皇和教皇在同一幅畫中!還有騎士團的大團長!還有……倘若一發石彈當時落個正著的話……”

“那我們就可以過上好日子了!”另外一些人說道,“沒有他們的話,我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過愜意的小日子了!那個時候,人都虔誠,向善,國王是一點罪孽也沒有的(小孩子確實沒有罪孽,這點任何人都不能指出錯誤)又有許多和氣文雅的貴族,愛護婦女兒童的騎士,不像現在!沒有世代的貴族,沒有祖傳的騎士,到處都是趾高氣揚鼻子朝天粗魯無禮的暴發戶!啊,多希望那個時候拉卡德人的石彈飛得準一些!”

“你的祖先可能也在其中呢!”

“死在真理的石彈之下,縱做鬼,也幸福。”

“……”

“多希望我能活在那個時代,那個‘王與貴族共天下’的時代,貴族們不管怎樣的觸犯法律,交些罰款便可了事,總不會沒收他們的財產,治他們的死罪。啊,我希望能在那個富裕和平的時代,做一個小小的百姓。”

也有人公允地評價道:“隻要不是被喜愛蒙蔽了雙眼的人,隻要不是被專製教育洗腦的人,隻要對繪畫這門技藝不是完完全全的門外漢,都可以看出這幅畫的技巧有多麽笨拙,象征又是多麽庸俗,使用的顏料又是多麽粗糙。他們既沒有用本格派的光影法(這種光影法我們一年級就教了)他們用的顏料,粗陋到甚至不配給‘丹色牌’提鞋,光憑這兩點,這幅畫要是當作作業交給我的老師一定會被評為不及格的。看啊,他們畫的都是城裏的顯貴,我考據過,甚至那個提麵包籃的小女孩都是新王朝的後勤副部長!好像沒有平民參與保衛戰一樣!而且,畫師還把教皇放在中間,女皇放在前麵,恭維之態簡直令人作嘔!還有,當時的最令人尊敬國王陛下呢?圖爾內斯特圍城可是在他的發令援助之後才解圍的,這些人卻把自己畫得像解圍的英雄一樣!整幅畫把他們裝扮得英勇的英勇,慈愛的慈愛,而英勇的、慈愛的國王陛下呢?他們的不臣之心,從那一刻就有了!這就是一群自以為是的,竊取國王陛下功勞的小人!”

幸而當日在圖爾內斯特大教堂中驕傲地向眾人展示他們嘔心瀝血之作的兩名畫師不知道他們的這些身後評價。

第一波熱烈的掌聲和畫作所激發的情感的激動過去後,又響起了一波掌聲。

這次,掌聲是在主教的帶領下鼓起來的。

主教走上前去,代表圖爾內斯特城向這兩位畫師表達謝意,因為他原是請他們來做些工匠的工作,他們卻拿著工匠的薪水,獻給他和這座城市以大師的傑作。誠然,他之前是指點過他們一些繪畫的技巧——那還是大魔王教授給他的,預先製作要繪畫的人物的小模型,然後放在一個有孔的箱子裏,反複調整模型的位置和打光的位置,這樣,可以在下筆之前先期看到成品的模樣,在諸多布局方案中選擇最優的,這是文藝複興時期流行的群像繪畫技巧,現在大魔王聽說主教要讓圖爾內斯特大教堂的壁畫與眾不同,就告訴了他——但是他傳授了這些技巧,卻沒有想到他們會獻給他這樣一幅出乎意料的傑作。

他心裏想的,還是以聖徒為中心的畫像,而這兩名畫師,卻以這座城市裏英勇的人民,作為他們畫像的中心。

他又讚賞他們,因為他們在怠工和競爭之外開辟了第三條道路:合作。

有旁邊的兩幅畫作對比,任何一個人都看得出,中間的那幅畫是他們二人通力合作的結果。

這合作給他們帶來了極可觀的果實——現在,主教聘請他們二人繼續合作,共同完成大教堂其餘部分的壁畫,並說他們若是有不同於他的主題,也可盡情告訴他;城中的頭麵人物看著畫中的英姿,回想起那場戰鬥,都很感激兩位畫師把這一幕場麵固定下來,當場就有許多人,邀請他們在教堂繪畫完成後替他們的家族繪製畫作;聖奧美爾商人們看到他們取悅主教的目的達到,也慷慨地表示願意提前支付給他們請來的畫師的定金。

但是年輕的主教沒有完全說出這幅畫給了他多麽大的感動,錯了,是由這幅畫,聯想到整場圖爾內斯特保衛戰,又聯想到戰後種種善後的事情,對他是怎樣一種深重的刺激。

主教身邊伺候的仆人和教士都發現這幾日他吃的東西少了,思考的時間卻多了,這不是說他端坐在書桌後麵捧著書卷一動不動,相反,他經常出外,甚至在已經化為廢墟的新城區範圍內遊**。他和往常一樣,為向他祈福的人按手賜福,也接受他們的致意,如果不是特別親近他的人,是看不出他與往昔的不同的。

一切人中最為他擔心的莫過於他那位忠誠的騎士,他終於直接問主教,他最近在為什麽而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