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龍門的幾個月裏,白天睡覺,晚上出去,去一些賭坊、茶肆,暗裏打聽燕家的消息。”

沈方鶴不明白薛盡歡為什麽要這麽做,既是想知道燕家跟餘家的舊事,為什麽不登門拜訪,直來直去地問個明白。

但他知道薛盡歡相當的聰明,他這麽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想到這裏也沒去問,靜靜地聽薛盡歡往下說。

薛盡歡猜到了沈方鶴的心思,問道:“先生是不是在疑惑晚輩為什麽不直接去找燕家?”

沈方鶴點點頭,眼睛盯著薛盡歡,想聽他說說是什麽原因。

“我曾去過燕家七次,每一次都是吃閉門羹,不但沒見過燕家主人,甚至連一個燕家人都沒見到過,那七天燕家人一個都沒出門,隻有門房的一個老家人跟我搭過話。”

沈方鶴聽了心頭一驚,這情形不是正如自己到姚家的情形一模一樣,為什麽河東兩大名門都是這樣,難道是出了什麽事?

“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一直暗中觀察,發現這燕家像是一座空宅,從沒發現有人進出過。”

沈方鶴也覺得奇怪,正如薛盡歡所說,幾個月沒有人出入,的確是古怪。

薛盡歡接著說:“苦等了幾個月,沒等到半點消息,我就想著潛入燕家看看,那晚月黑風高,我穿上夜行人,半夜潛到燕家的後牆,聽聽裏麵沒有動靜,縱身上了院牆,沿牆頭溜下,慢慢的向院內挪動,剛過了假山……”

薛盡歡說著下意識地捂了一下受傷的大腿:“……隻聽得耳邊嗖地一聲,接著大腿就是一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接著就見燕舞妹妹跑了過來,背起我逃了出來。”

“哦。”

沈方鶴明白了,是燕舞救了薛盡歡,可是燕舞怎麽在燕家,難道他已認祖歸宗?

燕舞像是看出了沈方鶴的心裏所想,開口說道:“我在燕家碰到薛公子純屬巧合,那時在離開青瓦坊後,我就四處尋找梁幫主,我把梁幫主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個遍,也沒有尋到梁幫主。”

“到後來找得心灰意冷,就放棄了,想想也無處可去,就打算到燕家看看,一來可以將我五哥的死訊跟家裏人說,二來也問問我燕家跟梁幫主到底有什麽關係,為什麽在我小時候就送給了他?”

燕舞說著扭過臉抹了把眼淚,燕五的死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兄妹兩人被家人一起送給了別人,到頭來哥哥死了,隻留下了妹妹一人,怎能不難過。

燕舞抹幹了眼淚,接著說:“其實我到龍門來還有一重意思,就是想回自己的家,不想再在江湖上漂泊。可等我回到了燕家,卻連家門都進不去,連去了幾日都沒人理,於是那晚我就闖了進去。

“沒想到在燕家遇到了薛公子,見他中了暗器我就慌忙把他背了出來。黑暗中慌不擇路,一條道下來就到了這丁集,住進了這家客棧。”

沈方鶴沉默了一會兒,取過床頭的荷葉鏢在手裏掂了掂,說道:“公子在燕家中了姚家的暗器,這事還真有些奇怪,難道有姚家人躲在燕家?”

薛盡歡道:“我也感到奇怪,要說姚家的荷葉鏢形狀雖古怪,但也可以仿造的,隻是這鏢上所喂的毒藥怕是燕家仿造不來的。”

“不,”沈方鶴的看法與薛盡歡不同,“龍門燕家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門派,索魂鞭、擒龍手、散花針也不比姚家差,不至於下作到仿造姚家的暗器。”

“那先生認為?”

“一定是姚家人埋伏在燕家。”

“那燕家的人呢?”燕舞緊張地問道,臉上的表情甚是擔心,雖從小被送出了燕家,畢竟燕家才是出生的地方,燕家還有她的親生爹娘。

沈方鶴沒回答,他也想知道燕家的人去了哪裏?更想知道姚家的人去了哪裏?可誰又知道呢?

“會不會被人滅了門?”

薛盡歡的話把沈方鶴嚇了一跳,笑著搖了搖頭:“那不可能,姚家與燕家莫說在河東,就算整個武林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誰有這麽大的手筆一出手就滅了武林中兩大門派,除非是……”

“除非什麽?”

沈方鶴說著說著猛一停,燕舞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除非是那個人?”

“哪個人?”

“皇上。”

薛盡歡與燕舞聞言俱驚,齊聲道:“怎麽會呢?”

沈方鶴做了個禁聲的手勢,低聲道:“小心隔牆有耳。”

見薛、燕二人明白後沈方鶴接著道:“當年我隻是京城外的一個小郎中,想也不敢想這輩子會與朝廷扯上關係,可如今呢?”

薛盡歡聽說過沈方鶴的過去,再想想原本在大荊條樹莊籍籍無名的石鐵匠、年先生等人,揭開過去全都是當年的風雲人物,不由對沈方鶴的話信了幾分。

“先生覺得燕家、姚兩家跟年先生一樣,也是朝廷中人?”

沈方鶴回答道:“不是,燕、姚兩家成名已有百年,跟傅年森等人自然不是一路人,可燕家曾把燕五兩兄妹分別送與餘念生與梁擔麥,這就與那幫人扯上關係了。”

聽沈方鶴提起了餘念生,薛盡歡臉色變了,良久鐵青著臉沒有說話,燕舞不明白薛盡歡哪裏不高興了,又不敢問,搓著手兩眼在沈方鶴與薛盡歡之間轉個不停。

良久,沈方鶴歎了口氣,說道:“公子還認為你就是餘念生的兒子?”

“是,這幾個月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覺得我才是我娘的親生兒子,燕五不是,燕五就是我家的一個趕車的。”

“假如你是餘家的孩子,那為什麽燕五會甘心為你而死?”

薛盡歡愣了好一會兒,嘴裏喃喃道:“是我娘,一定是我娘的主意,她肯定騙燕五說他才是餘家的孩子,燕五信以為真,又不忍心我為他而死,才自殺的。”

沈方鶴覺得薛盡歡說得有道理,他也感覺以薛夫人的智慧是做得出這樣的事,可這事必須是很早就做準備,很可能在燕五小的時候她就開始策劃了這一切。

想到薛夫人拿別人家孩子的性命來救自己的孩子,沈方鶴竟不寒而栗,雖然別人家的孩子不心疼,可那也是一條命啊!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日上了三竿。

金如意在客棧前掃著門口的雪,沈方鶴抱著肩膀倚著門框看著雪景。

雪地裏遠遠地走來一人,走得近了衝金如意打招呼:“如意,你早啊!”

“哎吆!”金如意誇張地叫了一嗓子:“龔大人,這麽早你這是去哪裏?”

那位被她稱作龔大人的手捶著腰痛苦地道:“腰,腰疼,去找苗先生看看。”

聽他這樣一說,沈方鶴才注意到這位龔大人一直傾斜著肩膀,敢情是腰有問題。

金如意忙放下了手中的掃帚,走上前就要摸那龔大人的腰,嘴裏還嘟囔著:“哪裏疼?快給我看看。”

龔大人一側身躲過了金如意的手,微黃的“國字”臉紅雲一片,口中阻止道:“你又不是郎中,看個什麽勁兒!”

金如意捂著嘴“吃吃”地笑,小手輕拂了龔大人一下,嬌聲嗔道:“瞧你那個樣兒,我雖不是郎中,可我這裏有郎中。”

“你這裏有郎中?”

金如意一指沈方鶴:“看到沒有,他就是郎中先生。”

那龔大人忙兩三步來到門口,抱拳一揖:“郎中先生好,在下丁集的司集龔太平,今日在這裏巧遇先生,實乃三生有幸,還望先生出手為在下去除頑疾。”

沈方鶴見這龔大人穿著考究,說話斯文,長相也是濃眉大眼一臉正氣,打心中先喜了三分,忙抱拳還禮:“司集請了,能為司集治病,敝人之榮幸,司集裏麵請!”

沈方鶴說完又衝金如意道:“金掌櫃,敝人可要借你貴地一用了。”

金如意答應一聲,雪也不掃了,跟著兩人進了客棧。

客房。

生著爐子,紅紅的炭火冒著熱氣。

龔大人脫去棉袍,麵朝下趴在**,貼身的衣衫撩起露出脊背,沈方鶴有手按了幾按,問清疼痛的部位,取出細細的銀針在疼痛部位的四周紮上幾根針,接著又取出了一根長半尺寬如韭菜葉似針似刀的東西來。

金如意看這東西生得奇怪,問道:“這也能紮進肉裏?不會傷到人?”

沈方鶴笑笑,手握那東西刺進了龔大人的後背。

良久,沈方鶴取下了龔大人身上的銀針,輕輕地拍了拍他,喚道:“大人,已經好了,您可以起來了。”

“嗯,我在哪裏呀?”

金如意一巴掌拍在了龔大人的肩膀上,笑罵道:“你這頭豬,給你治著病你竟然睡著了,著實該打!”

龔大人翻身坐起伸了個懶腰,這一伸懶腰頓時驚得合不攏嘴,腰竟然不疼了,不但不疼了,還有著說不出的舒服。

“神醫呀神醫!”龔大人一把抓住了沈方鶴的手,眼淚快流出來了,“我這腰疼的毛病快二十年了,這二十年從來沒今日這樣舒服過,先生真是神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