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丁集多了一家醫館,沈家醫館。
醫館開在老房酒肆的斜對麵,那許久沒住著沒做生意的房子聽說是丁集的司集龔大人的。
沒有人知道龔司集為什麽不住在街裏,而跑到丁集外的一間小房子裏去住,也沒人知道這間店麵為什麽沒人租去做生意。
早年間像是有過傳言,那棟房子死過人、也鬧過鬼!
老房酒肆。
老房齜著牙撇著嘴,滿口唾沫星子亂飛,正說到了熱鬧處。
“什麽沈家醫館、什麽藥到病除,都他媽是謊言!說大話!哪裏來的鬼郎中,你看他長哪樣兒?會給人看病嗎?給女人看病還差不多……”
滿屋的人哄堂大笑,老房更得意了。
眾人正笑得開心,一個清脆的聲音喊道:“姓房的,你留點口德吧!人家醫館剛開業你就在這瞎咧咧,不怕遭報應!”
笑聲戛然而止,金如意在滿屋子錯愕的目光中走了進來,眼中的不屑幾乎能噴到老房的臉上。
“金掌櫃,我們說的事好像跟你金掌櫃沒有關係吧?”
金如意答道:“是沒有關係,但老娘看不得別人背後說別人的不是。”
老房嘿嘿冷笑了幾聲:“怕不是這樣吧?我怎麽聽說那郎中曾在你金掌櫃的客棧裏住過幾晚,莫不是這幾日功夫就與你金掌櫃攀上了親戚?”
“放你娘的屁!”金如意罵道,“這樣說的話,幾十年前他就到過丁集了,還跟你娘生了個你呢!”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老房臉色變了,上前一步罵道:“你這賊婆娘,再胡說八道別怪我出手教訓你……”
“啪”地一聲,一記重重的耳光在老房的臉上開了花。
“哎吆”一聲,老房捂著臉倒退了幾步,另一隻手指著金如意罵道:“好啊,你這婆娘敢打我,看我不撕了你。”
老房說著就要往上撲,這時門外有人大喝一聲:“住手。”
“龔司集來了。”
“龔司集來了……”
一屋子的人沒有人敢說話了,作勢要撲向金如意的老房也僵在了那裏,弓著腰伸著雙臂活像一隻螳螂。
“司集大人,你可來了,”老房搶先一步先告上了狀,“這婆娘動手打我,你看我這臉紅的,就是她打的。”
龔司集冷哼一聲,說話:“我都看到了,老房呀老房,留著嘴喝酒吃肉多好,整日背後講究別人好嗎,人家一個遠來的郎中又哪裏惹到你了?”
老房辯解道:“司集大人,他可不是一般的郎中,他來的那天晚上就在我這裏吃的飯,他還跟我打聽姚……”
龔司集插道:“他要找窯子?”
老房急得脖子冒了青筋:“不是窯子,是……”
龔司集又沒等老房說完,大聲地驅趕屋裏屋外看熱鬧的人:“都回去吧,別在這裏聽老房瞎咧咧,大冷天的回家烤烤火,吃點瓜子喝喝茶水多好。”
屋裏屋外一哄而散,隻留下了金如意與龔司集。
待人走光後龔司集問老房:“你剛才說那郎中跟你打聽誰?”
“姚家人。”
龔司集皺起了眉頭,看看金如意,金如意也有些動容,但沒說話,兩片薄唇閉得緊緊的。
“他沒說找姚家的哪一個?”
“沒有。”
“也沒說找姚家人什麽事?”
“沒有。”
“哼!疑神疑鬼的,”龔司集重重地哼了一聲,背著手往屋外走,“說不定人家是真的在找窯子,做好你的買賣吧,別瞎管閑事。”
龔司集走了,金如意也走了,老房摸著火辣辣的臉對著龔司集遠去的背影跳起來罵道:“找窯子,我看是找你娘……”
醫館。
新開張的醫館難免有點冷清,看病不像買東西,東西好壞肉眼看得見,郎中的醫術卻是看不到。
人很少,幾乎就沒人登門,大冷天誰也不願意出門,有個小病小災忍忍也就過去了。
薛盡歡曾問過沈方鶴,為什麽要在丁集開醫館。
第一,沒找到姚家人,要辦的事沒辦。
第二,燕家與姚家的怪事不弄明白心裏放不下。
第三,第三是最重要的的一點,天太冷,河裏結了冰,船不能行走,就隻有等到冰雪融化後再作打算。
這三點就是沈方鶴開醫館的理由,其實薛盡歡知道還有第四,第四就是沈方鶴放心不下他。
醫館剛開業,沈方鶴就讓他與燕舞搬了過來,這樣便於給他治傷,也可以省下房錢。
反正醫館的後院很大,還有幾間寬敞的後廂房。
“沈先生。”
門外傳來喊聲,龔司集到了,遠遠地招呼一聲,走到門口跺著腳上的雪泥,一邊跺腳一邊問道:“這幾日可有生意?”
沈方鶴答道:“沒有。”
確實沒有,莫說人,連隻狗都沒來過,難道丁集的人都不生病?
龔司集麵帶歉意,仿佛丁集的人不生病都是他的錯:“先生莫急,再等等。”
沈方鶴笑道:“不急、不急,司集大人不用擔心,敝人寧願忍饑挨餓也不願有人受病痛折磨!”
“好!”龔司集一拍巴掌,“先生說的好啊!先生可稱得上是醫中之俠。”
“大人過獎了。”
龔司集忽然間變得傷感了起來:“在下少年時曾立誌做個行俠仗義的江湖中人,奈何一直體弱多病,到頭來還是做了個文弱書生,哈哈哈……”
沈方鶴突然不知道該怎樣來接龔司集的這句話,龔司集提到江湖,難道想引自己往江湖上靠?河東做為武術聖地,燕家、姚家名揚天下,龔司集一個文弱書生是怎樣當上這個司集的?
沈方鶴淡然一笑:“做哪行不是為了吃飯,想我與司集您年紀相當,還不是靠點醫術養家糊口。”
“對,先生說得對,”龔司集覺得沈方鶴說得很對,“在下覺得還是本分點的生意好,像那些在江湖上過刀頭舔血的英雄們,一不留神就丟了小命,看著是威風,但還是平凡人好啊!”
平凡人有平凡人的煩惱,英雄有英雄的苦處,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種人,誰都不會理解對方的艱辛。
“哎,我想起來了,”龔司集裝作信口道,“有人看到先生前幾日老去姚家,難道先生與姚家有往來?”
若是平時有人這樣問,沈方鶴定會實話實說,但經過了老房與薛盡歡的事後,沈方鶴不敢說了,尤其是沒明白龔司集是怎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事還是能不說就不說。
“哦,是這樣的,有人托我給姚家帶了個口信,可惜去了幾次都沒見到人,隻好作罷。”
龔司集挑起了大拇指,說道:“先生真是信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佩服。”
沈方鶴謙虛著又陪著龔司集說了一會兒話,沒多久龔司集就起身告辭了。
外麵白雪茫茫,天地渾然一色,龔司集腰好了以後走路很快,轉眼就在雪地裏隻剩下了一個黑點。
龔司集剛走,金如意來了,身上裹著大紅的棉襖,臉兒凍得通紅,跺著腳衝進了醫館。
“好冷,把老娘凍死了。”
老娘這個詞兒是金如意的口頭禪,倒不是占誰的便宜。
“金掌櫃大冷的天到醫館來有什麽事嗎?”
“來看看你呀!”
“我一個郎中有什麽好看的?隻有我看別人,還沒有人看我的呢?”
金如意嘿嘿笑道:“你當我是給你看病的,我是來看看那對小夫妻的。”
“哦,那謝謝了。”
“你客氣了,怎麽看別人你也謝我呀?”
沈方鶴也覺得自己今日有些怪,想想還是龔司集的事讓自己分了神。
深呼一口氣,心靜了下來,慢慢的把今日發生的事重新捋了一遍,猛然間發現漏掉了一件事。
這龔司集是不是這河東人氏?名字叫什麽?還有就是怎麽做的司集?
記得第一次在如意客棧龔司集曾自報過姓氏,當時一打岔給忘了,再想就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這時,燕舞從後院端來了沏好的茶,為金如意與沈方鶴各倒了一碗。
金如意見燕舞露麵非常的高興,拉著燕舞的手親熱地說了好一會兒話。
從薛盡歡的傷到春種秋收、天南海北陳糖爛穀子的事說了一大通,隻聽得習武出身的燕舞一頭霧水,最後在沈方鶴的解圍下才得以脫身。
金如意望著燕舞的背影意猶未盡,喃喃自語道:“年輕真好啊!”
沈方鶴微笑道:“金掌櫃也挺年輕的呀,為什麽不找個男人嫁了?”
金如意茫然道:“嫁了?好男人?這天下哪裏有什麽好男人呀?”
“我覺得龔司集就不錯!”
金如意一激靈:“真的?”
沈方鶴正色道:“當然是真的,掌櫃的與龔司集可以說是天生一對,再配不過了。”
金如意幽幽地歎了口氣:“配啥呀,人家早娶了妻子,心有所屬了。”
“哦,那可惜了,”沈方鶴撫掌長歎,甚是為金如意可惜,“還不知道龔司集是哪裏人?叫何名字?”
“聽說他是廣平縣人,入贅到這裏的,他叫龔太平。”
龔太平。
沒錯,那天在客棧他自己也說叫龔太平。
“龔太平、龔太平……”
沈方鶴默念了兩遍,突然想起了霽學究說過的梅院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