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反擊 `

白棋三路接,王仲明的表情依舊冷靜如昔,他的情緒似乎並沒有因為局麵的複雜而有起落,他的手指非常的穩定,潔白如玉的棋子落在盤上發出的脆響就如寂靜深夜中的簷前滴雨般的自然。

於無聲處響驚雷。

棋子的落下雖然平靜,但在觀戰高手心中卻象是撕開雲霧的一道閃電。

“啊......,原來他是要借力打力呀!......,高,高,實在是高。”在座眾人中以曹英的局部計算速度最快,也是他最先發覺白棋連根打斷的用意,不由得拍案叫好,雖然究其根本,他和王仲明是敵非友,但對方掌控棋局走向節奏的巧妙讓他不能不發自內心的佩服。

“呃......,曹先生,接在左邊怎麽個高明法呢?剛才你不是也說中間白棋還沒有完全安定,白棋接左邊搶實地,難道不怕中間大龍的安全嗎?”吳曼妮不解地問道——難道高手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一會兒一個主意嗎?

“是呀,白棋五路多了個斷點,要是被黑棋尖刺一下兒,中間白棋大龍隻有上邊一隻眼,不是很危險嗎?”範唯唯也但心地問道,這裏的變化太複雜,頭緒太多,對隻有業二業三實力的這兩個人而言可謂是步步殺機,哪兒哪兒都是問題。

“嗬,的確如此,但有一點你們倆可能忽略了,白棋中間大龍最被斷開,但侵入左邊白棋的三顆黑子也沒有活,黑棋想要攻殺白棋大龍,首先就得確保左邊三子是活的,所以,在攻擊白棋大龍之前,黑棋得想辦法先活動這三顆黑子,如此一來,白棋就可能借機補強大龍,然後爭得先手在右下行棋,當然,實空方麵可能會損失一些,不過比起被三路打拔肯定少了很多。現在這盤棋的關鍵就在於誰能先在右下落子,所以,這種以攻為守的戰法雖有一定的風險,但比起直接補強大龍反而更容易控製。”曹英答道。

“啊?你是說王老師是打算讓黑棋在左邊活出一塊?”範唯唯驚訝問道——白棋左邊那麽強,居然要放黑棋活出一塊,在心情上真的很難接受。

“應該是。兵法上講,置之死地而後生,陷之亡地而後存,白棋如果一味擔心中腹大龍安危而在左邊步步退讓,反而會讓黑棋得寸進尺,越退越難,反不如在關鍵時刻來個反衝鋒......,沒想到白棋還有這樣的好手,現在看來,黑棋先前的靠可能是過份了一些,不過話說回來,黑棋此時不靠下來,以後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說到底,還是前麵的差距太大,所以拚不行,不拚更不行。”曹英歎道。

崔尚誌此時的心情可以理解,身為高手,沒有誰會願意坐以待斃,但形勢比人強,序盤早早先誤,麵對的又是實力非常強勁的對手,想要保持一顆平常心談何容易。

崔尚誌的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如果不是清涼油抹的已經太多,多到連自已的都要受不了了,他肯定會把藥盒裏餘下的那部分全搽在臉上。

他原以為白棋會接在外邊以照應中腹大龍的安全,沒想到對方是寸土不讓,逼自已對中間白棋大龍先出招。

怎麽出招?

雙方的棋形本就是麻杆打狼,兩頭害怕的那種,不衝擊,雙方都沒明顯的好棋可下,一衝擊,自身棋形上的弱點便不可避免地也會暴露出來,比方說,上邊單關跳的挖斷,現在白棋馬上挖斷隻是很普通的官子定型,價值雖然不小,但黑棋打接先手,也沒什麽好心疼的,可若要是黑棋正在對白棋大龍發起攻擊,那麽這裏黑子的性質就變了,從純粹的官子變成了棋筋——所謂精華已竭多堪棄,勞逸悠關少亦圖,純粹的目數損失可以不在乎,棋筋被吃通卻是絕對的不行。

所以,黑棋一旦開始對白棋大龍發起實質性進攻就必須一氣哈成,一攻到底,不然被對手得到機會挖斷連通,前邊分斷的幾步棋就全成了送禮。

黑棋左下三路碰,思來想去,崔尚誌不敢先衝擊中間白棋棋形上的弱點,隻有想辦法先加強這三顆黑子——核武器隻有放在發射架上時的威力最大,一旦發射升空,對手反而不會再有顧忌。

崔尚誌的拚勁兒很凶,這步碰是騰挪借勁的要點,無論白棋怎麽應,黑棋都可以順勢糾纏,伺機發出中腹的致命殺手。

如果是範唯唯,吳曼妮這樣的一般業餘愛好者,很可能這一撞就給撞暈了頭,稀裏糊塗的就被對手借勁成功,但王仲明不是那麽容易被唬到的人,既然發動了反擊,自然就已經準備好了後續手段。

不理黑棋凶狠的碰,白棋左邊中間五路壓,王仲明的態度很明確——活棋沒問題,但必須是後手。

陳百川輕歎一聲,搖了搖頭,看到白棋的這步壓,他意識到大勢已去,這盤棋崔尚誌不再有機會了——事實上,看序盤的那個勺子以後,崔尚誌真的有過機會嗎?現在想想,好象真的沒有。

黑棋左下三路夾入——這是局部最強烈的手筋了,由於左下角白棋本身是活的,上扳下扳之類的招法根本無關痛癢,黑棋終究還得回到繼續補棋做活的路上,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夾進去,盡量爭取多搞些頭緒出來。

白棋二路立,黑棋四路封,白棋二路拐過,這裏已經無棋可下了。

黑棋左邊五路扳頭——能便宜到的已經全便宜到了,最終還是很回到做活這條路上。

白棋六路扳頭,黑棋退,白棋五路夾,棋形的要點既防止子黑棋下邊二路接後衝斷的隱患,財時也卡住黑棋做眼的關鍵,一子二用,可謂是間不容發。

局部一手棋無法做活,黑棋六路尖,打算連回家裏,不過這手棋相當的痛苦,因為白棋接,黑棋也得接上,這等於白棋先手救回一子,而黑棋還留有一個斷點,盡管現在斷上去並不成立。

左下的攻防戰告一段落,先手仍然保持在白棋手中。

白棋左上角三路彎,簡單而又犀利的一招,這一擊擊中的黑棋棋形的弱點,剛才還氣勢洶洶要攻擊中間白棋大龍的黑棋,轉眼間就變得岌岌可危,需要為自身的死活操心。

黑棋左邊五路斷,白棋中間虎補,這兩步棋是行棋的次序,黑棋固然先手斷開了白棋,但白棋也因此得以整理棋形,雖然被斷在外邊,卻是活力實足,實在不象是被受到威脅的樣子。

便宜是便宜到了,接下來就得為得到的便宜買單了。

黑棋上邊四路雙——為了不被挖段,崔尚誌隻有走最頑強的招法。

於是白棋二路衝,黑棋一路渡過,白棋左上角二路接,教科書中價值十一目的大官子,被白棋走到這一步,崔尚誌簡直有要死的心。

——純粹十一目的大官子不是問題,問題是這一步棋關係到左上黑棋整體的死活,黑棋根本脫不開手!

“完了,這棋不行了。”曹英做出了判斷,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心情非常複雜,說不出是開心還是內疚。

“真的嗎?”範唯唯驚喜叫道,曹英是頂尖的業餘高手,他能夠作出如此肯定的判斷,肯定不會是信口開河。

“是真的。”金鈺瑩確認道,“白棋衝擊左上黑棋,不光是搶到了左上角價值十一目的大官子,更重要的使得這塊黑棋整體隻有一隻後手眼,逼迫黑棋隻能馬上在邊路補棋,先手把另一隻眼做出來,而無論黑棋怎麽補活,都必然會被白棋在邊上先手定型,這樣一來,白棋中腹有一隻眼,邊上有一隻眼,大龍等於已經先手活淨,接下來就可以在右下動手腳了,黑棋雖然左邊掏出一塊空,實地方麵收獲不能算少,但白棋先手走到左上的十一目大官子,便宜就變得非常有限了,如此,白棋隻需要從外邊吊吊消消,把黑棋的實空壓縮在四線已下就足夠了。”

“哈.....,太好了!”範唯唯絲毫不掩飾心中的喜悅,眼中滿是興奮的光彩。

......,真是太漂亮了......,如果這是在為我而歡呼,那該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啊!”

望著範唯唯光彩照人的笑臉,曹英癡癡想到,如果說先前他還在為自已算計崔尚誌而心中不安的話,那麽在看到範唯唯喜上眉梢的開心樣子之後,那份不安也早已拋到九宵雲外了,他隻知道,這件事自已做對了,能夠看到如此燦爛美麗的笑臉,什麽樣的付出也都值了!

那邊,吳曼妮卻是另外一種心情,比賽的結果她其實並不是太在意,她在意的是範唯唯那開心的笑容——做為一名演員,雖然隻是三流明星,一個人的笑容是做出來給別人看的,又或者是發自已自已的真心她是能分辨出來的,她看的出,範唯唯此時的笑是內心的寫照,是毫無保留的在為王仲明的勝利而喜悅......,這樣的笑自已也曾經有過,但最後一次離今天是什麽時候的事兒了?為了成名,為了所謂事業的成功,自已做出了多少的努力,付出多少的代價,但自已真的開心過嗎?自已認識的,交往過的男人連自已也算不清楚,但有哪一個能讓自已牽掛心頭,為他的成功而喜悅,為他的煩惱而煩惱呢?

那些男人對自已而言無非是一種工具,當然,對那些男人而言,自已又何嚐不是一種工具?感情是一場遊戲,歡愛是一場交易,得到的是金錢寶珠和在人前炫耀的機會,但失去的又都是什麽呢?

吳曼妮有些黯然,此時此刻,她對範唯唯的心情不是恨,確切的說,應該是妒忌的成份居多,因為範唯唯有自已的路,有自已的愛,有自已的方向,自已卻是在迷茫中掙紮,不知道哪裏才有自已可以真正停靠的港灣。

對局室裏,崔尚誌卻沒有那麽多的想法,他已經意識到這盤棋勝機渺渺,但讓他就此放下卻又怎麽可能?

黑棋上邊二路托,崔尚誌最大限度地製造頭緒,希望對手會出現失誤,讓自已先手做活,如果能把右邊的模樣全部變成實空,那麽這盤棋的官子還是可以爭一爭的。

白棋三路擠——這步棋如果不小心走了二路頂可就上當了,黑棋會在星位左上兩路並,由於有擠斷的手法,黑棋就可以先手做活了。

對方不上當,崔尚誌還是隻能在三路並補棋,這樣就算出了白棋單擠的差別,因為白棋先是左上三路順手一衝,然後轉到右上四路斷——原本連接的好好的中腹黑棋居然被斷開了。

“搞什麽搞!”陳百川臉陰的象是要下打雷,白棋左邊開始反擊時他就隱約的覺到不對勁兒,但他萬萬沒想到,王仲明的反擊會是如此的犀利,對黑棋棋形弱點的利用是如此的巧妙——先是付出左邊成空潛力做為代價,然後衝擊左上黑棋並搶到價值十一目的大官子,把損失撈回來,再然後利用逼迫上邊黑棋作活的威脅將中腹黑子斷開,從打出反擊到四路斷開,這二十八手棋可謂是絲絲入扣,滴水不漏,次序之精妙,時機之把握,簡直給人以一種行雲流水的感覺,在對手精準犀利的攻擊下,崔尚誌根本是節節敗退,全無反抗之力。

“如此深遠的算路和強大的戰鬥力,即使是沒有序盤的失誤,崔尚誌也未必贏的了這個人!還什麽七成八成的把握,我呸!”陳百川心裏暗自罵道,幸而崔尚誌現在不在旁邊,不然非得被他罵個狗血噴頭。

黑棋二路擋——中腹黑棋雖可以從另一個方向連回,但被白棋上邊三路打吃一子價值巨大,黑方全局實地不足,簡單敗勢。

白棋天元左下一路退,黑棋上邊三路挖,白棋二路打吃,黑棋四睡接白棋上邊星位下兩路靠——決定性的一手,由於白棋有二路打吃的立下吃左上角的先手,黑棋不敢星位擠打,救回中腹殘子

黑棋六路擋,白棋七路斷,黑棋一路打吃,白棋二路反打,黑棋提子,白棋五路拉回,將黑棋的尾巴割了下來。

“嗬嗬,這下沒咒可念了吧?”陳淞生這算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把懸著的心放了回去——這五顆黑子不僅本身價值不小,更重要的的是,白棋吃住這五顆子後,右上這團白子就已經完全安定,不僅不是黑棋可以攻擊到的目標,反而是建在對方大模樣前的橋頭堡,有了這座橋頭堡做接應,無論是打入掏空還是從外邊壓縮都是輕而易舉,輕鬆的就象是在自家後花院散步一般。

瞪了陳淞生一眼,陳百川沒有言語,棋已經下成了這樣,自已再怎麽嘴硬有什麽用?隻怕自已越是氣急敗壞,這個家夥就越得意吧?

黑棋中腹拐頭,崔尚誌還要做最後的掙紮,他已經不指望那三萬塊錢的獎金到手,隻希望陳百川看在自已頑抗到底的努力上罵的時候能夠輕一點兒。

白棋右下角三三托——對王仲明而言,無論是在黑棋的模樣裏活出一塊也好,從外消去黑棋成空的潛力也好都沒問題,這步托其實隻是在問應手,但崔尚誌是放白棋活角還是給外邊借勁兒。

黑棋外扳,崔尚誌想也沒想就應以雖強硬的手——棋都下到這個份兒上了,難道還想平穩定型然後收官子嗎?

白棋右邊星位左下兩路飛,問完應手後,王仲明又轉而消空。

黑棋中腹七路打吃,崔尚誌瞄著靠斷的連根反擊。

白棋右下星位斷,有這一斷,白棋就已經是艉騰挪轉身的形狀,下邊還是右邊,可以隨便讓崔尚誌來挑,王仲明想要的不多,隨便剩下來的那邊就夠了。

黑棋三路長,崔尚誌選擇了右邊。

白棋右邊星位靠,黑棋三路擋,白棋右上四路衝,白棋三路扳住,經過這個回合的交換後,白棋已經防住五路跨斷的隱患。

白棋右下角二路打吃,黑棋長出,白棋二路爬,黑棋二路斷打——從右邊打吃,白棋接上後要麽從左邊連回,要麽擋二二活角,兩者必得其一,所以崔尚誌先擇的是最大限度地撈取角空。

白棋長出,黑棋二二貼,黑棋的角空是保住了,但並非沒有代價。

白棋三路打吃,這就是保住角地必須付出的代價。

黑棋隻有拐出,白棋四路衝,黑棋退,白棋再壓,黑棋退,崔尚誌的頑強終於在右下角圍出了大空,但從左邊到中腹的黑棋大龍整體變薄。

“這是在尋找投了場嗎?”——所謂的投了場,就是敗局已定,繼續收下去到終局沒有意思,又或者差距太大,最後數空會覺的沒有麵子,所以故意走一些過份的棋,或送死一塊,或出個勺子,總之,就是給自已一個提出中盤認負的機會。

曹英自言自語道,抬頭看陳百川,陳百川已經不再看棋,雙手抱胸坐在椅子上開始養神。

“嗬嗬,那是當然,這樣的棋如果還能下的下去,恐怕連韓國人看了也要自歎不如了吧。”陳淞生開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