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意料中的結局

崔尚誌的確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心情了——有沒有鬥誌是一回事兒,有沒有腦子是另外一回事兒,鬥誌猶在是因為有希望,沒有希望的鬥誌叫什麽?......愚蠢!

崔尚誌心裏明白的很,自已現在做的正是被許多人稱之為‘愚蠢’的事兒。

從左邊至中腹綿延四分之一棋盤的一條大龍正在被攻擊之中,本手補一招方可確保安全,但無論黑棋補在哪裏,白棋隻要下邊加補一手,全盤就有九十餘目的實空,而黑棋全盤滿打滿算也不過才八十目出一點兒頭,這還沒算上需要貼還對方的三又四分之三子。

和業餘棋手對陣,近二十目的大差,對職業者而言簡直可說是奇恥大辱,輸棋已是無法避免,他現在唯一能做的是讓自已輸得不那麽丟臉。

右下二路點——這顯然是極其無理的一步棋,中腹大龍岌岌可危,卻還要深入白陣想要反客為主,這樣的棋不要說高手,就連吳曼妮,範唯唯這樣的普通愛好者也知道不可能得逞。

白棋三路衝,反擊,這是當然的一手,如果貪圖下邊兩子而二跟接上,則黑棋三路接住,白棋本身反倒有一定的風險。

黑棋向左二路長——此時斷吃拍打基二子是後的,被白棋二路先手虎住,外圍就一點餘味都沒有了。

白棋左邊五路粘,先手,黑棋隻能六路接回,左邊的尾巴要是掉了,就算右下白子全部吃住也沒有用。

左邊先手交換過後,白棋下邊三路粘,這是絕對先手,黑棋隻能二路斷吃二子,否則剛才的點入就完全失去了意義。

一係列的準備工作完成,白棋天元位下兩路貼——棋形的要點,王仲明這回是真的要開殺戒了。

黑棋頂住,白棋點方,黑棋彎頂,白棋上邊二路接,黑棋渡過,白棋左上二路撲,黑棋提,白棋右下角六六位貼,這一連串命令式的交換說明白棋已經算清了黑棋大龍的死活,現在開始一張張地掀開底牌。

棋下到這時,崔尚誌倒也坦然了,以勝負的角度,其實這條大龍的死活已經和結果無關,即使黑棋僥幸能把大龍救活,白棋也可以在右邊三路靠下,將黑棋邊空破掉一半,之所以現在還要繼續走下去,無非是出於一種對局心理——要是能把大龍活出,多多少少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黑棋六路虎頂,白棋從下邊頂住——活棋需要兩個眼位,白棋隻要保持自身聯絡的完整,對方就無計可施。

黑棋天元位右上兩路挖,白棋右邊打吃,黑棋斷打,白棋提子,黑棋提子,白棋接住,黑棋六路團——雖然黑棋先手提掉一子,但非常可惜的是,其中一個是假眼。

黑棋七七位團,做眼。

白棋下邊六路擠入,黑棋七路接,白棋右邊中間七路擠入——白棋周圍鐵厚,黑棋無法吃住擠入卡眼的兩顆白子,所以整體隻有一隻真眼,接下來隻能看左邊能不能搞到第二個眼位了。

黑棋左邊四路擋——唯一的一手,表麵看三路退似乎可以在邊路造眼,但白棋四路先手衝後二路扳,黑棋造出的眼還是假的。

白棋三路打吃,黑棋二路反打,白棋提子,黑棋三路打吃,白棋二路扳,現在情況已經很清楚了,黑棋大龍是打劫活。

遇劫先提,黑棋拔子,白棋中腹尖頂,下一步要撲進去將黑棋大龍分斷,黑棋接住,於是白棋將劫提回。

新的棋譜很久沒有傳來。

“這個劫到底打的贏打不贏?”範唯唯心急地問道——經過剛才曹英和金鈺瑩的分析,她已經知道這個劫和勝負無關,不過,是屠龍勝和收官勝對於愛好者而言卻有著不同的感覺,這一點和職業棋手那種‘贏一目和贏一百目沒有區別‘的勝負觀是有很大的區別。

“想要知道打的贏打不贏,首先需要計算一下兒雙方的劫材,由於黑棋的大龍價值太大,光子就有三十三個,加上周圍的空點,總價值在八十目以上,這就注定黑棋能夠換的隻有本身劫。中間靠下方連續叫吃有兩個劫材,左邊二路斷有一個劫材,中間靠上衝有一個劫材,除此以外,黑棋無論走在哪裏,白棋都可以不應,所以黑棋的劫材總共隻有四枚。”曹英對範唯唯的問題解答的非常耐心,事實上,如果範唯唯問的是刀把五是死題活題的問題,他大概也會無比耐心地進行講解。

“......,對白棋而言,這個劫即使輸了也不過是一個價值三四目的官子劫,相對於黑棋沉重的負擔,完全可以算做的無憂劫,即使算上下邊黑棋斷吃二子的官子,白棋所找的劫才價值隻要超過十六目就完全可以滿意,所以,以這個目數做為基本標準,白棋的劫材有左上角二路撲入一枚,右下角扳、打兩枚,右上角三路扳下或直接斷,雖然有點兒損,但和八十多目的黑棋大龍相比,這點損失根本沒有必要去考慮,所以至少也有兩枚劫材,則現在的劫在白棋手中,換言之,白棋比黑棋多兩枚劫材,這個劫誰輸誰贏也就不問自明了。”曹英最終總結道。

“......,也就是說,這個劫打完,王老師也就贏了?”範唯唯更加精確地問道。

“是的。”曹英肯定地點頭答道,雖然這樣的回答有點兒對不起崔尚誌,不過事實就是如此,崔尚誌以後就算知道,大概也沒什麽可抱怨的吧?

“哈,鈺瑩,見雪,王老師贏啦!”範唯唯欣喜若狂,拉著兩個人的胳膊開心叫道。

金鈺瑩淡然微笑——勝勢早在左邊反打反擊時便已確立,隻是沒有想到黑棋這麽大的一條大龍會被吃掉。

“嘻嘻,那還用說,我早就知道那個家夥有這樣的實力,隻是他這個人太低調,自已不願意露出來。爺爺,等會是不是該開個慶功會呀,王老師立了大功,您總不能不表示表示點兒意思吧?”陳見雪得意地笑道,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計算之中。

“嗬,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也真是,王老師立下的功勞,你說你總湊什麽熱鬧。”陳淞生笑著說道,慶功宴那肯定是要吃的,反正因為這次比賽棋勝樓入賬也有萬把塊錢,拿出一部分來福利一下兒也是應該的。

“嘻嘻,王老師備戰的時候我也是出過力的,再說了,沒有我,飯桌上也熱鬧不起來呀。”陳見雪頑皮地笑道。

“你呀....,真拿你這個厚臉皮的丫頭沒辦法。”陳淞生笑道,嘴裏抱怨著,心裏卻是樂開了花。

“嗬,陳總,慶功宴能讓我也參加嗎?”吳曼妮忽然插口問道。

“呃......,當然,當然歡迎。”周圍的人都很意外,誰也沒想到吳曼妮會主動參加棋勝樓的慶功會,不過意外歸意外,陳淞生隻是稍稍一愣後便馬上滿口答應了下來——吳曼妮能出錢辦兩樓對抗賽就說明其有在圍棋上投資的實力,這樣的金主自已送上門來,怎麽可以往外推呢?

為什麽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金鈺瑩不由得望向範唯唯,她聽李亮說過,吳曼妮和範唯唯現在是競爭對手的關係,以範唯唯和王仲明的關係,她既然來到百勝樓觀戰,賽後的慶功宴肯定會要參加,以吳曼妮那樣精明的女人應該不會想不到這一點,那她還要參與進來幹嘛?

範唯唯倒是不怎麽介意——吳曼妮辦比賽無非是想增加自已在圍棋圈裏的人氣,棋勝樓是京城棋社屈指可數的大棋社之一,她要不想套近乎反到會讓人奇怪呢。

陳百川早就離開棋盤跑到窗口抽煙去了,屠龍負也好,官子負也好,對他而言都沒有意義,因為無論是哪一種都擺明一個事實——這次兩樓對抗的計劃,自已是輸得一敗塗地。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所有的陰謀都隻是一場鬧劇——陳百川忽然想起這句不知道是看書還是看電視時記住的一句話,

是呀,自已千算萬算,費盡心思定下的絕妙好計,偏偏就是忘了這最重要的一點。

為什麽王仲明會落在陳淞生手裏?!

不遠處,和自已鬥了幾十年的老對手正在和周圍的幾個人正在興高彩烈的討論著什麽,看那滿臉的紅光,估計是在研究晚上到哪裏開慶功會吧?

命苦不能怨政府,點背不能賴社會,那自已應該賴誰怨誰呢?

說來說去,最可氣的就是崔尚誌這小子,賽前自信滿滿,吹自已至少有八成以上的勝算,結果開局不到三十步,就送給人家一個大勺子......,這小子該不會是和人家串通好了,故意看自已的笑話吧?

真是可惡!

如果自已隻是普通的觀眾,還可以偷偷溜掉,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偏偏自已是百勝樓的總經理,再怎麽樣的難堪也必須留下來等著主持後麵的儀式,不知道陳淞生這個老家夥到時候會怎麽向自已示威,鬥了幾十年,沒想到臨了臨了被他烏龜翻身,占了上風。

不提陳百川那裏糊思亂想,滿腦門子的官司,崔尚誌反正是得到了解脫,大龍死了,也就沒必要為收官的事兒煩心,最不想見到的事情成了事實,除了承認,自已還能做別的嗎?

從旁邊翻開的棋笥盒蓋上拈起一枚剛才提掉的白子,崔尚誌輕輕地放在棋盤的右下角。

對麵的王仲明抬起頭來望向自已,表情還是那麽的淡然,完全沒有一般知道對手認輸時的欣喜。

“結束了嗎?”裁判桌旁,趙恒站起身來問道——用對方的棋子下棋,這是職業棋手比較常見的一種中盤認負方式,他現在不過是在例行確認。

“是的。”崔尚誌低聲答道——敗軍之將,不敢言勇,他現在早沒有那天在電視台對著趙恒大嚷大叫的底氣了。

“好,我宣布,這盤棋白方中盤獲勝。”趙恒底氣十足地高聲宣布道,看著崔尚誌蔫頭耷拉腦的樣子,他的心裏就象八月天喝了一杯冰鎮啤酒那樣的痛快——不記仇是一種美德,不過誰能說記仇就是一種惡行呢?和故意壓抑自已的內心以求得外人對自已品德的讚美,這種開心不更是真實感情的自然流露嗎?

崔尚誌認輸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研究室,研究室的眾人於是紛紛來到特別對局室向獲勝的一方道賀,走在最前麵的當然是陳淞生,緊跟在他後邊的則是吳曼妮還有陳百川,如果有可能,陳百川是真不想這個時候去特別對局室,但他的身份決定他絕不能那樣去做——輸人不輸陣,不管怎麽著,不能讓別人以為他是那種輸不起的人!

看到陳百川進來,崔尚誌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他知道自已犯下的是怎樣的錯誤,最近這段時間,是甭想看到陳百川的好臉兒了。

見崔尚誌內疚地低下頭去,陳百川從鼻子裏輕輕地哼了一聲——這小子的確是該罵,不過那是家務事,現在這麽多人,不是發脾氣教訓人的時候,“嗬嗬,王老師,恭喜恭喜,無怪乎老陳把你當成寶,的的確確是有真材實料。”他笑容滿麵地向王仲明說道,態度誠懇,表情自然,在外人看來,完全是一位敦厚有德的長者。

“嘻嘻,王老師,棋下的非常精彩,讓我是大開眼界,尤其是最後對大龍的追殺,酣暢淋漓,簡直讓人有一種看驚險大片的感覺,實在是令人激動。”吳曼妮笑道,她的稱讚倒是出於真心,隻不知聽到崔尚誌耳中會是什麽感覺,不過話說回來,吳曼妮應該也不會在乎吧。

王仲明淡然一笑,”這盤棋沒有什麽,崔老師序盤出現簡單錯覺,早早陷於落後,說起來也是勝之不武,有一些僥幸成份,這不是老師真正的實力,希望以後有機會能夠再下一盤,讓我領教到崔老師真正的實力。”

‘呃......,’聽見王仲明的話,崔尚誌不由得抬起頭來,他沒想到王仲明此時此刻會為自已說話——是呀,如果沒有看錯征子使得左下角黑棋全部陣亡,早早讓白棋實地遙遙領先,逼的自已不得不把棋撐到最滿,以薄攻厚,強撐硬努,又何至於讓對方一個反衝鋒便被打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在棋上,自已的確還是不服氣,不過對方能夠說出這樣的話,總算是位謙謙君子,即使那些話隻是客套之言。

“嗬,年輕人,不要太謙虛,序盤黑棋是犯了錯誤,但你要是沒有足夠的實力,又怎麽能抵得住後來的衝擊,左邊打出後接在三路的手法堪稱絕妙,無論在大局的判斷,還是局部的攻防手法上,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手,能夠走出那樣的招法,這盤棋你贏的當之無愧,老陳,你說,是不是這樣?”陳百川笑著向陳淞生問道——與其被對方借機炫耀,諷刺,不如自已先一步顯示出高姿態。

“嗬,當然,不過話說回來,除了那個勺子,崔老師的表現還是非常不錯的,一度還把形勢搞的很亂,把我這個老頭了的腦袋都搞暈了,無怪乎是百勝樓的鎮樓之寶,要是換我下這盤棋的中盤,隻怕堅持不了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了。”陳淞生笑道,他這話表麵是在誇獎崔尚誌實力很強,隻是臨場發揮一時失誤,實則卻是強調對方是百勝樓最強的棋手——最強的棋手都敗在了棋勝樓派出的代表手下,其他人又會是怎樣呢?至於說自已下不過崔尚誌,一方麵聽到的人隻會以為是老人家的謙虛打趣,另一方麵,就算自已真的下不過崔尚誌也沒什麽好丟臉的,年齡差距擺在那裏,難不成還指望自已這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和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掰手腕兒?

“嗬嗬,什麽鎮樓之寶,老陳你就別再誇他了。好了,比賽結束了,請各位移步到樓下大廳,進行頒獎儀式吧。”陳百川哪裏聽不出對方話中的暗指,把崔尚誌誇的越好,豈不是說明王仲明越強?他不想讓陳淞生繼續發揮,於是笑著招呼大家下樓,進行下一個環節的活動,早點兒完事早點兒回家,他還等著訓斥崔尚誌那個不成氣的小子呢。

眾人於是離開特別對局室,在陳百川的帶領下來到樓下大廳——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這場比賽,百勝樓特意安排了大盤講解,由百勝樓的講師在樓下大廳為普通愛好者講解實戰進程,此時大廳裏已是坐無虛席,其中大部分是支持百勝樓的擁躉,另有支持王仲明的棋勝樓會員還有純粹是來看熱鬧的陶然居,烏鷺社的棋迷,比賽的結果已經傳到了樓下,棋迷們的反應各有不同,有唉聲歎氣的,有興高采烈的,有忿忿不平的,有竊竊私語的,聞聽許多人從樓上下來,於是紛紛將目光轉向了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