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章 寧願負盡天下人

“那個女孩——那個從墓地裏走出來的女孩!”

十二年前,左城第一次破例,心狠手辣的男人突然心慈手軟,左家老二、老三暗自思量便謀劃了一處斬草除根,天災人禍。

他們竟錯了,錯在自作聰明,錯在低估了左城,低估了那個女孩的存在。

一場傷及多條性命的大火,火引竟隻是一個女孩。

“怎麽會?怎麽會?”左懷民連連喃著,老眼放空。

左城暮靄沉沉的眸子微微輕斂著,長睫下映出清幽的暗色:“那時候,你便不該打她的主意,我既放了她出墓地,就容不得你們再生他想。”

再生他想?左家有條不成文的規矩,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原來不盡然!

“就為了那個女孩?”左懷民磨牙嘶吼,眼裏全是憤怒,全是不甘。

“她是我妻子,十二年前我便命定了。”嗓音猝了冰寒的魄,入骨的森然,“可是那天差一點她就死了。”

那場車禍,江夏初整整在醫院躺了半年,脖頸出留了一條十厘米的疤痕。

那是左城的命,是他攥在手心的人。

所以,觸及——即死!

一眼殺伐落於地上的左懷民,他瞳孔緊縮,須臾渙散,甚至口齒都開始不清:“你的妻子?那個女孩是,是——”那三個字硬生生卡在喉嚨,他嗓子嘶了,啞了,“不,怎麽可能,當時你才十七歲,那個孩子也才十多歲。”

十七歲的左城,即便再會高瞻遠矚,再會未雨綢繆,甚至再會未卜先知,如何能定下一個十歲的小奶娃當妻子。

不,不,這簡直是無稽之談。

不僅左懷民,大概正常人都會如此想。

隻是那非於常人的男人卻在冷曼輕笑,背著那月光走近,緩緩蹲下,一雙絕美的手拾起左懷民丟在地上的槍支,漫不經心地玩弄起來,語氣同樣漫不經心:“十多歲可以做很多事情了,我記得三伯的兒子當年嗑藥休克,當時也不多十歲。”

僵死在地的左懷民背脊一顫,臉色白得滲人:“你——是你!”似乎被人掐斷咽喉,每一個字都像擦著火,“所以他才生生被燒死了,都是你動的手腳。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惡魔,連無辜的婦女孩子都不放過。”

左城眸光凝著,一抹幽幽清冷,輕搖頭,他笑:“是你,是你沒給你那一兒一女活路,我給過了。”

左懷民瞳孔募得放大。

左城依舊輕笑,那魅惑的冷與周身的殺氣契合在一雙深不見底的眸中:“當初你是有時間回去救那兩個孩子的,可是你隻顧著自己逃命,任他們生生被燒死。還有二伯,他與你是同一種人,為了活命,居然關上了唯一的逃生通道,隻是那通道我堵死了,至少要兩人才能推開,要是他回頭救了那些家人,也許他不會那麽早死。”

左懷景與左懷真聽得汗毛倒起,仿佛全身都被凍結了。

這個男人是有多可怕,步步驚心,絲毫不差,他不濫殺,卻精於借刀殺人。

左懷民喉間一哽,血氣上湧,生生又被他吞下:“原來你都算計好了每一步,就是為了玩弄我們這群人的生死。”

左城不否認:“可惜當年讓你逃出來了。”手裏的槍擦過那人咽喉,又緩緩移開,一雙手摩挲著那槍口,他幽幽眸子一凝,“今天你逃不了了,我不喜歡給人第二次機會。”

語畢,卡的一聲,手裏的槍卸了子彈。

左城這是不打算給人痛快啊。

左懷民身子一軟,趴在地上,殘喘著,無力地喃著:“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惡魔。”

左城莞爾冷笑:“喪心病狂嗎?也許。”丟了手裏的槍,起身,揚手,輕啟唇,“點火。”

話落,立刻就有兩個人架起左懷民進了左家大門,上鎖,點火,動作毫不拖泥帶水。

左城這是要放火啊,一如十二年前。

一邊看著的其他左家人都傻眼了,看著這一幕,心都在抽搐,在顫抖。

靜默隻是須臾,之後,那門裏便傳來聲聲嘶吼。

“左城,你不得好死。”

“你這個該死的惡魔。”

“你會遭報應的。”

“……”

一陣一陣的,叫得讓人心底生寒,汗毛豎起。

“你該死,你怎麽不去死。”

“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左城,你這個瘋子。”

“……”

一聲一聲微弱,隻見那濃煙漸生,火光一點一點升騰揚起,映紅了月光,頓時亮如白晝。

“啊——”

“啊——”

“……”

撕心裂肺的吼叫在夜裏回**,叫人聽得毛骨悚然,心髒都揪緊了。

那肆意火光前,那人眸光亮如星辰,轉身,點了根煙,抽了一口:“若是有報應,你早該給你那一子一女去陪葬了,我從不相信報應。”

這個世界弱肉強食,報應這這東西不過是弱者的自我安慰。

“啊——”又一聲嘶吼,左懷真心髒都擰巴了,上前,極小聲地說:“城少,他怎麽說也是你的三伯,就——”

左城一個眼神過去,還未開口,左懷真所有到嘴的話都偃旗息鼓了,大氣都不敢喘。

“若不想也去嚐嚐大火滋味便閉嘴。”

左懷真撫著身後人,連連後退。這人太可怕了,他可不想死。

左城似乎滿意,不似笑,卻多了一分愉悅在眸中漾開:“那人可說我是個瘋子。”

確實是,十足的瘋子,還是為了一個女人發瘋。這話左懷真這輩子也隻敢在心裏說,打了寒顫,死咬著唇,乖順地不敢出氣了。

左城笑著轉身,將一場火光置於身後,寥寥身影漸遠。

半響,傳來一句冷曼的輕語:

“那便做個瘋子好了。”

那人走遠了,空氣中彌漫著一層陰寒冷氣,揮之不散。

左懷真這才顫顫巍巍地回過神來,壓低嗓音歎了一句:“這人太可怕了。”

“四哥,我怕早晚會輪到我們。”左懷景現在心髒都在放空,牙關打顫。

“隻要我們聽話,左城不會對我們怎麽樣,老三的事千萬別忘了。”左懷真語重心長。

左懷景重重點頭:“隻是那個女人——”

“住口!不說不做才不會錯。”

左懷景恍然大悟:那是左城的死穴,觸碰不得。

左懷真看著火光,歎了一口:“這個男人居然栽在了一個女人手裏,老頭子怕是死也想不到。”

左懷景點頭,當初老頭子將整個左家壓在左城身上,要是知道左城為了一個女人將之毀於一旦,不知道會不會從棺材裏跳出來,不過,就算跳出來……也沒有用。

誒,左家百年就出了這麽個左城,最無情的男人偏生鍾情,不知道是福是禍啊。

那夜裏,裏街左家的火燒了整整一夜,隻留一處灰燼,一地血腥。

夜半裏,左城才回到別墅,一身肅穆的寒氣在看見房間裏那人的身影便消散了幹淨。

女人像隻貓兒一般蜷在沙發裏,長長的睫毛垂著,隻開了一盞白熾燈,她的側臉似鍍了一層淡淡的銀色,很好看。

他才剛剛走進,那人兒長睫輕掀:“回來了。”

嗓音有些稍微的惺忪,卻是極好聽的,像極了江南水鄉裏的潺潺清泉,卻還帶著微微酒香,隻是聽著,他便有幾分醺了。

左城走過去,將江夏初抱在懷裏,拂了拂她的臉:“怎麽睡在這?”

她似乎困極了,揉揉雙眼,難得來的幾分迷糊:“我在等你。”

一句話取悅了左城,眸中似乎點亮了煙火,那樣璀璨光華,勾起唇角笑著去吻她:“我的夏初真乖。”

這男人越來越孩子氣了。

左城的唇涼涼的,手指也涼涼的,她問:“外麵很冷嗎?”

“嗯。”

初冬的夜,幹冷極了,風刮得狂亂,確實冷。

“下午你送我回來後就走了嗎?”她又問,淡淡言談著。

“嗯。”大概是倦怠了,他嗓音有些暗啞,“冷嗎?”

“有點。”她悶著嗓子回了一句。

“以後別等我。”左城心疼地親了親她,又將她抱得緊了。

江夏初貼著左城的心口,閉上眼睛,有些犯困了。

忽然,她猛地睜開眼,沉靜了須臾,微微仰頭看著左城。

“怎麽了?”

江夏初怔愣了片刻,隨即垂下眸子,淡淡說:“你也累了吧,先去洗個澡。”縮回抱著男人的手,推了推他。

左城眸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點,隻是瞬間便杳無蹤跡。

“乖,你先去睡。”他俯身,卻再沒有任何動作。

他想吻她,卻怕她不喜歡。

江夏初裹著毛毯胡亂點頭,應了一個字:“嗯。”

左城看她,她垂著眸子,看不見眼睛,那長長微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

江夏初藏著心事的時候便是此時模樣,他是知道的,卻不問不提,深深凝了她一會兒才轉身去了浴室。

左城苦笑:她的女人真敏感,尤其是鼻子,他在門外抽了半包煙,她還是聞到了。

哢嗒一聲,浴室的門關上,然後水聲響起。沙發上的女人這才抬起眸子,久久看著那門口,然後喃了一句:“有血的味道。”

雖然很淡,還摻雜了濃濃的煙味,她還是聞到了,那樣的味道,太熟悉,太驚心。

攏了攏身上的毛毯,她腳步有些不穩,踉踉蹌蹌就往床邊走,邊走邊喃著:“難怪我莫名其妙睡著了。”

有些事情左城不想她知道,那便不知道好了。

平躺在**,她閉上眼,想了很多,她想知道裏街的本家怎麽樣了,想知道那血是誰的,想知道今日發生的因果緣由,隻是,她也知道,她不能知道,因為左城不想,也舍不得。

左城總是說:我的夏初,不喜歡那些腥風血雨呢。

其實他不知道,她不喜歡的沒有那麽多,隻界限於左城而已,她更不喜歡如此擔驚受怕的感覺。

明明不想想太多,胡思亂想卻停不下來,忽然,身側凹進去,身子便落盡一個帶了微微寒涼與薄荷香的懷抱。

江夏初閉著眼,沒有睜開。

“睡了沒?”左城累了,聲音很啞。

“沒。”江夏初回了一個字,轉過身子對著左城。其實她想說:你今天的藥下重了,下午睡太多了。

“乖,睡吧。”

左城吻了吻她便沉默了,江夏初輾轉了一下,眼睛已經閉著。

半響,江夏初又輾轉了一下。

“睡不著?”左城借著燈光看江夏初。

她索性睜開眼來,遲疑了一下才問:“剛才去做了什麽?”

可不可以知道一點點,就一點點。

左城的世界,江夏初現在真的不想離得太遠了。

左城似乎思忖了一下才回答:“收債。”

言簡意賅的兩個字,中間遐想太多了。什麽債要血債來償啊?

又沉吟片刻,她似乎漫不經心開口:“左家本家不聽話了嗎?”似乎不妥,又補問一句,“全部不聽話?”

這女人,揣度人心倒是聰明得很,隻是旁敲側擊得好沒方法。

左城有些好笑,又無奈得很,抱著她回了一句:“隻是某些人不太聽話。”

某些人?誰?

“這債一定要還嗎?”她試探地問了一句。

左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著她一會兒,才點頭應她:“嗯。”

江夏初還想說什麽,左城俯身便吻她的唇,嘶磨了好一會兒才放開,嗓音疲倦,說:“很晚了,睡吧。”

左城眉間全是青色的暗影,大概倦極了,江夏初有些心疼,乖乖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左城勾著唇角,也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傳來綿長的呼吸,是江夏初的。

左城忽然睜眼,看著懷中的女人,這個傻女人,怎麽如此多疑敏感,他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久久,她似睡了。

“夏初。”

左城輕聲偎在她耳邊喊了一句,她沒有反應。

“夏初。”

又喊了一句,她依舊沒應。

應該是睡了,左城又抱緊了一分,極小聲地在她耳邊說:“欠你的債是一定要還的。”

知道江夏初不喜歡他做事狠辣絕情,知道瞞不過聰明的她,隻是怎麽辦呢?寧願負盡天下人,也不願意天下人負了她,一分也不可以,他真的容不得。

我的女人,原諒我的狠。

又吻了吻她,左城閉上眸子。

興許是太累了,不一會兒,便傳來左城綿長急促的呼吸。

夜的靜在靜謐裏發酵,肆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