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縱容無度

他諾了她一句:我等你,所以從月出等到日出。

左城再見到江夏初的時候,已是午後,一日最熱的時間,他額上布了一層密密的汗,隻說了一句:“你來了。”

沒有千帆過盡,隻道了句你來了。

他們磕磕碰碰、跌跌撞撞的十年裏,第一次,他等到了她。

她,沒有言語,沒有行囊,任左城一路牽著她的手,走近了左家的大門。

進叔等在門口,身邊還有個高挑的女人,一身黑色尤其森然,江夏初隻是匆匆一眼。

五年未見,江夏初沒有感慨,隻覺得窒息,這裏,這座城堡裏,到處都是左城在氣息,掠奪了她的呼吸。

“夏初小姐,你來了”進叔低頭,頷首。

進叔,名左進,冠了左家的姓,也是喚雨呼風,這輩子隻兩個人低過頭,一個是左城,另一個就是江夏初。

大廳空空的,太大,窗中漏進的陽光卻是極少,屋子裏光影難抒,映得江夏初臉色陰暗:“是啊,五年未見。”眸子幾經流轉,歎了一聲,“我終究還是回到了這裏。”

回到了有左城的城裏,變了外貌,卻依舊是牢籠。

左城執著江夏初的手,微微緊了緊,江夏初淡漠的側臉,在他眸子尤其清晰:“你若不喜歡,可以換。”

一眼望去,所有裝飾都是黑色,唯獨中央懸了一個極大的水晶吊燈。

左城喜歡千篇一律的黑色,五年前是,現在還是,這個男人固執的接近瘋狂。

江夏初隻是冷冷一笑:“左右不過是個房子。”

左城眸色忽暗,沒有言語。

大概江夏初忘了,五年前,她說過:我喜歡燈,很亮很亮的那種,可以讓我看清你的陰暗。

到底是江夏初淡忘了,還是左城記得太多了。

進叔忍不住搖搖頭。

“我累了。”沒有看左城,江夏初對著進叔說的。

進叔未語,看著左城。

江夏初冷笑,還真是名副其實的牢籠。

“帶少夫人去休息。”左城開口。

少夫人三個字,江夏初忍不住笑了,無聲諷刺。

一直低頭未語的黑衣女人對左城頷首,走在江夏初前麵。

走了幾步,江夏初回頭,淡淡提醒一句:“不要忘了三點。”

下午三點,那人的班次,她時時記掛著。

左城未語,眸光冷凝。寒了幾分,像極了千年不暮的雪。

二樓,向陽,連帶閣樓,江夏初的房間,她並不陌生,都是她五年前的喜好,甚至……

“一模一樣。”這是江夏初推開門說得第一句話。

整個左家變了地點,變了樣貌,唯獨這間房,與她五年前的房間一模一樣。

她眸子驚懼隱約浮現,腦中那些零碎的記憶,鋪天蓋地的卷土重來。

手腕隱隱作痛,那裏微不可聞的疤痕,似乎在撕扯開來。

那時,她割了脈,便是躺在這張**,任血色染紅了衣裙。

兜兜轉轉五年,那些以為一輩子不會想起的記憶,等待著這一次的喧囂。

她笑,慘烈又蒼涼,坐在床沿,拂著那個當初躺的地方,沒有當年的血腥,卻是左城的氣息:“為什麽沾了他的味道。”她冷然嗤諷,“他還真是做盡了我不喜歡的事情。”

這間房間,她厭惡,這間房裏,有左城的氣息,她更是厭惡。

正裝女人頷首,站在床側:“這間房,先生從不讓任何人進來。”

似乎不敢貿然回答,女人態度極是恭敬。一直低著頭,到現在,江夏初也沒看清女人的長相。

房間裏沒有很多東西,一張床,一個書桌,一個書架,一個床頭櫃。江夏初起身,伸出指尖撥弄著床頭櫃上台燈的墜子,記得她送進醫院的那晚,這個燈碎了。梔子花瓣的燈罩,左城尋了很久吧。

“我討厭極了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了五年前。”看向低眉順首的女人,淡淡的嗓音,江南女子那般溫順,也能冷徹,“將所有白色換成黑色。”

她曾經最喜歡的顏色,現在發現是這麽刺眼。

女人隻抬頭看了江夏初一眼,複又低著頭,沉吟未語。

江夏初冷笑:“這也需要請示他啊。”

女人還是不語,再如何恭敬的態度,江夏初也知道,左家的人,隻聽從左城的命令。

左城還真是坐實了囚禁這個詞。

江夏初站在那低頭不語的女人麵前,身高恰好平視:“你叫什麽?”

淡淡的語氣,清澈的嗓音,卻不知為何有種不容忽視的氣場。

竟是像極了左城……

女人稍稍抬頭,卻不敢直視,回答:“左魚。”

冠了左姓的人,都是左城的心腹,可以為左城生和死的人。

“直屬左家的人,監視我未免太可惜。”她淡淡而語。

這個左魚,江夏初不會天真的以為隻是來照顧她的,直屬左家的人,哪一個不是雷厲風行,隻做傭人支使,未免大材小用。

女人雖垂眸恭順,卻不卑怯:“不是的,我的職責是保護少夫人。”

左家教出來的人都隻奉行四個字:絕對服從。

江夏初冷笑出聲:“保護?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嘴角微抿,是僵冷的弧度,眸光微轉,冷中有點灼,“以後左城不在場,隨便喚我什麽都可以,除了少夫人。”繞過女人,她走至窗前,伸手,白色窗簾的流蘇落在掌心,她淡淡加了一句,“若要以後,繼續跟著我,這一點就不要匯報左城了。”

左魚抬眸,眸光猝亮,終是低頭不語。

若是以後不能跟著她,左魚的後路……是沒有後路,左城不留沒有用處的人。

拿人軟肋,江夏初就是個各種好手。

興許是潛移默化,這一點,她像極了左城。

江夏初隻是小憩了一下,這讓她窒息的左家,她根本不能安睡。開門的時候,左城已經等在了門口,江夏初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左城不語,她更加不會挑起話題。

路上,寡言的他,到讓江夏初稍稍鬆了一口氣。

機場裏裏外外除了醫護人員,全是左家的人,卻也格外的靜默。

江夏初不喜歡這種氛圍,不像告別,像永別。

左城牽著她的手,十月的天,亦是寒涼,卻出了一手心的汗,她稍稍抬起手,左城卻還是沒有鬆開:“我想和他單獨待會。”

整個機艙裏,除了毫無意識的齊以琛,隻剩他和江在铖。

“沒多少時間了。”

江夏初不言,就隻是看著左城,眸間像覆了這秋日的霜。

左城抿唇,側臉冷峻,還是鬆了手,轉身出去,眼,如寒波生冷,勾起的唇,是無奈。

江夏初靜坐,看著那人躺著,渾身插滿管子,似乎一種無動於衷的冷靜:“我知道,你聽得到我說話。”停頓了一下,“以琛,我等你,天上地下,你若不回來,我就去找你。”

聲音驟高,轉冷。

她是說給齊以琛聽的。

不遠處,左城腳步一頓,苦笑,繼續。

也是說給左城聽的。

她將威脅說得赤/裸/裸。天上地下,你若不會來,我就去找你……一句話,即便是傾其所有,左城也要護那人生命。

手覆在齊以琛青紫的手背上,緩緩收緊,冰涼冰涼的,她俯身,湊在以琛耳際:“請為我好好活下去。”

然後,不再一言。如果齊以琛聽得到,這句就夠了。還有很多話,等到他回來再說。

隻是,隻是命運弄人……她如何會知道。

人生起落,兜兜轉轉,隻是一次旅行,若是終點站,她一定會停下,即便不能也要好好道別。

她不知道,江夏初與齊以琛的終點站,原來在這個機場……

“你就是左城。”

秦熙媛抱著雙手等在門口,挑眉端詳打量從裏麵出來的男人。

左城二字,她五年前就不陌生,真人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個男人長得要人命,更是冷得要人命。

這是秦熙媛的第一感覺。

左城走近幾步,眼神目下無塵,卻似能穿透人心,輕啟唇,道了三個字:“秦熙媛。”

秦熙媛愕然。

這個男人精得要人命。

這是她的第二感覺。

“看來你把夏初身邊的人和事都調查得一清二楚。”她挑挑眉,和左城這種聰明人說話,有種壓抑的輕鬆,“那應該不用我重申,夏初每月的心理治療不要中斷,你大可以重新選擇心理谘詢師,但是我建議最好不要,五年治療,沒有誰比我更了解她的狀況。”

在這個男人麵前,秦熙媛聰明地選擇坦白。

“我要夏初的治療資料。”不是商量或者交換的語氣,也不像命令,卻總讓人不能說不。

有點壓抑,有點刺骨,有點難以喘息,左城給秦熙媛就是這種感覺。和這個男人拐彎抹角兜兜轉轉是很不明智的做法,秦熙媛坦然:“出於職業道德我不應該給,但是我想就算我不給,你也一定有辦法知道,我給你,就當謝謝你救了以琛,雖然知道你另有所圖。”

瘋子!秦熙媛還在心裏補上這麽一句。

瞎子都看得出來,左城的另有所圖,敢明目張膽的罵一句瘋子的也就隻有江夏初一個人。

左城眼神一凝,眸間光影灼灼,似是能將人看穿,秦熙媛下意識地避開,心裏忐忑:這男人不會懂讀心術吧,據說,這男人恐怖得變態。

想入非非之時,忽然飄過來一句:“過去的五年。”確實是左城的聲音,還是很冷,卻似乎有些別扭,“謝謝。”

秦熙媛瞠目結舌,這男人一句謝謝,比一句‘我要你的命’還叫人心驚膽顫。不用想也知道,左城這輩子說謝謝的次數肯定屈指可數。

忍不住笑笑:“果然是不常說謝謝的原因,有些生澀,不過我接受。”話鋒一轉,收斂了調笑,有點嚴肅,“不知道你和夏初有什麽交易,但是奉勸一句,不要再刺激她,她的癔症複發指數很高。”

前一刻還說謝謝的人,這一秒居然目露寒光,每個轉換,眉頭一擰,全是森然狠厲:“你知道的太多。”

癔症,兩個字,果然撥緊了弦。

以前,通常左城說完這句話之後,那個知道的太多的人,就再也不可能開口了。

這人的傳聞秦熙媛聽了太多:殺人如麻,陰晴不定,翻雲覆雨……說不怕是假的,心裏打鼓,還強作鎮定:“左城,不管事情掐算地多精準,都不可能天衣無縫的,毫無破綻的催眠術也抹不幹淨真相的。”

要是別人說這話肯定是自掘墳墓,但是有著江夏初這層關係,秦熙媛有些有恃無恐了。

眸間陰晴不定,他反唇,笑得冷魅:“真相?”冷哼,“不過是手段,你是聰明人”

話隻說了三分。秦熙媛卻想到一句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們都是聰明人,所以,留了餘地。左城的手段最好不要去想象。

確實,秦熙媛是個聰明人,懂的審時度勢,她回答:“你大可放心,我不會告訴她,她也接受不了那些你極力隱藏的真相,如果可以,繼續藏著吧。”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哦,提醒一句,夏初的偏頭痛很厲害,尤其在罌粟花季,你應該知道緣由,不要忘了對症下藥。”吟吟一笑,秦熙媛轉身走遠。一錯開左城的影子,深深吸了口氣:這個男人氣場太可怕了。

“偏頭痛。”左城喃了一句,若有所思,看著門口,江夏初還未出來。

五年前,江夏初自殺之時,正是罌粟花期。

要怎麽把自己做成藥,治林夏的偏頭痛。這輩子,左城也沒有辦法對症下藥。

從機場出來時,外麵已經有些昏暗了,不知道天什麽時候陰暗下去了,雨卻始終沒有下下來,起了風,大片大片的烏雲被吹得沉沉浮浮。

江夏初坐在車裏不語,身上還披著左城的外套,鼻尖全是那人寒烈的氣息,她蹙眉。

“左城。”忽然,她喊了一句。

“嗯?”俯身為江夏初係安全帶的左城抬眸,眸光難得柔和繾綣,看著江夏初。

“我的曲子還給我吧。”也沒有針鋒相對,她語氣稀鬆平常。

“好。”他緩緩起身,隻說了一個字,嘴角若有若無地勾著。

江夏初笑,梨渦很淺,涼涼的笑,總帶著淡淡疏離與防備:“是不是什麽你都會依著我?”

江夏初啊,她若真要帶刺,那也是不動聲色。

不需要考慮,理所當然的答案:“隻要你好好待在我身邊。”

車子停靠,他指尖放在方向盤上,在視鏡裏,他看到江夏初一笑,冷漠的狡邪。

“那我現在要去見葉在夕。”順著左城的話,她將了他一軍。

左城轉過頭,眸子黑漆漆的,霸道桀驁的語氣:“不可以。”語氣還是輕緩了幾分,似乎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你與葉在夕的合同,我會找律師處理。”

如果可以,左城真想將江夏初世界裏的男人都滅個幹淨,恨不得藏起她來,省得擔心害怕有人覬覦。

江夏初還是不冷不熱,語氣稀鬆淡漠得很:“我的事你都要幹涉嗎?如果我一定要去見他呢?”冷哼一聲,她問,“你會把我綁回去嗎?”

左城看著她的眼,眸子有種灼人的溫度,唇抿成僵直的線條,沒有說話。

誠然,左城不會。

聲音一緊,冷沉更甚左城:“如果不會,不要阻止我。”回視左城的眼,暈開深深淺淺的墨色。

左城苦笑,臉上是不屬於左城的那種淒寒:“可不可以有一次,後退的是你。”

掛擋,調轉方向盤,每一次都是左城後退。

而且每一次,她都那麽輕而易舉,他都那麽一敗塗地。

聲音裏無煙火氣,隻聽得出來譏諷:“左城,去民政局之前,你就應該想這個問題。”

這是江夏初的戰略,那張結婚證書,就是她有恃無恐的籌碼。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無畏無懼。

車中沉默到死寂,隻有車窗外,風兒刮過,刺耳嘶鳴的聲音。

車停在雨後的轉角,不出江夏初所料,即便再不願意,左城也隻能讓她一個人進去。

車窗裏的男人看著江夏初走遠。

轉角,車窗外的女人笑靨如花,斜長妖嬈的鳳眸如春潭漾起豔波:“左城,你保護得真是滴水不漏啊。”

昏暗的轉角裏,風掠起女人的長發,美得妖治,眸中一凝,唇角綻開絲絲陰森:“你要藏著,我偏要全世界都知道還有個江夏初。”走到僻靜處,拿出手機,聲音極是好聽,如鬼魅,“菱江電台嗎?”

演藝圈的評價果然準確:鬼魅歌喉,傾妍天後。

江夏初出現的雨後片場的時候,葉在夕正在拍戲,一場被揮拳頭的戲碼,可能是因為江夏初突然空降,葉在夕腦袋抽風了幾秒,思維遲鈍,原本要錯位的拳頭硬生生打在了葉在夕那張俊臉上。

演藝圈誰人不知道,天王葉在夕最寶貝的不是傳聞十多年的女友林傾妍,而是那張美若妖孽的臉。揮拳頭的那個藝人自然少不了一陣劈頭蓋臉。

葉大天王還有更誇張的,直接罷演,那個和他演對手戲的炮灰男演員灰溜溜的去買藥了。

這男人,非要弄得雞飛狗跳嗎?其實就是看見某人來了,想找個可以理所當然罷工的理由而已。

葉大爺沉著一張俊臉,走過去:“江夏初啊,你好本事啊,看看把我的臉都毀成什麽樣子了。”左右對著鏡子,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照一遍,最後爆了句粗口,“丫的,都腫了,還怎麽上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