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我已是那人的妻
葉大爺沉著一張俊臉,走過去:“江夏初啊,你好本事啊,看看把我的臉都毀成什麽樣子了。”左右對著鏡子,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照一遍,最後爆了句粗口,“丫的,都腫了,還怎麽上鏡。”
都罷演了,還怎麽上鏡?這廝就喜歡雷聲大雨點小。
難得江夏初脾氣好,放下手裏的咖啡,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臉很好。”說著還細細看來幾眼。
就這麽幾眼,居然叫這靠臉吃飯的妖孽不好意思了,不過心裏倒是樂滋滋的,對著鏡子笑得顛倒眾生,還是分不謙虛地應了一句:“自然是最英俊的。”
這廝,臉皮厚度絕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我是說沒受傷。”
前一秒還風情萬種俊臉,黑了幾分,桃花眼睃過去,卻見對麵那人抿著咖啡的唇邊,有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俊臉更黑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沒受傷了?”指著側臉幾處,“看這裏,看這裏,這裏都受傷了。”
比起張柏芝,那個銀鷺的廣告,葉在夕好像更適合,這廣告詞念出另一番滋味啊。
“哧。”旁邊拿著化妝盒的經紀人小月沒忍住,硬是笑出了聲。
葉在夕一個冷眼睃過去,小月立馬低頭裝烏龜,心裏還不忘腹誹:受傷?那是被你揉得粉底掉了好不好。
江夏初沒怎麽說話,就顧著喝咖啡,先被傷著臉,現在又被晾著,葉在夕有點不爽,啪地放下鏡子,端起咖啡灌了一口:“說吧,弄得興師動眾有什麽大事。”
倒打一耙的本事高超啊,弄得興師動眾好像是某人吧。
“你的七輯我會做。”看著葉在夕的眸子,江夏初認真的時候,便有這個習慣。
葉在夕挑挑妖嬈的眸子,竟笑得比女人還妖上三分:“怎麽不解約了?”沒有訝異,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
她笑,笑中本就隻有三分真,還全是苦澀:“被你說準了,我走不出這個圈子。”
左城的圈子,作曲的圈子。這麽些年,兜兜轉轉,她已經學會了認命二字。
江夏初斂了眸子,不淡不雅,不寒不涼,隻是讓人瞧不出一絲情緒來。葉在夕舉著杯子,卻未動,抬著眸看她:“我就知道會這樣。”
話裏有話,弦外有弦。
江夏初的圈子有個名字——左城。
終於,江夏初跳進了那個圈子,多多少少,有他的推波助瀾。
心,莫名其妙的抽了一下,口中的咖啡很苦,他艱澀咽下,不看她。
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咖啡已經涼了,有些苦,麵上蒙了一層暗灰,像極了江夏初眸子的顏色:“主題有要求嗎?”
眸子斂了斂,恢複瀲灩微光,抬頭:“沒有,隨你,反正以前都是你決定,反響也都不錯。”
江夏初隻是淡淡頷首。
葉在夕名氣雖大,但是他的專輯卻是最好做的,其實不管是什麽主題,那人名氣擺在那裏,隻要他唱了,火是必然的。
要是葉在夕知道江夏初是這麽想的,該火冒三丈了。
葉在夕忽然、想起一茬,說話一本正經的:“這次我的七輯用點心,我要我的曲子。”說話,還特意著重強調了一句,“專門為我做的。”
曾經有個音樂家評論過,江夏初的曲子完美無缺的很多,有靈魂的確實很少。
而葉在夕向來不是個大方的人,他可是一直記著,這個女人說過,她的曲子沒有一首是專門為他寫的。
江夏初這一次倒是很爽快:“好。”
這個女人有個讓葉在夕很受不了的習慣,說話留三分,從來不許諾。
突然,這個習慣暫停了,葉在夕反而不適應了,好生盯著江夏初看了好幾眼,笑說:“變乖順了,還真是不習慣。”
這人,就是個賤骨頭。要是那一天江夏初對他溫柔了,他一定會渾身不自在的。
江夏初淡淡淺笑,葉在夕端著咖啡的手頓了一下。
原來不愛笑的人,笑起來叫人這麽移不開不眼。
葉在夕看得怔愣了,江夏初突然抬眸看他,閃躲不及,撞個正著,比女人還好看的長睫毛顫啊顫,臉上有一絲可以的緋色。
江夏初細細看了幾眼,欲言又止。
某人大抵是做賊心虛,連忙欲蓋彌彰,虛張聲勢:“看什麽看。”又覺得理虧,便補了一句,“是不是發現還是我最帥,算了,你盡管看個夠,不收入場費。”
江夏初哭笑不得,這家夥真是什麽時候都不忘記自賣自誇一番,也隻有江夏初對上這妖孽還能這麽麵不改色,麵無表情:“等會兒,還要拍戲嗎?”
她隨口問,並無什麽情緒表露。葉在夕也揣測不透,隨口回答:“拖了你的福,這臉上不不了鏡。”
說完,一手拿起桌上的鏡子端詳起自個的俊臉,另一手端起咖啡往嘴裏送。
一口咖啡還沒來得及咽下,江夏初不溫不火的來一句:“帶我走吧!”
“噗——”一口咖啡,華麗麗地全數噴在了身旁的小月身上,長長的劉海上還掛了幾滴,是在滑稽。
噴完咖啡的某人手一抖,杯子落下,臉都憋紅了:“你沒發燒吧。”
江夏初但笑不語。
最後兩人一起離開片場的時候,小月經紀人還杵在原地,葉在夕還不忘囑咐一句:“我臉傷了,上不了鏡,記得多請幾天假。”
小月在風中氣得顫抖了,抹了一把臉上的咖啡:“丫的,誰給加這麽多糖了。”
似乎小月忘了,這咖啡出自她自己的手:六勺糖,三勺奶。某廝萬年不變的口味。
出了雨後,車開到了國道上,葉在夕恍恍惚惚的,腦中就無限循環江夏初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
葉在夕第N次轉過頭去看江夏初,對方一臉無痕,他欲言又止,發現不知道問什麽?
江夏初很恰時宜地先開了口:“去長陵”
江夏初開口之前,葉在夕本想,天涯海角,隨她去好了,可是一開口,他的恍惚突然清醒了。
長陵啊,那裏葬著的人,是他不能放下的行囊,卻在上一秒他妄想一身輕鬆的跟她去任何地方。
他轉開眸,問:“去見誰?”他明知故問,不是在求證,便是在提醒。
“故人。”江夏初這樣回答。
故人,已故的人。
她神色惘然,眼中眺著窗外的遠處,眸光沉沉浮浮的。
變了道,離長陵越發近了,他的心髒漸進變得沉甸甸,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又緊。半響,他又問:“很重要的人?”
“嗯。”她緩緩點了頭,說,“很重要的人。一輩子也不可能放下忘記的人。”臉上隱約浮出淡淡的憂悒,散於眉間。
她念起他的時候,總是懷念的,叫人看了,會忍不住覺得心疼,不知道為什麽。
他好像也如此心疼了。
“要記一輩子,念一輩子的理由是什麽?”他是脫口而出的,說完便意識到他多言了。有些話,是漏洞,說了就補不全了。
本以為依著江夏初沉悶的性子不會解釋的,卻不想她很快回答:“因為在意,因為想起、念起的時候,會慶幸曾經遇上了,擁有了。”看著窗外,聲音隨著風散開。
擅長麵無表情的人,一旦滿腹情感,便是不堪負載,到處都是酸酸澀澀的情緒,會發酵,會傳染,似乎要一次宣泄個夠。連他的心都酸了,軟了。
心髒,真是個不受控製的器官呢,盡管理智一直在提醒,不要心軟。
猛地,他踩了油門,窗外猛烈的風刮進來,他清醒了不少,風聲很大,他提高了嗓音:“江夏初,惆悵憂鬱不適合你。”看著前麵的眸中,藏了驚濤駭浪,語氣隻是平平,“我不習慣了。”
“我也不習慣。”
江夏初附和了一句,便不再說話了。
車速很快,車裏隻剩下風聲,駛進了長陵墓地,他們一直沉默,這墓地,渲染的人都陰沉陰翳了。
隻是江夏初一個人下了車,葉在夕從窗戶裏看她走遠,消瘦的背影,站在那高高的山頭。
頭探出車窗外,葉在夕看著天空,明媚陽光,在他眼裏有些陰暗:“看到了嗎?她來了,隻是你還想見她嗎?”
遠遠的山頭,那人身影蕭條,背對著一抹陽光。
緩緩地,她靠近那墓碑:“謙成,我來看你了。”再走近,知道觸手可以即到墓碑,她隻是迎著風站著,看著墓碑上的照片,“你會怪我嗎?五年都不敢來看你。”
那墓碑上的照片已經泛黃破舊,辨不出原來的樣子,隻是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少年淺淺莞爾,眸光正好對上她的。
她坐在石板上,冰涼冰涼的,伸手,拂著墓碑上的照片,風撩起她的發,看見她眸光清幽,淡淡漣漪皺起:“記得嗎,你說,你總是舍不得責怪我,不管我有多荒唐胡鬧。若這話還算數,謙成,這次一定不要原諒我。”
兒時,她的謙成總是縱容著她,將她寵成那般無知任性,那般純真無邪。
如今,不可原諒了,才後知後覺。
該哭該笑,她不知何顏以對,觸手,是墓碑的冰冷,她俯身,臉靠著那石碑,聲音清幽:“是那個人讓你躺在這個冷冰冰的地方,你一定恨極了他,現在也一定恨極了我。”她笑得荒誕,“我已是那人的妻子,謙成,十六歲那年的約定,我們都忘了吧。”一滴眼淚,順著墓碑,滑過了那人的名字。
季謙成,已故的少年,她放不下卻必須放下的人,
彼間年華,那時,季謙成十六,她亦是一般大小。他們坐在天台,抬頭,看星星,看月亮,談天說地,許下諾言
當時她太小,是任性的年紀,對著他撒嬌耍賴:“謙成,你會一直對我一個人好嗎?”眨巴眨巴的眼睛和星星一般亮。
“會。”少年牽著她的手,回答。
她不肯死心,亮晶晶的眸子纏著他不放:“娶了別的女人當妻子也會嗎?”唇邊的梨渦,較真嘟嘴的時候,總是深深的。即便是不懂婚姻,不懂愛情的年紀,說起這個的時候,還是一臉的賭氣。
“會。”少年還是一如既往的答案。
“我不信。”蹬蹬腿,年少的女孩低著頭生悶氣。
“那我娶你。”片刻安靜,等來這麽一句話,雖然十六歲的嗓音還稚嫩,語氣卻篤定。
女孩兒立馬抬起頭,連眸子看著都是笑吟吟的,立馬點頭說:“好。”
那時他們真的隻有十六歲,不懂愛,私自許了婚姻的約定。
匆匆七年,當初的童言無忌都麵無全非了。
風吹過,散了腦中久遠的記憶,她站起身,眼角的濕潤已經風幹,她澀澀的眸子,看著墓碑:“對不起,謙成。”深深彎下腰,她合上幹幹的眸子,低首,聲音細微,“還有,不要原諒我。”
起身,取下頸上的項鏈,垂掛在墓碑的一角,她不曾多看一眼,似乎不留戀,轉身,離開。
那人走遠了,那墓碑上的角上,孤零零的戒指泛著冷冷的光。
那是她許的約定,他送她的戒指。
她從不離身,如今,丟棄了,因為要不起了。
天何時暗了,碑上,一滴雨水墜下,像極了離人的淚。
已是黃昏時分,天暗的快,不出一會兒就完全黑了。
葉在夕一直在山下等著,見她下來,隻是看了幾眼,什麽也沒說。
她坐在副駕駛座上,係好安全帶,轉過頭去,風吹得臉微紅,她說:“回去吧。”
“回哪?”他看她的側臉,比這夕陽西下了的天還暗沉幾分。
她總能把自己弄得這麽頹敗,讓他忍不住心軟。
麵露倦色,她沉吟了一下,才合上眸子,回答:“雨後。”
葉在夕握著車鑰匙的手一頓,竟是鬼斧神差地回了一句:“如果不想回去,什麽地方都可以,我帶你去。”唇邊自嘲地抿著僵直的線條,灼灼的眸子中間一點別樣的情緒在鋪天蓋地的散開。
有人說,理智是歸大腦支配,而情緒是由心髒決定。
這個時候,他的大腦短路了,心髒喧囂了,所以,理智戰勝了情緒。不舍勝了怨恨。
然而,這一切都發生的時候,他根本不知所然,隻是後知後覺地懊惱。然後轉眸就忘了懊惱的理由,看著她,小心翼翼地等著她的回答。
她眸子看著那遠處的山頭,側臉的線條冷淡,她說:“該回去了,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債,逃不掉的。”
葉在夕忽然苦笑。
原來隻是他一個人的一時糊塗啊,該清醒了。
唇角冷笑一斂,猝然轉頭,又是那個連生氣都妖嬈萬種的妖孽,幽怨得很別扭,很囂張大爺:“你個女人腦袋抽風啊,還以為要我帶你私奔呢,繞了大半個城市,就跑這荒郊野嶺來兜風。我更抽風,放下幾千萬的電影不拍,來陪你抽風。”
很有自知之明嘛!他今天還真幹了不少抽風的事情。
這才是他嘛,大吼大叫,半真半假,理智淩駕於情緒,幸虧,他還沒有忘記。
江夏初垂著睫毛,看起來倒像乖順。
人善被人欺,葉在夕就蹬鼻子上臉了,越說越走火了:“我說你這個女人是那個筋搭錯了,學什麽不好,學人家多愁善感,悲天憫人,還非要選這個鳥不生蛋——”
“我沒有可以找的人了,除了你。”
江夏初接過葉在夕的劈頭蓋臉,就說了這麽一句話,而且說得平腔平調,沒有多愁善感,也沒有悲天憫人,隻是不溫不火的幾個字的組合。
可偏生,平淡的幾個字組成的一句話叫葉在夕所有到了嘴邊苛責斥罵的話全數偃旗息鼓了。
江夏初說完,轉過臉去,不說話,葉在夕怔愣了一會兒,訕訕收嘴:“算了,不罵你了,反正我的臉受傷了,也不能上鏡。”
這廝,原來吃軟不吃硬啊,什麽囂張大爺,一句‘疑似示弱’的話就悉數潰不成軍了。
車窗上倒影出淡然靜默的臉上,有似笑非笑的弧度。
回到雨後的時候,華燈已經初上,天下起了朦朦的小雨。
才剛停車,葉在夕就開始碎碎念個不停:“這麽晚了,還來什麽雨後。”一臉的幽怨,葉大少爺脾氣很大。
江夏初也不說什麽,向窗外張望了幾眼,眉頭忽地緊皺,推開門便下去。
“還是我幹脆送你回去好了。”葉在夕轉頭詢問,見人已經下了車,一張俊臉瞬間就垮了,“你怎麽就這樣出去了,沒看見下雨了嗎?”
對方置若罔聞,走到正中央,眼睛直直看著前麵。
“操!”葉在夕忍不住爆粗口,還是拿了把傘跟著下車,“你倒是說句話,你這個女人到底在——”
話到嘴邊,全數凝固,眸光定在前方那人身上。
左城……
從沒想到,這樣碰麵了,他不曾算計,他也不曾預期,猝不及防,讓葉在夕想到了一個詞叫狹路相逢。
露天的停車場,空曠隻有左城一人,撐著一把純黑色的傘,一步一步緩緩地走進,涼眸隻看著江夏初。
“在等嗎?”江夏初站在原地,看著那人走進,平淡開口。
走近,左城伸手,不曾練習的熟悉自然,攬著江夏初到黑色的傘下,微微俯身,對著她回答:“我剛才在想,你到底是回來這裏,還是左家,或者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