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湖,一個睡著了的湖,一個沉寂如鏡的湖。

這是一座城堡,一個沉睡在水底的城堡,一個近在眼前卻觸摸不到的城堡。

湖靜,於是城堡靜,湖動,於是城堡動。

那是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那是水對於城堡所表達的萬種風情,那是寂靜的夜裏微不可聞的波動,那是,這個夜的故事剛剛開始。

然而,那的的確確隻是一圈漣漪,它隻不過讓湖麵的倒映微微的動搖起來,讓岸邊的那一雙眼睛記下了這裏的每一絲細微變化。

白樓隱月,燭影綴翠,湖邊垂柳在夜色中被畫出一圈燭紅色的輪廓,柳條婀娜,夜風中微微拂動,依稀恍若女人垂下的衣袂。

當風聲稍息,垂柳靜止,漣漪無痕,一切便已定格。

但定格的隻是樹,隻是水,隻是水中的城堡倒影。

再動,便是人,一個白衣*的人,一個橫臥於柳梢之上以優雅的姿態沉睡著的人。

這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男人還是女人?

當你看到他的臉,你一定會感歎他的容顏乃世間絕色女子中少見的清麗絕塵,但是當你看到他的眼睛,你就會相信,如此雪亮睿利的眼神當真應屬於一個男人。

她?抑或是他?都隻有一個名字。

冉鏡雪。

冉鏡雪不習慣於睡在城堡寢宮享受奢華,因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道理,她相當的懂,所以,她選擇了躲開那些耳目,悄悄躲在了這柳樹梢上,以枝為枕,以葉為床,以風露為被。

然,果然,現實是不允許她沉睡的,再沉的睡眠都會有夢魘,有夢魘就會醒來,這是她多年以來最習慣也最本能的意識。

她聽到了風聲,聽到了漣漪聲,甚至聽到了水中城堡動搖之聲,這些在別人看來也許再平常不過,但在冉鏡雪看來,卻詭異無比。

於是,她的目光迅速的搜索到了綿延百裏之外的湖麵,也許在百裏之外會有同樣的漣漪劃開,也許那裏還會有她夢裏的故事。

所以,她動身了,足點湖麵,卻並不驚破湖中的城堡倒影,隻因那倒影與她一樣的聖潔,一樣的清冷,一樣的神秘莫測,一樣的不容侵犯。

她展開著雙臂,像白鶴一樣在水麵上飛行,身後飄起的衣袂在夜色中仿若極速漂流的風帆,但是沒有人會相信湖麵上出現孤舟帆影,所以見到她的人一定以為,她是夜間穿行的幽靈。

當然,她不在乎背後的眼睛,她在乎的隻有她的夢境,她眼前所見的人影。

夜月的光華聚斂,在湖麵上拖出兩道長長的偉岸身影,持久的對峙已讓這兩人靜穆如神的雕塑,漫天的光影流蘇散布在他們身周,隻為準備著為他們一絲不苟的點綴。

但持久的沉默終究隻為迸發出最後一次的驚豔光華。

無聲中漾起的漣漪慢慢劃開,直開到冉鏡雪的腳尖,漣漪開了,就證明人動了。

她抬起頭,仰望著高空,仰望著那兩道神一樣的身影,仰望著他們周邊的濤濤光華。

他們之間緊繃著的一根弦,終於斷了。

白衣飄飄,長身玉立於洞庭水月之間,明光逆轉,月漸暗淡,水漸沉醉,滾滾浪濤欺身而上,婉延若長河,明華如霓裳,卻在他指點江山之間匯成洪流,瀑布般的從九天而降,暄然傾臨,急湍的終端卻是一淵亭嶽峙的青影。

青衣肅落,靜靜的立於月輪光環中若影若現,隕落天際的星辰浮雲任由他舉手間的招喚,形成一道耀亮夜空的長龍,狂舞著繞過他的周身向洞庭湖麵呼嘯而去,華龍飛旋,穿瀑飲水,軒然大波分崩離析,卷入高空,降為驚雷暴雨。

那倆人影便在暴雨迷霧中徐徐升入高空,飄逸超乎塵世之外,那紛紛降落的雨滴竟無半點沾淋其身,卻化為了鋪天蓋地的流星長箭,在半空中相斥相撞,凝化為一團透明的陸光水球,那倆人影便在水球中越現模糊,直至隱約不見。

冉鏡雪陷入其境,望見那光怪陸離的水球重新碎為朦朦細雨,而迷霧散去,卻不見了那兩出塵若仙的人影,好奇心趨使著她向人影消失處追去。

足點湖麵,飄移千尺,而那場大雨,那陣迷霧卻仿若海市蜃樓般的無法靠近,甚至越見越遠,冉鏡雪大驚之下一個欠身落進水裏,而她這一落卻仿佛進入了另一個通道,水流從她身邊急湍而過,卻並未浸濕到她的身體,而她整個人也好似並不在水裏一般,隻是隨著那通道一直速降到底,進入到了另一個空間。

這是一個臥室,準確的說,這是一個女人的臥室。

簡單卻不單調,雍華卻不俗氣,牆角擺設精美的檀香桌椅,牆邊橫置一銀色蠶絲床,床角垂下華麗的柔白幔帳,幔帳之上畫有火鳳飛翔,群蝶曼舞。

火鳳蝶影繡製之精細,神似鮮活,配合幔帳之朦朧,恍若幻夢。

最夢幻的還不是這臥室,這床塌,這幔帳。首先映入冉鏡雪眼簾的卻是一個人,一個橫臥在床塌上藏在幔帳裏的人,當她看到這個人時,她便知道所謂的華麗、精致都無法匹配這個人的高華。即便是隔了一層幔帳,但這個人恣意綻放的豔姿卻絲毫不弱的宣泄出來,竟沉沉的壓製住了她的光芒。

這個人,絕對是女人,而且也必然是傾國傾城的女人。

女人慵懶嫵媚的姿態,對於男人來說,無疑於一種無法抗拒的**。

幸好,冉鏡雪不是男人。

“你是誰!出來!”冉鏡雪出聲,那輕幔為之一揚,這一揚,冉鏡雪更為訝異,她所看到的那些繡紋鳳蝶竟然真的活了,蝶翼撲扇,自在飛舞,火鳳繞梁,破帳而上。女子的一身黑衣宛若輕紗般的籠著她纖長的秀腿,凝脂般的肌膚在那一層黑紗下若有若現的呈顯出奪魂的光芒。

“你到底是誰?”冉鏡雪上前一步,欲掀起幔帳,卻見那女子一手托著螓首正慢悠悠的立起身來,軟若無骨的身體恍若遊蛇一般。

“那你又是誰?”終於,這個女人也出聲了,隻不過,冉鏡雪寧願這個女人永遠也不要出聲,因為那樣妖媚入骨的聲音絕對會讓人醉生夢死,墮入十八層地獄。雖然,她冉鏡雪不可能墮入這溫香軟玉之中,卻也足夠被膩死。

“我,你不必知道,你隻要告訴我,你是誰,是人,還是妖?”冉鏡雪再一次走近那床塌,就見那女子已將纖指伸了出來,撩起帳幔,懶洋洋的將頭顱轉了過來。

她這樣一轉過來,冉鏡雪竟覺神暈一窒,不禁倒退了一步。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一個女人,那是繁花漫天也難及的嬌豔,那是千紫萬紅也難及的嫵媚,那是清山碧水也難及的明麗,那是造物主蘊集千年的精華,隻為這一世綻放的絕代芬芳,那是一種太苛求於完美也太過於妖豔的創作,任憑誰見到這樣的妖質絕色都會驚瑟而退。

因為,這是這種美給予凡人的自卑與恐懼,是這種美帶給凡人的震憾與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