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淚水已流幹,剩下的還有什麽?是血!如果心傷欲死血已盡,剩下的還有什麽?

天色依舊蒼茫,大地依然冷漠而蕭條,廣袤的四周如同一個又一個虎視眈眈的空洞的巨口,靈魂在巨大的壓力煎熬下恍惚要剪成碎片!

有些茫然失措的望了望躺在地上的歐陽尋、靖寒憶還有冉鏡雪,她一聲一聲的叫喚:

“師兄……”

“雪姬姐姐……”

“歐陽公子……”

“天劍……天劍……”

回應她的隻是如同刀子一樣從衣袖裏刮過的風聲,她的臉色更加慘白!

極悲過度後便是心死,但卻還有一絲莫名的*,不,一切都是假的,是假象而已呀,假象!江素菊,你千萬不要相信,這是天帝戲弄你的假象。

她再次奔跑到每個人身旁,匍匐在他們身上輕聲叫喚,笑容彌蓋了眼淚,是掩飾,但掩飾過後,欺騙的到底還是自己!

“啊啊啊——”仿佛終於明白了現實,她仰天發出了一聲痛嘯,一手扣著紫魂戒按在了鬱天劍的胸口,一手尖銳的指甲抓破了衣襟,深深的插進自己的血肉,然而就是這般的疼痛也難以與她此刻心中的痛苦平衡,多少悲歡離合如同排山倒海,將她浸沒得幾近麻木,但麻木清醒過後,她所不願接愛的事實更令她無法承受,痛得窒息,如同千萬淩遲,萬箭穿心……

紫魂戒驀地又爆發出一片輕柔的紫光,浸透了鬱天劍的身體,仿佛要將他身體的骨骼經絡照得通透,她沒有看到他的胸口那個碗口大的血窟竟在離奇般的愈合。

但沉睡的人依舊不醒,安靜得如同繈褓裏的嬰孩。享受嗬護,卻已感受不到嗬護的溫暖。

“天帝,你為什麽要這樣懲罰我,為什麽……”

她本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可是她此刻的一聲長嘯卻仿若傳達到了九天之上,雲層敬畏而破開,雁落,草木泣,天降霜雪,並將她的一頭青絲都染得雪白。

也就是這一瞬間,時光恍若在她如綢緞般的烏發上如同潮水般流過,白發如雪一般鋪落在她一襲水紅色的衣衫上,杏花凋零,白梅染醉,秋盡草枯榮,心亦枯竭,如死……

她跪在天地之間,顫抖的嬌軀仿若一片風中搖晃的秋葉,被風吹亂的白衣披拂到額前,她呆滯的目光才有了一絲靈動反應,然而,沒有多少驚詫,流溢在她唇角的隻有一絲苦澀的微笑。

“芙蓉妹妹,芙蓉妹妹……”

是做夢麽?她竟聽見有人喚她的名字?是……冉鏡雪!

爬到那一襲白衣前,她看到冉鏡雪睜開了眼睛,枯竭的心終於又點起了一點希望,她將那雙冰涼的手抱到了胸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雪姬姐姐,我在這裏,你再堅持一會兒,我給公子送去了信箋,相信他會馬上趕來救我們的,一定會的,一定會的……”

“芙蓉妹妹,你可以幫我一個忙麽?”她的聲音如同風中悄然綻放的花中泣語。

“好,你說,你說,我什麽都答應你。”

“把我扔下山涯吧!我怕寒憶醒過來後會看見我的屍體,我不想讓他看見我死的樣子,不想讓他知道我死了……我現在……現在沒有力氣,芙蓉妹妹,你幫我……幫我這個忙,好麽?”殘留的血氣充盈到她冰瑩的肌膚上,如同嫣梅一般點上一片霞暈,她的唇瓣是那樣的紅,宛若凋零的蜜果,卻隻為最後一次的成熟釋放清香。

水芙蓉蒼白的臉陡地層霜加染,映襯著那一頭白發格外淒涼。

“一定不能讓他看見我死的樣子,不能讓他知道這一切,不能……讓他愧疚,不能……”

冉鏡雪的明眸中已殊無光彩,可是她以她超強的毅力,醒過來就是為了求她這樣一件事?

水芙蓉的心頓時如同被無數雙手撕扯一般的疼痛,窒息,泣而無語……

“好,我不會讓他知道這一切,不過,你也要乖乖的,再堅持一會兒,再堅持一會兒……”

麻木的身體,搖搖晃晃的爬起來,她有一些不知所然的,還在一聲又一聲的輕喚著倒在地上的幾個人影。

“天劍……”

“師兄……”

“歐陽公子……”

“你們都再堅持一會兒,我馬上去找鍾離公子,我馬上去找他!”

白發飛揚,她也**著雙足,向那白鴿飛去的方向狂奔,但奔跑出去不過百步,她又陡然感覺到了一絲不祥,回頭過來,竟見冉鏡雪已爬到了山涯邊,她要幹什麽?

“不,雪姬姐姐,你等等我,等等我呀!”返奔回去,她的手觸及到了那一片白色的衣角,卻終究未能抓到,空手懸在了半空中,她隻有看著,那一襲白衣飄進了宛若一張巨口的萬丈深淵。

雖然是這樣的結局,但我不後悔,千年一顧盼,等待你的一回眸,你對我微笑,便已足夠。

寒憶,千山萬水也會留存我的祝福,我仍不會放棄與你朝夕相伴的一生一世。

你說,你不需要來世,隻求今生。

可我卻依然違背了你的約定,再次許下來生!

來世再見!此生不忘,永世不悔!

望著深淵很久很久,久到她好像已不記得發生了什麽,或是她根本就不願承認發生了什麽,搖搖晃晃的爬起身,她又踉蹌的走到鬱天劍身邊,膽怯而恐懼的望了望周邊,又尋望了望天空,輕聲喃喃:“天劍,星星……嗬,哪裏有什麽星星呀,你是要告訴我,你要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了麽?可是,我怎麽辦呀?你們所有的人都離開我了,我怎麽辦呀……”

風吹草動,就是一絲細微的聲音都會驚嚇到她,令她抱緊了雙肩,瑟瑟發抖……

然後,她仿佛看見了什麽,眼睛微微一亮,唇角含笑道:“咦,師兄,你還沒有死,是麽?”

好像看見他動了一下,又好像沒有,她絆倒在了靖寒憶身邊,看了他的臉龐良久,忽然發現視線裏映出了一把飛天劍,她將那飛天劍緩緩拾起,在手中摩娑著,輕輕笑道:“師兄,你殺了自己的妻子,殺了天劍,殺了歐陽公子,你若是醒過來知道後,一定也不想獨活於世,對麽?”

“那麽,素菊不會讓你醒來,所有的痛苦都讓素菊一人來承受吧!”她望著天空,好像說著一些少女心思一般,微微含笑。

“所有的痛苦都讓我江素菊一人來承受吧……”

天空不斷的回響著她的聲音,她手握那把飛天劍,閉上眼睛,咬牙痛嘯一聲,對準了他的胸口,刺落——斬碎的到底是他的心,還是她自己的心?

“住手——”

一根羽毛飛來,打在了她的手腕上,飛天劍脫手飛出,“叮”的一聲落地。

她抬起空洞無神的眼睛,看向了風中而立的一襲白衣,憨然而笑:“雪姬姐姐,是你回來了麽?”

“素菊,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一聲清斥打破了眼前的幻影,她又緩緩移開目光,看向了已將她緊擁住的白衣女子,艱澀的一笑,“是你呀,阿婧。”

“素菊,忘了這一切吧,重新開始……”雲婧將水芙蓉的頭顱攬到了懷中,“忘了吧,好麽?”

對不起,我來遲了,當我趕來的時候,你們都已倒在了地上,可是你卻要對靖郎下殺手,多少傻的女孩呀,為什麽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心淨還是這樣單純如水,你的心裏,難道真的連一點恨都沒有麽?你還是願意將所有的痛苦都壓到自己一人身上來獨自承受,還是想用自己微溥得毫不起眼的力量來救自己愛的人,或是愛你的人……

可是你脆弱不堪的雙肩又真的能承受得了這麽多麽?

“如何能忘?阿婧,你叫我如何能忘?”淚水很快濕潤了雲婧的衣襟,她抬起頭,竟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了下來,地上很快就覆蓋成了一片白茫。

“雪呀!居然下雪了呀……”淚痕縱錯,在風中幹了又濕,濕了又幹,天與地很快被一片白茫充盈,淒雪皚皚,落下的仿佛是一顆又一顆碎了的心,冰冷而寂寞。

秋季,七月,為什麽會下雪?

“簌——”有一絲輕微的聲音從雪裏冒了出來,仿佛一聲俏皮的嬌笑。

她們二人仿佛著迷了一般望著漫天飛舞的白雪發呆,每一片雪花都像一片靈魂的碎片,每一片雪花都像是在鶯歌曼舞的精靈。

靖寒憶的劍驀地飛到了空中,雪花圍繞著禦月神劍而舞,雲婧仿佛看到,那個如雪蓮般的白衣女子正握著那把劍在雪地上盈盈舉步,輕歌舞劍,隻是隔了紛至如羽般的雪簾,她始終無法看清那女子的麵容,隻是隱約感覺她的唇角微翹起了一絲俏皮的微笑。

“阿婧,你讓師兄忘記這一切,好麽?或者你易容成雪姬姐姐的樣子騙騙師兄也好?趁他沒有醒過來,你快帶他走,快帶他離開這裏……”

在這一片純淨的雪裏訴說著彼此的心事,彼此的苦痛,再也沒有嫉恨,再也沒有猜疑,再也沒有爭鋒相對,沒有仇恨,沒有敵我……

有的隻是如雪一般褪去了所有顏色隻剩下一片潔白的感情。

“那你呢?素菊……”一直一直仰著頭顱,用寒冷的風與雪的冰冷來清醒著自己的大腦。

“我當然是要和天劍在一起,我等鍾離公子到這裏來,隻要公子答應救天劍,那麽……”

還是帶有夢幻帶有憧憬,還是不願意接受事實,她的臉上重又布上了怯生生的霞雲,從未想過失望,隻要希望!一旦破滅,她不知道這個外表柔弱內心卻無比堅強的女子是否還能活下去?

“如果他不答應呢?如果鬱天劍永遠不醒,素菊,你怎麽辦?”

她的身體宛若受不住寒,猛地一哆嗦,即而還是那樣的笑,令人心碎的笑!

“不會的,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求訪全世界的名醫,就算是踏遍萬水千山,就算是逆天而行,我也一定要救活他,一定會,天劍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他不會離開我,不會……”

被水芙蓉眸中柔婉而堅毅的光芒所震懾,雲婧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雪還在無休止的簌簌落下,落在他凝結了苦痛的眉宇間,又化為雨淚,再有雪飄落,便在他漆黑的眉上塗上一層寒霜。

“我會帶他走,也不會告訴他這裏發生的一切,但是……我不會讓他忘記,冉鏡雪是值得他用一生來記住的女人,素菊,是你們,告訴了我,如何去愛一個人,從今以後,我也絕不會再欺騙他,所以,我不會扮成冉鏡雪,但我會永遠默默的跟在他身後,在他需要我的時候出現……”

風聲蕭蕭,雪落如銀蝶,雲婧抱起了暈睡中的人,踏著一層溥溥的積雪,遠去。

雪地上留下一行淺淺的腳印,再就是雪風呼嘯的聲音。

也不知等了多久,雪地上才多了另一雙腳印,水芙蓉抱著鬱天劍,顫顫栗栗的抬起了眸子。

她終於等到了,終於等到了……

鍾離風俊。

這一刻,她的眼淚又如雪堤潰崩一般的湧出,泣不成聲,她早已哭得喉嚨幹澀而幾乎發不出一絲聲音來,所以,除了向這神一般的男子扣拜,她已無法再發一言。

鍾離風俊送給她一顆丹藥,卻隻告訴她:“素菊,天下根本就沒有什麽起死回生的還魂丹,無論是江昀郎、靖寒憶、還是蘭魔,都本不是屬於人世的人,他們命不該絕,便不會死……”

“天劍也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天上的星宿落入凡間的……”仿佛生怕聽到不好的話一般,水芙蓉立刻打斷,脫口而道,然後摸起鬱天劍的手,遞給鍾離風俊道,“不信,公子,你摸摸,天劍的手還是熱的,他也不會死,所以,他一定還有救,一定有救……”

鍾離風俊也仿佛發現了奇跡,星眸一亮,試探性的握住了鬱天劍的手腕,眉頭緊皺,思索了半響,方道:“素菊,依鬱天劍的傷勢來看,他本是快要死的人了,但是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辦法竟能將他的心脈護住,並將胸口的傷已複元,所以,他真的還沒有死,但是,一時卻也醒不過來……”

“那就好,那就好……”失魂落魄了一般,女子的神情恍惚不定,“也請公子看看歐陽尋還能否救活,好麽?”

鍾離風俊不忍見水芙蓉那般淒楚的眼神,點頭道:“把他交給我吧,芙蓉,辛苦你們了,讓你們入關為我斬除邪魔……”將丹藥喂給鬱天劍服下後,他道,“芙蓉,鬱天劍能否醒過來卻看你的造化了,我給他服下的這顆丹藥隻能保證他七日不飲不食而維持生命,讓他真正的活過來,這天下卻隻有一人可能做到。”

“是什麽人?”

“我有一恩師深居天山,號稱天機老人。”將一錦囊遞於水芙蓉手中,他道,“你且帶這隻錦囊去往天山,求我師傅相救,看看如何?”

“天機老人。”水芙蓉如獲珍寶一般的接過錦囊,又向鍾離風俊連數扣拜,最後抱起了鬱天劍乘雁北飛。

大雁北飛,十裏一回頭,在蒼茫天空下化為一漆點。

帶走的是靈魂,還是思念?

絕命涯大雪紛飛,風聲如泣,那一襲白衣的男子拂開雪花,發出了沉重的歎息。

雪地上的腳印又被雪花所覆蓋,絕命涯邊多了六塊墓碑——

靖寒憶之妻冉鏡雪之墓。

孿生先知歐陽勳之墓。

孿生先知歐陽尋之墓。

江南第一才子江昀郎之墓。

八駿之首山子之墓。

八駿之華騮之墓。

一場生死局,埋葬多少人!以後,是否還會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