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世界依然沒有變,江湖仍然是腥風血雨,朝代更迭,戰事連連,百姓無安樂,常有一些官兵抓壯丁去充軍,然後,就會有撐著拐杖的老人或是抱著繈褓嬰孩的少婦每天在夕陽下對著遙遠的地方守望,盼望著她們的兒子或者是丈夫早日回來。

而遠方的戰場卻是硝煙滾滾,屍橫遍野,哀嚎連天,那些人如同瘋了一般的互相殘殺,有的士兵在臨死前還不忘喚一聲自己親人的名字,然而血霧很快就會淹沒一切。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誰馭牲靈牧?誰而生死局?

自907年唐朝滅亡,梁開平元年潞州之戰開始,戰爭便不斷的爆發,909年象牙潭之戰、910年柏鄉之戰、915年魏州之戰、917年幽州之戰、918年胡柳陂之戰、923年後唐滅後梁之戰、925年後唐滅前蜀之戰、928年定州之戰、936年後晉滅後唐之戰、943-946年契丹滅後晉之戰、945年陽城、滹沱之戰,每一場戰役都是血流成河,哀鴻遍野,白骨皚皚,如果有天上有一雙眼睛能俯看這人世,就會發現那些遍布了大地的血河如同一隻巨大的魔之血掌印,它將無數生命玩弄於鼓掌,肆意掠奪。

有無數的人死去,也有無數的人誕生、掙紮、存活,百年一輪回,無論他們活得多痛苦,卻依然能不斷的轉生於人世,從哭到笑,從生到死。所以,天地之間唯人類最脆弱,也唯人類最堅強。

信仰總是人類追求安定美好的一個支撐點,許久以來流傳於江湖的龍鳳傳說或虛或實無人得解,然而自從那一次天象大變、有九龍以及“龍神”顯形於九天之上後,人們便更加相信了龍鳳降世,拯救天下的傳說。

與這個傳說一起轟動於江湖的還有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地獄七懸關”,有人曾看見,有兩隻大雁從七懸關裏飛了出來,每一隻大雁上都乘坐著一對神仙般的情侶,他們相信,那是天降的神仙,而非人類,所以曾經傳言機關陣法駭人的地獄七懸關卻又被好事者傳為了是神仙出沒的聖域,至於那些有進無出的江湖武林人士隻怕是已飛身當了神仙。

有人聽信了傳言,竟真的闖進被改名為“天堂七懸關”的洞府之中,隻不過,也如大多數所料,進去的人便再也沒有出來。

不過,即使天下發生了再多的大事,與魔教密切相關的蘭魔這個名字依舊沒有在人們心中散去,據說,衡山派歐陽掌門已召集了江湖各大門派英雄豪傑共同商討誅殺蘭魔、滅魔教的事議,各方俠士紛紛響應,浩聚於洞庭。一場武林大會即將展開。

然而,自歐陽掌門發出請帖沒有多久,嶽陽城裏很快又傳開了這樣一件事情——

聞名於天下的禦月公子居然拿著一張美人圖四處尋找一個女人,有人看見他的神情非常的著急,那幾乎近於一種滄桑、頹廢,有認識他的人都不敢相信,這個抓了人就問“有沒有見過此畫中女子”的靖寒憶就是當初一劍震懾天下、孤傲無情的禦月公子。

他竟然也會迷戀美色?有人嘲笑,有人勸說,還有一些嫉妒他想要殺他的人以“畫中女子”來引誘他,並設下一次又一次的暗殺伏擊,然而,沒有一次成功。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最容易因為一點小小的心願而去相信一個人。所以,有幾次,他差一點就喪命於那些小人之手,卻在最關鍵的時刻,他已丟棄的禦月神劍又飛了回來,並將想要刺殺他的敵手全部斬殺,那把被稱之為不祥之物的寶劍好似得了靈性,一直跟隨著他,竟然救了他三次性命。

但他仍然要丟棄,因為他害怕那樣的詛咒,害怕那把劍會飲盡所有他愛之人的鮮血。

一次又一次的丟棄,它又一次又一次的飛回來,所以,即使他再也未握過那把劍,但無論他走到哪裏,那把劍都懸在他的頭頂,行人見之無不閃躲。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

這一天是晴天,有清爽的風吹在旅人的身上,又給遊子心中添了幾分惆悵。

不知不覺,他又走到了一個叫做“銀針茶館”的小樓前,不過短短數日,這個曾經不過是路邊一小店的茶館竟生意紅火發展成了一個茶樓,茶樓外麵布置還非常的風雅,給走累了的旅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原來,一切竟變化的這麽快。時間並不長,他愛上了她,卻又失去了她,找遍了整個嶽陽城,都不見她的蹤影,她到底去了哪裏?

卻又沒有想到又回到了原點。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茶樓裏有人親自出來迎接他入店作客,他還是以前的裝扮,一身青衣,一頂鬥笠,一把劍,隻不過,那把劍他並沒有像以前一樣藏於袖中,而是緊緊的跟在他身後。

竟是想也沒有想,他又選擇了原來的那個位置,叫來茶、酒,獨飲。

他的心再也沒有從前那般冷寂而空虛,而是多了一份不安一絲思念還有一絲莫名的痛楚。

這個時候,他多麽希望有人能掀開他的鬥笠,然後,他又可以看見那個明豔活潑如雪蓮般的女子,他多麽希望……可是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他無數次的尋望門外,卻一次比一次悵然失落。茶、酒吃盡,完畢,他付帳準備離去時,又忍不住將藏於身上的一副畫卷拿了出來,問店裏的夥計:“小二,可有見過這名女子?”

銀針茶館的賈掌櫃據說是做大生意去了,一直沒有回來,而銀針茶館裏的夥計掌櫃都換了生麵孔,他們沒見過靖寒憶,也沒有見過冉鏡雪。

當小二哥拿起那副畫卷時,竟是專神凝看,仔細品鑒,最後竟誇誇其談起來:“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以冰雪為膚,以秋水為姿,以詩詞為心,吾無間然矣,我看公子這畫中之人天上有,地下無呀!畫中丹墨也非一般,此畫可堪稱極品,一看就是江湖上聞名瑕邇的兩位才子之一所作,就是不知是江昀郎還是我們嶽陽城的城主鍾離公子,還有呀,公子你看……”

那小二哥還在囉囉嗦嗦,靖寒憶已聽得十分不耐煩而奪來畫卷,箭步跨向門外,就在這時,他身後的氣氛陡然凝固,有殺氣!

他冷冷一笑,果然,一個普通的小二哥怎麽會跟他說這麽多的廢話,吐文成章,竟是刻意的在他麵前炫耀一番。

身後的人已開始拔劍,他剛想揮手一招將這些無名小輩打倒後即刻離去,卻沒有想到身體竟變得酥軟無力,翻然頓悟,原來,他們早已在他的茶水裏下了藥。

“哈哈哈……靖寒憶,你逃不掉了,今天,我就要讓你敗在我們兄弟三人手裏!”

竟是一群假扮夥計的劍客,自他成名於江湖以來,有多少人想要超越他、打敗他、甚至連最下三濫的手段都拿出來對付他。

“嗬。”冷笑一聲,他又回過身站直了身體,有雲馨碧玉,他根本就不會中毒。

“你,你,你……你怎麽會沒事?”敵方的驚訝已在他預料之中。知道他沒有中毒,那幾個夥計已變得麵色鐵青,雙腿顫栗。

“你們雖對我下毒,但我不會殺你們,你們隻需告訴我,是誰安排你們對我設埋伏的,我前幾次遇到的那些刺客也應該是你們的同鐐吧!”

“但說無妨,這次武林大會……”

“大哥,不能說,我們不能背叛主公……”

“可是,不說,他也可以隨時取我們性命……”

原來是有人怕他爭奪武林盟主之位而想要先下手為強。無心聽他們的爭辨,他苦笑一聲,翩然飛過門外,眨眼便在眾人麵前消失了蹤影。

這就是江湖,無論你走向何方,都會遇到那些為爭名奪利而不要命的人。

可是,這些事情又與他何幹?天下之大,他已無所求,卻隻想找一個人。

人群熙攘,來來去去,如同流水,他不知道穿過了多少大街小巷,看到過能與她相似的背影都會追上去一瞧,然而,每一次都失望。

他仍獨自走在人群中,用鬥笠遮住了臉,百姓認不出他,他便也可以默默無聞。忽然之間,人群乍然而散,有一行官兵馬車急奔而來,但他站在路中間卻沒有要躲開的意思。

“停,停——”幾聲馬嘯,那一行馬車居然停了下來,趕馬策鞭的官爺用鞭子指著他怒喝:“哪來的不要命的野小子,竟敢擋你官大爺的大路,來人,給我拿下!”

“是!”幾個戎裝的官兵手持著大刀向他蜂湧了過來,然而,卻在下一瞬間一個個噤若寒蟬,膽戰的向後退了去,因為他們赫然看到那頭戴鬥笠的青衣男子身後有一把劍。

那把劍,沒有人敢不認識,也沒有敢不敬畏。

“將軍,我們不敢拿此人。您看見他身後的那把劍了嗎?前幾日我們就聽說過,那把劍能自己殺人呢,隻要誰敢靠近他一步,那把劍都會砍掉誰的頭顱。”

“他媽的誰造謠,還有這等事,老子偏不信,待本將軍來會會此人!駕!”策馬奔來,那官爺的大刀非常自信的砍向了青衣男子的頭顱,然而,他還沒有看見那一襲青衣有任何舉動,自己的腦袋就落在了地上。所有人都親眼看見懸在青衣男子身後的劍自己飛出,倏地一下,就削去了他們將軍的頭鼎。見到主子腦袋掉在地上,一個個都驚恐的大叫了一聲“將軍——”然後再也不敢發出聲音。最後,他們聽到青衣男子低聲說了一句:“如此貪官汙史,死不足惜!”,一個個竟不敢動而放任他離去。

不是我擋你們的道,而是你們擋了我的道。

走過之時,他拂起的袖風又吹倒了幾輛馬車,車裏裝著的東西竟如血一般潑了下來。

又是丹砂!楚王馬希範興建起的天策府,以美玉金石砌欄杆,大量丹砂塗壁,奢華無度,楚國有如此昏庸君王,離滅亡已不久矣!

民不聊生,怨聲載道,這就是人世!

沒有人注意到,當那青衣男子遠去的時候,有一雙眼睛一直在默默的注視著。

那個人也是一身夜行黑衣,用鬥笠麵紗掩住了麵容。

雲婧從屋簷上飛下來的時候,突然覺得頭一暈而差一點摔倒在了地上,不料有一雙手竟扶住了她,她的鬥笠落下,暈花的眼前出現一張年輕男子剛毅而清俊的麵容。

但不是他!

那男子看到她的臉時,也不由得驚歎了一聲:“姑娘之容真是我平生罕見。”

“多謝公子!”她站穩了身體,望向靖寒憶遠去的方向,剛要拔足飛去,卻聞得那年輕男子道了一聲:“姑娘身體不適,怕是不能趕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

“多謝!”沒有多餘的話,她還是想向那個人追上去,但身體果然已不支,畢竟她的功力不如他!而且也的確有多日未休息好了。

“我姓趙,名匡胤,敢問姑娘芳名。”

“雲婧。”她還是沒有多餘的一句話,而向那個方向奔去。

“姑娘保重!”那個年輕男子又謙遜的說了一句。

然而,她剛運足餘力想要飛走的時候,耳畔卻響起了一陣笛聲,笛聲中還有人吟唱: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聽到這段曲子,她竟然停下了腳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弱冠的少年,正好,那少年也回頭看向她微微一笑。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這手,與子偕老。”情不自禁地,她也低吟起了這一句。

那個少年見她哀傷失神,道了一句:“姑娘,我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淡淡的笑了一下,她還是轉身飛去,身姿飄然若仙,讓身後的那個少年看入了神,半響才繼續向前行,消失在人海茫茫中。

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一條溪水邊,而她則在林中遠遠的注視。

他還是喜歡看著一個地方靜靜的出神,而他身後跟著的那把劍,他也置之不理,然而,那把劍好像想要逗他開心似的不停的在他身邊轉旋,見他仍然未注意到它,它便飛到了水麵上,不停的旋轉,在水麵上激起無數水花。

水的聲音仿若女子銀鈴般的歡笑,他終於抬眼對它說了一句:“都說你是一把不祥的劍,我都丟棄你了,你還回來幹什麽?”

仿佛聽懂了他的話,禦月神劍竟又飛到他麵前,並將那劍柄輕輕搔著他的鬢發,他猝然一驚,竟想起了,曾經他和她躺在一張**時,她也像這樣搔動過他的鬢發。

“雪姬,我很想你,你到底在哪裏?我真的好想你……你說過,你想要一家,想要孩子,其實,我早就想好了,出了七懸關,我們就在這裏來隱居,可是,我卻找不到你……你到底去了哪裏?”

這是一個月以來,他第一次對劍說話,然而,那劍也沉默的聽著。

“真是奇怪呀!為什麽你曾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能記得這麽清楚呢?”他忽然仰望著天空淡淡的笑了起來,“天涯海角……我許你天涯海角,你便要許我一生一世來尋找你麽?”

說到這一句話的時候,那劍也仿佛傷心了,輕輕的靠在了他身上。劍輕聲顫吟,仿佛也是在嚶嚶哭泣。

他忽然又想起了,她曾對著山川草木大喊:“靖寒憶,我愛你!”

“愛不是要大聲說出來的麽?寒憶,你聽,無論是山川河流都聽到了我的聲音,它們會將我對你的愛傳達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以後無論你走在何方,都能感受到我的愛,也都能感受到我的存在,更能感受到幸福快樂了,因為山川河流會永遠保存著我對你的祝福哦!”

“雪姬,我已感覺到你的存在了,也感覺到你的祝福了。”他笑了笑,也對著山河,大聲喊道,“冉鏡雪,我愛你!冉鏡雪,我愛你!冉鏡雪,我愛你!”

是你說的,隻要我大聲喊出來了,你就可以感覺到我的存在了,那麽,就不要再躲著我了,好麽?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就算是十年,二十年……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禦月神劍也似感動得默默吟泣,在靖寒憶身上摩娑了許久,那劍忽地在他頭頂上繞了三圈,仿佛是在戀戀不舍的告別,最後向著一個遙遠的地方飛去!

宛若一道流星!躲在林中的女子也禁不住垂下了淚水:執子之手,與子偕老。